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谋皮

    有那么一瞬间,风篁简直不敢碰他,因为杨帆一身的伤,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他咬了咬牙,脱下身上外套,囫囵个裹在杨帆身上,再连人带衣服一起捞在怀里。

    “你再撑一下,”风篁低声说,“我这就带你走。”

    杨帆窝在他怀里,疼得五官变了形,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就知道……”

    他说到半途,突然没了音,微微“嘶”了口气,咬牙忍过一阵难耐的痛楚,才气若游丝地续上话音:“……你一定会来。”

    风篁忽然说不出话,半晌扣住杨帆后脑,将人往自己怀里摁了摁:“行了,保存体力,别说话了。”

    他左右张望一圈,随手拖过一把椅子,将杨帆安顿在椅子上,用绳索固定住,然后连人带椅子一起抱起来。

    杨帆可能是命里缺贱,只剩奄奄一息的半条命,还要耍嘴皮子:“我说……你这么大力气,不玩举重不是太可惜了?”

    风篁却笑不出来——他听到远处走廊上传来着急忙慌的脚步声,而且人数不少。

    杨帆从外套里吃力地挣出一只手,用伤痕累累的手指戳了戳风篁胳膊:“这回……是真要拼命了,你可别……藏着掖着。”

    风篁没好气地扣住他手腕,强硬却不失轻柔的塞回衣服里:“你老实呆着,其他的……交给我。”

    囚室的动静没能惊动相隔两条走廊的会客厅,薛兰泽无视方玮乍现的戾意,两条长腿搭在一起,摆出一个游刃有余的从容姿态。

    ……哪怕她内心深处远远没有脸上表现得那样智珠在握。

    可能人就是这样,真到了退无可退的绝境,哪怕已经无以为继,依然要用“我能行”逼着自己往前走。久而久之,这个念头就深植心底,乃至给自己披上一层坚不可摧的铠甲,仿佛真能横扫千军、手到擒来。

    自欺其人,有时也不止是遥不可及的神话。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方先生真想要姓陆的命,有的是机会动手,根本没必要费劲巴拉的把他请到这儿来,所以很明显,他身上有你想要的东西,”薛兰泽悠悠地说,“世钧没有立刻做出反应,是因为萧二少没把这事知会给萧董事长——由此可见他合作的诚意。但您要当萧二少是傻子,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藏着掖着,那就不地道了。”

    电光火石间,方玮眼中闪过晦暗不明的意味,无数个念头山呼海啸般划过脑海。他搭在膝上的双手猛地攥紧,又缓缓放开,终于沉声道:“薛律,我……”

    “我觉得薛律说的有理,”方玮一句话没说完,就被陆临渊不容置疑地打断——这位分明已经沦为阶下囚,却神色笃定、态度闲适,仿佛料定方玮不会拿他怎么样,要不是被薛兰泽中途横插一杠,开口的语气还要嚣张几个几何级数,“比起萧董事长,萧二少才是更好的合作对象……毕竟是年轻人,更有干劲,也更厚道些。”

    “俗话说,与虎谋皮,焉有其利,有萧董事长这样一位合作伙伴……方特助怕是半夜睡觉都不安稳吧?”

    方玮脸色阴沉,单看表情,似乎很想把陆临渊的脖子单手拧碎。

    但他不得不承认姓陆的说的有道理——萧凌有手腕、有心机,谨慎周密、算无遗策,但也是太周密、太会算计,旁人看着难免心寒。

    毕竟,谁也不希望自己身后阴影里藏着一把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猝然发难,神不知鬼不觉地捅入后心。

    比起萧凌,萧睿确实太年轻了,浮躁幼稚,甚至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但也是这样的人才更让人放心,因为知道他那身锦绣皮囊下裹着一肚子草包,容易控制,也更好拿捏。

    漫长的沉默后,方玮终于抬起头,这一刻,他撕开文雅含蓄的外皮,露出底下鬼影幢幢的真面目:“那依薛律的意思呢?”

    薛兰泽装神弄鬼了这么久,就是在等这句话,闻言立刻打蛇随棍上:“萧二少的意思很简单:您可以继续和萧董事长保持合作关系,但是您从姓陆的身上得到的好处,他要一半!”

    方玮脱口道:“他做梦!”

    薛兰泽:“……”

    谁也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薛兰泽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绷紧的肩膀稍稍松弛下来。

    她其实并不确定方玮抓走陆临渊的目的,只是根据蛛丝马迹推测出,陆临渊身上或许有方玮想要的东西——否则,陆临渊在明,方玮在暗,想下手多的是机会,根本不必冒着暴露行踪的风险,将人大费周章的挟持到这里。

    陆临渊话里话外的暗示印证了她的揣测,但直到方玮说出这句话,薛兰泽才算真正肯定了推测。

    “果然,姓方的抓来临渊是有其他的目的,”她飞快盘算着,“会是什么呢?”

    到底要多大的利益、多么疯狂的野心,才能让这个被S省公安厅通缉的嫌疑犯冒险蛰伏在这个小小的三线城市,像毒蛇一样窥伺着人间?

    陆临渊被蒙着双眼,却仿佛无师自通了读心术,一眼看穿薛兰泽的念头。只听他轻咳一声,不紧不慢道:“方特助,我倒觉得你可以考虑萧二少的提议——金沙固然是一座宝藏,可惜利润太厚,不是你一个人能吞下的。有一个可靠的合作伙伴,凡事有人兜底,你也能多一条退路,何乐而不为?”

    方玮打了个激灵,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喝道:“你闭嘴!”

    陆临渊就着被铐住手腕的姿势摊开掌心,做了个表示“遗憾”的手势,薛兰泽却已经反应过来。

    “方先生是个聪明人,你现在上了公安系统的通缉名单,自顾尚且不暇,就算捏着金矿也没法开采吧?”薛兰泽笑吟吟地说,“而且据我所知,任何一种新型毒品的合成与提纯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金钱,没有实力雄厚的金主支持,以方先生如今的处境,恐怕很难将金沙实现市场量产。”

    方玮垂下眼皮,灯光自上而下打来,他大半张面庞笼罩在阴影里,整个人透出冷戾而深不可测的气息。

    薛兰泽不着痕迹地瞟向陆临渊,男人双眼蒙着不透光的厚布,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他露出的面孔虽然称不上苍白,但也微微凹陷,嘴唇更是毫无血色,显得孱弱又单薄。

    薛兰泽摁住扶手椅的手指不着痕迹地用力,结实的木料居然承受不住她的指力,发出很轻的“喀拉”一声响。

    令人窒息的沉默一点一滴蔓延在会客室中,空气隐约有冻结的迹象,并且逐渐难以承受其重。短短一分钟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只见方玮抬起头,阴恻恻的目光盯住薛兰泽:“关于薛律的提议,我……”

    话音未落,只听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乒乒乓乓的动静。

    会客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那一串动静听起来并不十分明显,方玮和陆临渊却变了脸色,不约而同地辨认出——那是枪声!

    方玮倏尔起身:“怎么回事?”

    保镖们茫然地面面相觑,少顷,离门最近的保镖得了示意,呼喝着几个小弟,扭头冲了出去。

    人头攒动的会客厅突然空了大半,剩下的人也面露不安——离这儿不远处就是川流不息的闹市区,如果不是十分紧急的情况,锦宫的保安万万不会冒着惊动治安大队的风险开枪。

    所以,他们到底遭遇了怎样的紧急情况?

    莫非是条子闯进来了?

    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组织上门踢馆?

    随着等待的时间一分一秒拉长,萦绕众人心头的不安越发浓重。方玮尤其成了惊弓之鸟,时不时站起身,探头往门外张望两眼。

    薛兰泽倒是不慌不忙,甚至有闲心踱到陆临渊面前,揭下他蒙眼的罩布——这个人心惶惶的当口,居然没人阻止她,所有人眼睁睁看着她托起陆临渊的下巴,偏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我该叫你陆助理……还是陆队?”

    陆临渊从薛大律师貌似平静的语气里嗅到危险的意味,一时不敢随便答话,犹豫半天才谨慎道:“……你想怎么称呼都行。”

    薛兰泽弯下眼角:“骗我很好玩吗?”

    在其他人看来,这一幕就是活脱脱的“痴情女质问负心汉”,只有陆临渊明白她这句质问真正的含义。

    用大白话翻译过来就是:你没事拿老娘心肝随便乱扔听响玩很有意思吗?信不信回去后老娘打断你两条腿,叫你后半辈子都不能作死!

    刹那间,能硬扛毒贩酷刑,被挟持绑架尚且面不改色的陆支队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只觉得后脊骨刚消停少许的凉意卷土重来。

    薛兰泽意味深长地俯下身,一只纤纤玉手摁住陆临渊被铐在扶手椅上的手腕,陆临渊瞳孔微凝,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去,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跳了出来。

    “你这种人,稍不留神就耍花样,活该打断两条腿,拖回家绑在床上,”薛兰泽冷冷盯着他,“说,下次还敢背着我乱来吗?!”

    陆临渊直觉眼下不是探讨这个话题的好时机,但敏锐的第六感告诉他,薛兰泽正在爆发的边缘蠢蠢欲动,他要是再搓火,这女人说不定会来真的。

    陆队权衡过利弊,终于决定两害相权取其轻——近乎示弱地放低了声气:“薛律,别这样……有话好说。”

    薛大律师吃软不吃硬,闻言,脸色终于稍稍缓和。就在这时,斜刺里传来一个冷冰冰、阴恻恻的声音:“……没有下次。”

    薛兰泽和满屋子的打手都被这冷不丁一嗓子惊动了,抬头望去,只见原本斜倚屋角的黑衣男人挺直腰板,抬腿走了过来。

    从进屋之后,这男人再没开过口,仿佛一团存在感不强的影子。可是当他发话之后,满屋保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连方玮都不禁微微变了脸色:“柯、柯先生,你什么意思?”

    “方总看不出来吗?”柯先生悠悠地说,“他俩是一伙的,在这儿胡搅蛮缠,就只为了拖延时间……”

    他转过头,犀利的目光和陆临渊一触即分,嘴角随即勾起,露出一个猛兽看到猎物后才有的,掺着冷酷、拌着血腥味的笑容:“对这样的人,方总压根不该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一了百了是最保险的做法。”

    “做法”两个字堪堪落地,他已拔出腰间匕首,一步步走到近前。

    陆临渊身体猛地绷紧,薛兰泽意识到不对,低头看向他:“怎么了?”

    “我见过他,”陆临渊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磨出来的,“当初在东川巷,冒充叶炳森把我约出来,又把我绑走的人……就是他!”

    薛兰泽眯紧眼,眼底冷意乍现。

    方玮未尝看不出薛兰泽和陆临渊关系暧昧,但他还没从陆临渊口中问出“金矿”,眼下万万舍不得弄死他:“柯先生,有话好说!这小子已经落在咱们手里,就算想搞事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柯先生脚步一顿,离陆临渊只相隔三四步远,他用大拇指试了试刀锋的锐利程度,勾唇一笑:“你错了……”

    方玮不解地看着他。

    “他是市局刑侦口正支队长,曾经一手葬送主教的人……哪怕他断了一手一脚,依然有能耐闹得天翻地覆。”

    “地覆”两个字还没落地,他猛地一跺地板,借力飞窜出去。手中匕首反射着灯光,在方玮脸上映出雪亮的一道,他不由惊呼:“柯林,住手!”

    柯林置若罔闻,刀锋猛地下劈——这一下要是剁实了,足以切开陆临渊半个脑袋!然而刀尖堪堪触碰到陆临渊发顶,就再也动弹不得。

    柯林惊疑不定地低下头,只见两根苍白瘦削的手指牢牢捏住刀锋无刃处,看似不甚用力,却如铁箍一样卡住刀锋去势,叫人动弹不得。他再顺着手指抬起头,只见薛兰泽理了理鬓发,对他微微一笑:“说话就说话,好端端的动什么刀子?多伤和气!”

    柯林不及细想,抬腿踹出,薛兰泽脚步趔趄,喝醉了似的晃晃悠悠,却不知踩了个什么步法,间不容发地躲开这一踹。

    方玮这才回过神,忙不迭招呼一声,打手们蜂拥而上,将柯林围在中央。

    到了这一步,薛兰泽再看不出柯林跟方玮是一伙人,也白长了一双眼睛。她隐约意识到,这两边之前就面和心不和,只是有着相同的目的,勉强算是盟友,这才捏着鼻子相安无事。但是现在,两人因为一个陆临渊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立刻从“同舟共济”直接跳到“同室操戈”。

    柯林压根没把方玮手下的杂碎放在眼里,活动了下脖子,非常轻松地迎上前。一时间拳脚齐飞,惨叫之声此起彼伏,仿佛只是一眨眼,保镖已经倒下小半。

    剩下的人慌了手脚,混乱中突然想起自己不是手无寸铁,忙掏出枪来。谁知刚一抬头,眼前蓦地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握枪的手腕被扣住了。

    这一连串变故只在兔起鹄跃间,接踵而来的信息量挤爆了打手有限的大脑容量,没等他回过神,一记天外飞来的拳风撞上太阳穴,将人沙包似的推了出去,轰然撞上墙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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