第一百章 走狗

    从星悦小区飞奔赶往市局的路上,陆临渊心头一直萦绕着某个十分不祥的揣测:倘若这个鬼真的潜藏在市局内部,并且利用这十多年的时间结出一张大网,那么从杨帆到赵九甄,乃至周心洁,都是误撞入网中的猎物。

    陆临渊不认为以周心洁的城府心智能和幕后黑手抗衡,当这个“内鬼”逐渐浮出水面时,本该是临江市最安全的市局立刻变得危机四伏。正因如此,他几乎把油门踩穿,薛兰泽友情出借的雪佛兰化成一道银灰色的闪电,从滚滚车流中一路劈了过去。

    ——陆临渊的速度已经很快,可惜被人以有心算无心,还是慢了一步:赶到市局门口时,就见路口拉起鲜黄刺眼的警戒线,救护车尖锐的呼啸声此起彼伏,无数人围在警戒线外探头探脑,仿佛目睹一场末日狂欢。

    陆临渊没往近前凑,站在人群外远远一瞥,只见角落里躺着一只公文包,样式是市局统一配发的,颜色土,式样也老气,很不得小姑娘喜欢。于是,某个从来不按规矩办事的傻妞在角落里贴了一大堆亮闪闪的水晶贴纸,硬是让土里土气的公文包力压同侪,炫出几分粉粉嫩嫩的少女心。

    而现在,那一把贴纸就趴在公文包的角落里,凯蒂猫的头像沾了血迹,反射着上午的阳光,鲜红得触目惊心。

    陆临渊忽然觉得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后退两步,不留神踩空马路牙子,差点跌倒。幸好身后的风篁够意思,伸手扶了他一把,顺势贴在他耳畔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先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

    陆临渊狠狠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转开视线。

    十分钟后,两人拐进不远处的街角咖啡厅,店面有些阴暗,客人并不多,大多目睹了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车祸,正难掩兴奋地议论着——

    “我看得很清楚,那车没减速,就这么直勾勾地冲了过去!”

    “听说被撞的是个小姑娘?”

    “这么撞一下,还有命在吗?”

    “不好说……听说撞车时,那女孩躲了下,但是没完全躲过去……唉,看她造化吧!”

    “多大仇怨能当街行凶?该不会这女孩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说不准……兴许是仗着年轻漂亮,骗了人家的财,人家气不过,才来了这么一出。”

    议论声一路信马由缰,往不着边际的方向去了,陆临渊皱了皱眉,接过服务员端上的黑咖,用清苦味浓重的饮料强压下满嘴的血腥味。

    人长两只眼,目光永远向前,照的见别人就照不见自己。说起别人的八卦轶事,永远妙趣横生、活色生香,仿佛那是一出演绎在电视中的闹剧,因为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欣赏起来格外游刃有余。

    至于那闹剧中的主角是否无辜、有没有什么委屈,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风篁察言观色,意识到陆临渊此刻的心情不是很好:“刚才那女孩……就是打电话给陆队的人?”

    陆临渊淡淡“嗯”了一声。

    风篁一半心神还被生死不明的杨帆吊着,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安慰的话语,只得干巴巴道:“吉人自有天相,陆队也别太着急了。”

    陆临渊勉强对他笑了笑,捏住咖啡杯的手指被自己攥得骨节发白。

    两人用最短的时间交换了意见,一致认为市局内鬼既然对周心洁下了手,意味着她发来的那张照片很可能是一条重要线索。当下,等不及喝完咖啡,陆临渊载着风篁再次悄然离开市局,雪佛兰沿着主干道兜了半个圈,奔着最近的高速入口而去。

    与此同时,陆临渊等待许久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

    他没戴耳麦,而是开了免提,下一秒,手机里传出昨晚听过的小青年的声音:“陆队!”

    陆临渊贴着人行道踩下刹车:“小周怎么样?”

    “还在送院抢救,医生说情况不是很乐观,”听得出来,小青年狠狠咬了下牙关,好不容易将到了嘴边的哽咽声咽下去,“先是赵哥,然后是小周……陆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人蓄意报复吗?”

    陆临渊话到嘴边,还是把“内鬼”两个字咽了下去:“你们搜查过小周遗留下的物品吗?”

    “她的手机和公文包都被带回市局,初步检查没发现异常,”小青年说,随即敏锐意识到什么,“陆队,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

    陆临渊很想摁一摁隐隐抽痛的额头,可惜两只手把着方向盘,实在分不出空闲。刹那间,他意识到周心洁在离开市局大楼时未必没察觉到什么,所以抢在凶徒之前,把手机里的通信记录全部删除。

    这么做或许只是未雨绸缪,却的确避免了陆临渊的暴露,也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当时现场是什么情形?”陆临渊说,“尽可能描述详细些,就算是最微小的细节也别放过。”

    小青年欲言又止,继而叹了口气:“我还是直接给您发照片吧。”

    很快,三四张照片发了过来,都是勘验现场时拍下的,看着血腥又凌乱。陆临渊干脆靠边停车,和风篁一起逐张审阅照片,突然间,他目光一凝,定格在某个角落,然后放大那片区域。

    风篁探头一瞅,只见被陆队盯上的是一串钥匙链,上面拴了个银头发的小人,身披铠甲、雌雄莫辨,形象十分符合二次元特征。

    “这个……好像是游戏或者动画片手办?”风篁不确定地说道,“我有好些学生都喜欢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陆临渊眉目阴沉:“周心洁喜欢动漫,但是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她就算要买,也会买偏可爱粉嫩的少女系人物。”

    风篁奇道:“你怎么这么清楚?”

    陆临渊看了他一眼,犹豫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她……从法律上说,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

    风篁:“……”

    趁着风篁教授深受震撼一时没回过神,陆临渊将截图的钥匙链发给小青年:“这是哪部动漫里的角色?”

    小青年的消息很快回过来:“不是动漫,是游戏,就是最近那款火爆全网的荣耀王者,里面有个战士型英雄角色,叫铠。”

    最后一句话利针一样扎进陆临渊眼球,他手指一哆嗦,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风篁敏感地看向他:“你怎么了?”

    陆临渊深吸一口气,艰难地缓过神,然后捡起手机,只见小青年又发来一句话:“奇怪,这个钥匙链跟小李的好像,他刚才还嚷着说钥匙链不见了,难道是被小周拿了?”

    风篁察觉到不对:“那姑娘故意拿走钥匙链,难道是为了给咱们留线索?市局内部……有谁的名字里带着这个‘铠’字吗?”

    陆临渊闭上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风篁看了他一眼,直觉这人话没说完。

    就听陆临渊紧接着道:“……但是有一个人的名字里带有同音的字眼,而且,只有一个人!”

    风篁想问是谁,陆临渊的手机却再次响了,两人的目光同时被吸引,只见来电显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来源地显示是江宁。

    风篁不由屏住呼吸。

    陆临渊冲他打了个噤声的手势,接通来电,下一瞬,手机里传出一个明显变过声的男人声音:“陆警官,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陆临渊突然升起一个匪夷所思的揣测,语气却不动声色:“你是谁?”

    男人饶有兴味地嗤笑一声:“怎么,不记得了?五……六年前,云滇边陲,主教的地下赌场,咱们曾经见过一面,陆警官没印象了吗?”

    陆临渊的揣测得到证实,不由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方、玮?”

    “看来陆警官还记得我,鄙人真是深感荣幸!”听手机里的动静,方玮似乎是向后靠在椅子里,露出一个笃定又从容的笑,“当年匆匆一晤,陆警官风采卓绝,让人印象深刻……这些年,鄙人一直朝思暮想,片刻不曾忘怀。”

    陆临渊:“……”

    他被这人阴阳怪气的腔调活活激出一身鸡皮疙瘩。

    陆临渊不认为方玮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单纯的叙旧,联系起号码来源地,瞬间得出一个令人惊悚的结论:“杨帆在你手上?”

    方玮愉悦地微笑起来。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他悠悠地说,“昨晚杨警官造访寒舍,贵客驾临,鄙人当然要一尽地主之谊。

    陆临渊对方玮的印象十分模糊,毕竟只是多年前打过照面,要说多了解纯属扯淡。在他极为有限的印象中,方玮的一言一行都相当谨慎,不管去哪都戴着口罩和棒球帽,从不让自己的真面目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除此之外,唯一让陆临渊印象深刻的,是这人言谈举止间的气场和做派,透着一股上位者的从容,不像是替人跑腿的小碎催,倒像是某个指点江山、把控全局的大人物。

    陆临渊一度以为自己想多了,不过如今看来,他的第六感还是相当靠谱。

    “你本可以杀了杨帆一绝后患,再用王世钊当初陷害我的手段把自己择出去,但你没这么做,还冒着引来警方追踪的风险留下他的命,应该有别的目的吧?”陆临渊垂下眼,手指在膝头轻轻敲打,“你想要什么?”

    “陆警官想不到吗?”方玮慢条斯理地说,“我想要你啊!”

    陆临渊:“……”

    风篁:“……”

    明知场合不对,那一刻,风篁教授依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念头:幸好姓薛的混账玩意儿不在这儿。

    陆临渊本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越发突突乱跳——被方玮话里话外的温柔暧昧恶心的,要是不知道两人的身份立场,单听谈话内容和这人的语气,还以为他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内情。

    “方先生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陆临渊淡淡道,“我只是一个穷律师,还曾引咎辞职,档案里留下了污点……手无寸铁、身无长物,有什么值得方先生惦记的?”

    方玮笑得十分可亲:“陆警官怎么能妄自菲薄?你可是曾经执掌临江市公安局刑侦口的人,就算离开了市局,人脉和手段也不是摆着看的……也就王世钊那个没长脑子的,以为能用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把你这座太行山搬走,到头来怎样?贻笑大方啊!”

    “方先生太客气了,托王总的福,我这条命差点断送在被告席上……如果不是撞大运遇到了一个好律师,免不了要吃‘黑枣’,”陆临渊微微一挑眉,“废话不用多说,你要我换杨帆,可以,但我总得知道,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吧?”

    风篁突然变了脸色——他虽然关心杨帆的安危,也万万没法眼看着陆临渊往陷阱里跳,正要开口阻止,却被陆临渊一个“噤声”的手势堵了回去了。

    “我知道方先生心胸不小,跟了王世钊这么多年,是屈才了!”陆临渊淡淡地说,“如今回想起来,您当年背着王世钊和主教见面,多少有点自立门户的意思……只可惜门户没立起来,主教这位重要投资人就被我一锅端了,没错吧?”

    手机对面的呼吸声忽然变得滞重。

    “王世钊聪明了一辈子,结果却是自作聪明,他以为养了条看门狗,没想到却是一条披着狗皮的狼,”陆临渊语气平稳地说,“方先生,你选择跟萧凌联手,毫不犹豫地反咬旧主一口……就没想过狡兔死,走狗会是什么下场?”

    电话对面寂静许久,只听方玮似乎深深吸了口气:“陆警官说得对,萧凌可不是王世钊那个蠢货……他跟他父亲一样,老谋深算、心狠手辣,最可怕的是耐心十足,可以用十多年的时间布下陷阱,诱导自己的猎物一步步自投罗网。”

    “……那时我就知道,王世钊不可能斗过他,跟萧凌联手,是我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决定。”

    方玮对萧凌的评价很高,语气却完全不是一回事,森然冷意和彻骨的戒备从话里行间渗出,几乎在骨头缝里凝出一层冰渣。

    “当然,要跟这样的人联手,总得留张底牌……这也是我向陆警官递出橄榄枝的原因。”

    陆临渊淡淡道:“是递出橄榄枝,还是威胁?”

    “随陆警官怎么说,”方玮仿佛扳回一城,语气重新变得轻松,“当然,您也可以选择拒绝……如果您不在乎杨警官性命的话。”

    像是为了印证他并非虚张声势,手机里突然传出令人牙碜的“滋滋”声——那是高温烙铁摁在人皮肉上的动静。

    被刑讯的那位虽然再三忍耐,终于从牙缝里发出一声嘶哑的呜咽:“唔……”

    听出那人声音,风篁瞳孔瞬间凝缩成针尖大的一点。

    陆临渊眼疾手快地摁住风篁,将他暴怒的情绪生生摁了回去。然后他转过头,语速飞快地说道:“你想怎样?我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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