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自投

    风篁非常清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从发现薛兰泽和陆临渊神色不对开始,他就假装自己不存在,眼观鼻鼻观心地杵在一旁。直到那两位的算旧账环节暂告一段落,他才转过头,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这地方不安全,警察随时可能找过来,咱们还是尽快离开……”

    风篁老师上辈子可能是乌鸦转世,话没说完,就听尖锐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仿佛打算将一行人堵在巷子里。

    薛兰泽脸色倏变,顾不上耍花腔,一把拽过陆临渊手腕:“走!”

    一行人在错综逼仄的小巷里飞快奔逃,身后不时传来熟悉的“别跑”“站住”喝斥声,此情此景用录像机记录下来,就是一场经典的国产版“警匪追逐战”。

    被迫充当“匪”的几位哭笑不得,原本可以轻易甩开警方追踪,却因为一位重伤员和一个吓软腿的通缉犯拖慢了脚程,好几次差点被堵住。慌不择路的奔逃中,陆临渊被薛兰泽一记重磅炸弹炸出天际的理智重新归位,一点一点收拾起眼下满地狼藉的局面。

    他们当然可以放弃逃窜,被警方顺水推舟的带回公安局,然后将今晚发生的一切如实交代。但是杨帆行动泄露、赵九甄和周心洁相继遭遇“意外”,以及不久前方玮语焉不详的暗示,都隐约指向一个耸人听闻的可能——市局内部有鬼。

    而且这个内鬼无论职位、权力还是对侦办案件的影响,都远超他们的预料。

    在这种局面下,陆临渊无论如何都不敢轻易冒险,只能先跑再说。

    遗憾的是,他们选择的这条路是死胡同,尽头拦着一堵矮墙,而巷口的脚步声正在无限逼近。

    陆临渊回头张望一眼,当机立断:“你们翻墙走!”

    作为一名靠嘴皮子吃饭的刑辩律师,薛兰泽对斟词酌句的敏锐度已经成了本能:“什么叫‘你们’?那你呢?不一起走吗?”

    “警方赶到的太及时了,并且第一时间堵在暗道出口的巷子里,很可能是有人通风报信,”陆临渊沉声道,“我怀疑,今晚整件事根本是一个局,目的就是把我们和方玮一起打包,送到警方手里。”

    他深深看着薛兰泽,一字一顿:“我想……将计就计。”

    他俩对彼此的了解称得上鞭辟入里,只是一个眼神交汇,已经足够薛兰泽洞悉他的全盘计划——陆临渊确实早就察觉市局藏有内鬼的事实,也猜到幕后主使拿方玮为诱饵,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必定藏有后手。如今敌暗我明,难免陷入被动,与其被幕后主使牵着鼻子走,倒不如玩一手“自投罗网”,钓出这个隐藏在市局内部的“鬼”!

    刑辩律师的理智告诉薛兰泽,这不失为一个釜底抽薪的好办法,但是作为“骆蓉”,薛兰泽对此只有一个评价:“我□□祖宗十八代!”

    陆临渊:“……”

    在陆队近十年的从警生涯中,曾经被无数人问候过祖宗,其中绝大多数是毒枭和犯罪分子。如今从薛兰泽口中听到这句似曾相识的话,先是有些新鲜,回过味后,又泛上一点难以言喻的悸动。

    “这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习惯了说一不二的陆队难得耐心和人解释自己的意图,“我对市局内鬼的身份大约有些猜测,只有我落网了,他和萧凌才能彻底安心……等他露出狐狸尾巴,你再把我捞出来就是。”

    薛兰泽皮笑肉不笑道:“陆队倒是对我挺有信心……我要是捞不回来呢?”

    陆临渊不假思索:“不可能!”

    薛兰泽:“……”

    这小子真以为她一条舌头是弹簧做的,又沉木浮石、颠倒黑白的能耐吗?

    然而眼下没有争执的时间,因为巷口的脚步声越来越急促,眼看要追进来。陆临渊转身欲走,刚一抬腿就被人薅住后颈,硬生生拖了回来。他脚步踉跄了下,身不由己地趔趄后退,还没站稳当,嘴唇突然被人狠狠咬住。

    刹那间,陆临渊的瞳孔因为过分震惊而缩成针尖,然后被猝然逼近的薛兰泽填得满满当当。炙热的气息铺天盖地,将他不由分说地卷了进去,陆队总是条分缕析、精密运转的大脑犹如遭受狂风过境,连思绪带表情成了满地狼藉的空白。

    可就算这样,他一条胳膊依然下意识虚扶在薛兰泽腰间——怕这姑娘扑大劲了,不小心崴了脚。

    下一秒,陆临渊后颈一凉,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向下滑倒,映入视野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薛兰泽终于松开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想自己偷懒,把烂摊子丢给我收拾?”薛大律师冷冷地说,“你做梦!”

    紧接着,陆临渊岌岌可危的意识彻底绷断,软绵绵地往下一栽,被早有准备的薛兰泽捞了个正着。

    姓薛的混账玩意儿将人小心翼翼扶到墙角,抬头和一直假装不存在的风篁对视一眼:“……后面交给你了。”

    风篁教授看了看即将被她丢下的“烂摊子”,只觉得这短短一晚上叹出的气简直能汇成一股来势汹汹的飓风,将墨西哥湾掀翻了。然而巷口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他没时间犹豫,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放心吧。”

    薛兰泽笑了笑,下一瞬脚底抹油地窜出去,整个人几乎化成一股旋风,以人眼刚好可以看清的速度冲出巷口。

    很快,警察的大呼小叫声再次响起:“什么人?”

    “站住!”

    “再不站住开枪了!”

    “发现纵火嫌犯一名!请求支援!”

    搜查巷子的警察仿佛打兔子的山里人,在锁定目标的一刻山呼海啸般围拢上去。可能是风篁藏身的小巷比较隐蔽,不留心发现不了,也可能是薛兰泽动作太快,稍不留神就会跟丢,让人无暇顾及别的,不多会儿,脚步声和警笛鸣响逐渐远去,阴暗的小巷重新归于平静。

    紧贴在矮墙上的风篁这才长出一口气,缓缓摊开攥紧的右手,发现掌心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然后他转过身,看着摆在面前的“烂摊子”:一个晕过去的前刑警,一个重伤昏迷的现刑警,以及一个劣迹斑斑,并且极有可能正被真正凶残的犯罪分子追杀灭口的疑似毒枭……

    风篁教授突然觉得,自己方才那口气松早了。

    “等陆警官醒了,非把这笔帐算我头上不可,”风篁微微苦笑,“城门失火,也就我这条八竿子打不着的池鱼活该倒霉。”

    他冷冷盯了战战兢兢的方玮一眼,用表情做出“别乱跑”的警告,然后弯腰扶起陆临渊,琢磨着用什么姿势将两个同时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带走。就在这时,巷口再次传来不期而至的脚步声,不紧不慢、游刃有余,听上去像是高跟鞋拍打在水泥地上的动静。

    风篁倏尔扭头,只见巷口的夜色中逐渐浮凸起一个修长的身影。

    他诧异道:“你是……”

    ***

    当第一缕天光撕裂黑夜时,“江宁市锦宫大火”的新闻也以碾压众生的姿态荣登热搜榜榜首,获得评论转发无数。

    据说,火势是从位于地下室的酒窖烧起来的,被酒精和各类助燃易燃物横插一杠,立刻从“崭露苗头”进化为“一发不可收拾”,火势蔓延之下,不仅将大半个锦宫吞了进去,牵连不少客人,更引发剧烈爆炸,彻底摧毁了建筑物地基,让偌大的锦宫往下沉了整整一层!

    毫不夸张地说,这是一起板上钉钉的特大事故,甚至称得上江宁建市以来最严重的事故之一,其影响力不亚于相隔一片太平洋的“911”!

    不过仅仅是这样,这条新闻还没法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占据热搜榜头条,之所以能发酵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因为案发当晚,警方接到附近群众报警,在现场附近抓捕到一名疑似纵火犯,核对身份后,登时大吃一惊——

    “不可能,薛律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几个小时后,匆匆赶到律所的王珏从同事口中得知了锦宫大火的始末和嫌疑人的身份,整个人都不好了。她这阵子忙着王士钊的案子,早出晚归、焦头烂额,自顾尚且不暇,更没有多余精力关心顶头上司,谁知只是几天不见,她那剑走偏锋的上司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一举将自己送上热搜榜首。

    着实让小王律师叹为观止。

    “江宁和临江市离着两三百公里远,薛律没事怎么可能跑那么老远杀人放火?”王珏越想越不可思议,“她图什么?”

    八卦新闻的男同事大约是对王珏有意思,巴不得多透点口风,好显摆自己消息灵通:“我听说,有从现场逃出的工作人员指认,那晚薛律闯进锦宫,非说人家正当合法的娱乐场所窝藏了通缉犯,还强行索取‘封口费’。人家不答应,薛律就跟服务领班闹起来,两人推搡过程中不慎点燃酒窖,恰好那地方的消防设施很不完善,酒窖的设置也非常不合理,一来二去,火势就烧了起来……”

    王珏越听越匪夷所思,小脸都气青了:“胡说八道!薛律是什么人?她每年接案子的收入逼近八位数,稀罕他们那点封口费吗?你别听风就是雨,平白冤枉了好人!”

    男同事原本是抱着刷好感的目的凑上来,谁知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被小王律师呵斥一番,脸上顿时有点挂不住,悻悻摸了摸鼻子:“我也是听市局朋友说的,这案子已经转回市局……你要是不信,自己去打听打听,现在律所都传遍了,才不是我胡说!”

    王珏当然要打听,却不是跟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事们——她抓起手机,不用翻通讯录,径直拨通薛兰泽的手机号,只听里面传出机械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小王律师满心暴躁,恨不能把君伦一把火点着,作势要将手机往墙上摔去。抬手的一瞬,她突然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赶紧把手机抢救回来,飞速拨通另一个号码,备注名赫然是——陆哥。

    这一回,电话倒是通了,但是对面迟迟没人接听。听着手机里一声声的忙音,直到电话自然挂断,王珏心口的不安和暴躁终于攀到顶峰。

    “妈的!”她难得爆了句粗口,抬腿要往外走,刚迈出两步,不知想到什么,又折转回来,直奔主任办公室而去。

    陆临渊是在手机震动声中醒转的,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星悦小区的轻奢大平层,整个人陷进蓬松的枕头里,耳听得周围静悄悄的,只有从窗帘缝隙中渗入的阳光温柔拂过眼帘。

    他疲惫慵懒却又满心欢喜,因为知道只要推开门,就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厨房里忙忙碌碌,一边满脸嫌弃,一边催促他洗漱吃早餐。

    但是很快,陆队被神魂甩开的记忆飞速回笼,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整个人毫无预兆地陷入应激反应。

    他突然坐起身,因为动作太猛,血液来不及升入颅脑,眼前当即阵阵发黑。然而陆临渊顾不得这些,掀开被子就往外跑,拧开门才发现,这是个两层小别墅,卧室正对着走廊,雕花栏杆蜿蜒而下,通过一条旋转楼梯将上下层连接在一起。

    一楼客厅里坐着个身材修长的年轻女人,背对二楼,不慌不忙给自己倒了杯红茶。她大概是听到了开门和脚步声,头也不回地招呼道:“陆警官,你醒了?”

    陌生的环境和素未谋面的陌生女人第一时间触及陆临渊的警戒线,他将提到嗓子眼的心不着痕迹地摁回胸腔,若无其事地下了楼:“你是……”

    年轻女人转过头,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明艳面孔,对他弯下眼角笑了笑:“我是明氏法务部总监,姓苏,和薛律师有过一面之缘。”

    陆临渊对“明氏”两个字并不陌生,闻言显而易见地怔了下:“……明氏?长三角龙头企业?”

    自称姓苏的法务总监微笑颔首,见他眼神中的狐疑和戒备没有释解,于是递过去一张名片。陆临渊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接过,没看清上面的文字,先闻到一股与众不同的清冷幽香——既有柑橘和海洋的清冽,又混合了玫瑰与茉莉的芬芳,清冷浓烈杂糅在一起,仿佛水与火交相盛放。

    然后,他的视线中映出三个规规矩矩的方正黑体字样:苏曼卿。

    陆临渊抬起头,客气而不乏保留地点了点头:“苏总监。”

    “昨晚十点半左右,我听说了锦宫失火的消息,赶到附近时,在后巷撞见您和您的朋友,”苏曼卿没多做寒暄,而是直奔主题地解释道,“出于某些私人原因,我把几位带了回来——这里是我的一处私宅,很安全,陆警官可以放心。”

    陆临渊心里走马灯似的转过无数疑问:明氏总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案发现场,和锦宫……甚至世钧集团是否有什么关联?

    她对世钧与方玮暗中的勾当是否知情?如果知情,是通过什么渠道知晓的,又出于什么考虑插手其中?如果不知情……她一个局外人,凭什么能恰到好处的赶到现场?

    以及……陆临渊自认和苏曼卿素未谋面,这女人为什么要帮他?她究竟打着怎样的算盘?

    千百个疑问涌到嘴边,又在张口的瞬间化为沉寂,电光火石间,陆临渊抬起头,字字清晰地问道:“……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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