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诚意

    十分钟后,陆临渊一个人来到与市局相隔两站地铁的世贸公园。此时已近隆冬,西北风开始大行其道,哪怕中午阳光最盛的时候,也很难感到丝毫暖意。

    陆临渊在呼啸的风声中捂紧羊毛大衣领口,将两只冻得青白的手送到嘴边,用力呵了口气,然后交叠在一起搓了搓。就在他等得有些不耐时,衣兜里的手机终于响了。

    陆临渊懒得伸手,直接戴上蓝牙耳麦:“方特助,我耐心不太好,你如果想继续兜圈子,咱们也没有见面的必要了。”

    手机里顿了片刻,传出方玮阴恻恻的笑声:“陆警官,我是真心诚意邀请您做客……但我只打算请您一个人,至于您的那些朋友,就没必要跟着了。”

    陆临渊不着痕迹地往后瞥了眼,在瑟瑟颤抖的灌木背后看到银灰雪佛兰的影子。他微微闭了下眼:“那你想怎样?”

    “看到公园对面的路口了吗?那里停着一辆车,”方玮说,“车门没落锁,坐上去发动汽车,我会告诉你接下来怎么做。”

    陆临渊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径直穿过马路,拉开车门钻进驾驶座,给自己系上安全带。

    “然后呢?”他淡淡道,“方特助,容我提醒你一句,如果三个小时内,我见不到杨帆,那么不管你见我的理由的是什么,你都别想指望从我嘴里问出一字半句。”

    方玮饶有兴味地问道:“听陆警官的语气,似乎知道我为什么见你?”

    陆临渊神色漠然地望向窗外,淡淡吐出两个字:“……金沙。”

    电话里,方玮的呼吸声戛然而止。

    “当年主教贩毒集团被警方连根拔起,金沙配方也随着毒穴大火化为乌有……这些年,方特助想必把跟过主教的药剂师找了个遍,只是一无所获吧?”

    陆临渊勾起嘴角,似冷漠似讥诮:“金沙的提纯过程极其复杂,而主教为了提价,又将产量控制在一个相当苛刻的范围内,如今全球范围内的存货只怕也没有多少……方特助这么着急找上我,不就是想从我口中问出金沙的结构式和配制过程,好垄断这块被主教弄丢的蛋糕?”

    手机对面静了片刻,传出方玮的笑声,低沉中透着说不出的险恶。

    “陆警官果然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主教当初栽在你手里也不算冤了,”他顿了须臾,低低叹了口气,“不错,自从神父和主教相继身故,金沙的分结构式也无成了一个谜,没人知道它是如何配制出的……除了你!”

    陆临渊低头掐了把鼻梁。

    当年他之所以能被主教看重,成功打入这伙云滇边境势力最大的毒贩核心,就是因为他毁掉了存储金沙结构式的U盘,将那份独一无二的资料只字不差地记在脑子里。

    原本陆临渊以为随着主教集团覆灭和毒贩老巢的熊熊大火,这份沾满罪恶和血腥的资料也将化为乌有,彻底掩埋在滚滚尘埃之下,没想到时隔多年,还有人被那镀着金光的鬼火吸引,奋不顾身的往深渊里跳。

    陆临渊扶住额头,难以自抑地露出一抹深深讥嘲的笑。

    “我可以把金沙的结构式原封不动地交给你,”良久,他淡淡地说,“还是那句话,我得先见到杨帆——他少一根头发,你这辈子都别想染指金沙!”

    方玮大概是自忖占尽上风,并没把陆队这点威胁放在心上:“与其担心别人,陆警官还是多为自己的处境考虑吧。”

    陆临渊发动轿车,黑色小车贴着街道滑过,悄无声息地拐进路口。

    ***

    薛兰泽并不知道她挂在心尖上的人正打着自投罗网的主意。事实上,萧凌根本没给她通风报信的机会,径直将人塞进车里,像之前一样,绕着临江市兜了大半个圈,确认甩掉所有可能的尾巴,才重新换了辆车,往高速入口开去。

    临出发前,薛兰泽特别留意了下,果然在世钧停车场里看到一辆黑色飞驰。刹那间,她想起风篁的话:我几次在学校附近撞见有人接走钱思颖,接人的车是一辆黑色飞驰。

    “宇宙简史、黑色飞驰、足以压制包建白的身家和背景……几条细节都对上了,”薛兰泽不动声色地想,“一次可能是巧合,两次或许是意外,但是再一再二,还会有再三吗?”

    薛大律师低下头,用散落两鬓的长发遮挡住嘴角意味深长的笑痕。

    这一次,萧凌大概是吸取了上次的经验,没给薛兰泽中途使坏的机会——刚一上车,一个看着像是保镖的男人就掏出一个小喷瓶,迅雷不及掩耳地对着薛大律师喷了两下。

    以薛兰泽的身手完全可以闪躲开,顺带给保镖留下一个终身难忘的纪念,但是这样一来,她之前的做小伏低、百般筹谋也尽数打了水漂。因此瞬间的犹豫后,薛兰泽还是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顺着飞快发作的药力滑落座椅,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是:等救出姓杨的,老娘非把这姓萧的两兄弟扒皮抽筋不可!

    薛兰泽并不是隐忍的脾气,事实上,她年少时也曾冲动任性,仗着几手三脚猫的功夫,总觉得天地间无不可去之处,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像电视剧里的侠客一样仗剑江湖、天涯为伴。

    不然她也不会硬逞英雄,从好几个膀大腰圆的歹徒手里救下陆临渊。

    可惜薛兰泽忘了,这是二十一世纪的繁华都市,不是快意恩仇的武林江湖,她向往的那套注定是不合时宜的白日梦。

    仗剑江湖也好,快意恩仇也罢,都在十六年前的骆家大火中彻彻底底地灰飞烟灭。

    自此之后,薛兰泽像是变了个人,所有的横冲直撞、任意妄为都和“骆蓉”这个名字一起葬身火海。她披着“都市精英”的画皮,游走在明暗边缘,和深渊里的巨兽周旋,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算无遗策。

    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走钢丝般的间隙中,缓慢却有条不紊地开展自己的计划。

    这个计划推进了许多年,眼看临近收官——薛兰泽已经得到萧凌的信任,姓萧的会把江宁这个重要地点吐露给她就是最好的证明。薛兰泽大可以按兵不动、顺其自然,漂漂亮亮的完成任务,让萧凌放心卸下对她的最后一丝疑虑。

    在此之后,不管她想查访旧案,还是搜集萧家兄弟违法犯纪的证据,都要便利得多。

    但是薛兰泽没想到中途会蹦出一个杨帆,阴差阳错地摸到江宁,还把自己陷了进去。

    这让她原本设想好的计划不得不中途拐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弯。

    萧凌用的药物并不猛烈,毕竟他还不想随便弄死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合作者。车到半途,薛兰泽就醒了,只是她没睁眼,甚至连呼吸频率也没发生一丝一毫的变化。

    负责“押送”她的保镖很安静,哪怕薛兰泽这个“肉票”昏迷不醒,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只是行车途中,轿车突然停了下来,紧接着,司机似乎跟谁说了句话。

    薛兰泽心知肚明,这是下了高速路口,要过收费站了。

    过了收费站再开半个小时,就进入江宁市区,听着车窗外的车水马龙声逐渐嘈杂,薛兰泽适时睁开眼,打了个困倦的哈欠,仿佛确实是刚刚醒来:“这是……到哪了?”

    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里打量她一眼,没吭声,径直打过方向盘,一头扎进人烟稀少的小巷里。

    薛兰泽没来过江宁市,但她感觉得出来,司机是在故意兜圈。她权当不知,想从拎包里摸出粉饼补妆,探手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临上车前,身上的鸡零狗碎都被保镖搜走,想通风报信也没机会。

    “看来上次的事,多多少少还是让萧凌存了疑虑,”薛兰泽微微苦笑,“手脚到底不够干净。”

    这就意味着留给她的时间和选择并不多,如果不能一击即中,薛兰泽不会有亡羊补牢的机会。

    在绕着市区兜了三个弯后,轿车钻进一片曲折复杂的巷子,几经波折,终于摸到目的地——那是一座建筑物的后门,虽然看不清招牌,但是光看装潢就知道,这地方价格不菲,一晚上的消费不是一般人能负担起的。

    薛兰泽想起手机地图上的“锦宫”两个字,心下微微了然。

    她捋了捋头发,不慌不忙地提步入内,跟着早有准备的会所保安穿过一条长而幽暗的走廊,忽然脚步一转,掉头下了楼梯。

    薛兰泽脚步一顿,微微皱眉:“你们老板喜欢在地下室待客吗?”

    黑衣保安面无表情:“老板在底下等您。”

    薛兰泽和他对视三秒,见这人不为所动,只得理了理衣襟,将“都市精英”的画皮仔细裹好,然后拿出上庭时高达两米八的气场,横扫千军地走了进去。

    锦宫占地面积不小,地下室比起地面有过之而无不及。穿过一条阴暗曲折的长廊,保安推开尽头的门,霎时间,纸醉金迷潮水般涌出,险些晃瞎薛兰泽的眼。

    只见门后居然是一间十分宽敞的会客室,头顶是精美华贵的水晶吊灯,地上铺着价格昂贵的喀什米尔羊绒地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茶几上摆着描金骨瓷茶具,里头飘散出芬芳馥郁的红茶香。

    仿佛觉得这样还不够排面,会客室里侧墙壁上挂了一幅山水长卷,别的薛兰泽看不出,只觉得用色大胆、挥毫自如,清丽飘逸中透着一脉呼之欲出的气势,一看就是名家手笔。

    “那是张大千的《庐山图》,原本收藏在台湾博物馆,我费了好些力气才弄到手,”一个男人从真皮沙发上站起身,微笑着伸出手,“薛律,久仰大名,幸会。”

    这一次,他没戴掩人耳目的口罩和棒球帽,眼角下三分处的小痣随着咧开的笑容微微颤晃。

    薛兰泽几乎第一时间确认他的身份,虽然满心不耐,还是捏着鼻子伸出手:“久仰大名……方先生。”

    薛兰泽曾在市局见过方玮的照片,此时见到真人,好似和三年前没什么分别,仔细探究,眼角眉梢的神态气度又有着微妙差别——一言一行都隐约透着尽在掌握的笃定和从容不迫。

    薛兰泽稍一思忖,已经回过神——

    “早听说方先生胸有丘壑、手段非凡,我当时还纳闷,这样了得的人物怎么甘心屈居人下,当一个小小的助理?”薛兰泽环顾四周,啧啧感慨,“果然,姓王也好,姓萧也罢,都只是你王者归来的垫脚石……只有君临天下的气度,才配得上你方先生。”

    世人都爱听恭维话,方玮更是个中翘楚,哪怕他明知薛兰泽所谓的“王者归来”不乏讥讽之意,依然被微妙的取悦了。

    不过面子上,他还是要给自己的合作对手留几分脸面:“薛律言重了,萧董事长才是真的天纵英才,要不是他在幕后运筹帷幄,还真没那么容易扳倒王世钊。”

    薛兰泽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嘴角,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上前,为她拉开垫了朱红天鹅绒的复古扶手椅——这会客厅的位置不怎么样,装潢却称得上奢华,每一丝细节都散发着富贵奢靡的气息,不遗余力地挑逗着灵长类生物与生俱来的贪婪,与渴望。

    但是让薛兰泽更加留心的是贴墙而立的高大男人。

    他和引路的保安一样,穿着从头捂到脚的黑衣,然而黑得鹤立鸡群,哪怕一句话不说,往那儿一站就透出一股精明强悍的气场。

    只是一个照面,薛兰泽已经确定这是个练家子,而且身手恐怕不会太弱。

    “等等,这人多高?”薛兰泽不动声色地想,”看样子起码有一八七……甚至将近一八九?”

    这个量级的身高像一根针,敏锐刺中薛兰泽脑子里名为“刑辩律师”的那根弦。她忍不住掀起眼帘,多打量男人几眼。

    黑衣男人察觉到她的注视,皱眉看来,薛兰泽不躲不闪,坦然大方地回给他一个微笑。

    “闲话就不多说了,”薛兰泽端起精美宛如艺术品的骨瓷茶具,轻轻吹了口热气,“萧董事长派我来的用意,方先生应该心知肚明……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您愿意放弃王世钊这棵枯木,自然是明白王世钊能给你的,萧董事长都能给,而且可以给得更多。他派我来,就是表明了自己的诚意,只是不知……您的诚意有多少?”

    方玮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薛律希望我展现出怎样的诚意?”

    “方先生手段老道,连云滇毒枭都为你做了嫁衣,如今您想必已将当年主教的势力都收入麾下吧?”薛兰泽淡淡道,“不过再好的货,也得有地方销出去,单凭中缅边境那帮穷掉牙的泥腿子,应该榨不出多少油水。”

    方玮慢慢收敛了笑意。

    “你有货,我的老板手握大量资金和广阔无垠的市场,只有跟他携手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薛兰泽意味深长地一顿,“就像……您当初跟他合作收拾了王世钊一样。”

    方玮眼角微抽:“我以为,我一直在跟萧董事长合作。”

    “合作是要讲诚意的,”薛兰泽似笑非笑地弯下眼角,“方先生当年是怎么混到王世钊身边的,自己心知肚明;这些年又是怎么一步步爬到现在这个位子的,你也心知肚明。”

    “萧先生可以不计较你为王世钊私下做的那些腌臜事,但他同样不希望,自己费心养的狗掉头反咬自己一口,”薛兰泽淡淡道,“如今萧总不再是原来的萧家大少爷,方先生也今非昔比,你要跟萧总谈生意,总得先拿出点诚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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