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还牙

    其实柯林说的没错,陆临渊的身体确实不太好——那应该是卧底期间落下的病根,表面上看似乎已经痊愈,只有陆临渊自己知道里子有多不堪,仿佛被虫蛀空的树干,稍大些的风雨也禁不住。

    如果不是这大半年间,薛兰泽一直为他明里暗里的调养着,他可能连方才那一轮交手都撑不下来。

    夜色在头顶展开无边无际的阴影,浓云遮蔽了星月,最后一点天光被关进笼子里。陆临渊扶着矮墙缓缓站直,虽然关节微微打颤,后背却挺得笔直,仿佛被一根铁铸的脊梁撑起了摇摇欲坠的皮囊:“……我记得你的声音。”

    柯林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由一愣。

    “今年二月份,我接到叶炳森的短信赶往东川巷,被几个歹徒迷晕绑架,虽然全程没看清挟持我的人长什么样,但我记得他的声音,”陆临渊目光森然、一字一顿,“叶炳森……是你杀的吧?”

    柯林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用拇指试了试刀锋的锋利程度,继而抬起头,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是我又怎样?”他阴险道,“反正……你很快就能下去见他了!”

    话音落下,刀光倏忽而至!

    ***

    当2?15交通肇事案诡谲冰冷的真相在夜色下逐渐揭晓时,抵达新加坡的王珏和丁博君也陷入了危机——仿佛有双眼睛在暗中窥伺着他们,从下了飞机开始,丁博君就发觉有人跟踪。他没敢回酒店,而是开着事先租好的车在市区里转悠了几圈,本以为甩掉尾巴,谁知刚在华侨银行门口露面,对面忽然窜出一辆大货车,风驰电掣般碾压过来。

    丁博君不敢跟“敢死队”硬碰硬,只得一打方向盘,硬生生拐进小巷。然而这帮人穷追不舍,当街玩起大逃杀。无数摩托车追在身后,带了消音器的枪口瞄准车身,乒乒乓乓砸出一溜火光。

    王珏可能是一回生、二回熟,分明是被人持枪追击的生死一线,她却十分淡定:“新加坡警察都是吃干饭的吗?这帮人只差发动自杀式袭击,怎么到现在也没人露面?”

    丁博君把多年飙车练就的车技施展得淋漓尽致,走街串巷斗转腾挪:“有两个解释:要么是当地警方被买通了,要么是被别的事绊住手脚……你喜欢哪个?”

    王珏只觉得哪种可能都挺肝疼。

    丁博君的车技堪称出神入化,奈何人家以有心算无心,外加占了熟悉地形的便宜,很快掌握了主动权。只见前方路口突然窜出两辆SUV,左右夹击包抄而至,车窗摇下半边,探出黑洞洞的枪口,丁博君脱口而出一声“卧槽”,将方向盘猛打到底。

    王珏在枪响的一刻已经抱头弯腰,下一瞬,前挡风玻璃来了个天女散花,劈头盖脸喷落满身。丁博君避无可避,只能聊胜于无地偏开头,忽觉脸颊隐隐刺痛,百忙中伸手一摸,摸到满把血迹,登时出离愤怒:“敢毁老子的容?我操你大爷的……下海五万起的脸你毁得起吗!”

    王珏面无表情:“丁哥,你是不是对自己的长相有什么误解?”

    丁博君:“……”

    哪怕是被人追杀的当口,也拦不住丁大律师仰天咆哮:“老子长相怎么了?这是亚洲人最标准的五官!”

    王珏端出一副生无可恋脸:“你高兴就好。”

    这时,两辆穷追不舍的机动车已经冲上来,有恃无恐地撞上轿车。王珏坐在副驾位上,硬是感受到被海浪推着走的滋味,胸口安全带死命勒住,差点勒断两根肋骨。

    丁博君也是满头冷汗,几乎拿出法庭庭辩的气魄猛踩油门,借着一撞之力甩开距离。与此同时,他刚换了卡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响了,铃声催命似的一阵紧过一阵。

    王珏神经质地扭过头:“是谁?这时候谁会打电话来?”

    丁博君却仿佛松了口气,迫不及待地点开公放:“喂?我是丁博君!”

    半秒的停顿后,手机里传出女人的声音:“丁先生吗?我是明氏集团法务总监苏曼卿,当年长三角法律座谈会上,咱们有过一面之缘……”

    丁博君才不管她姓苏姓明,只要能救命就行:“姓陆的说这趟有后援,指的就是你吧?别废话,老子都快被这帮混账玩意儿打成筛子了,你们什么时候到?”

    苏曼卿很淡定:“……抬头。”

    丁博君下意识一抬头,只听“刷”一声,黑暗深处亮起一排车前灯,雪亮的灯光撕开黑夜,排山倒海而至。丁博君飞快冲入亮光笼罩的区域,紧接着被两排SUV以一个保护意味十足的姿势合拢在中央,钢铁车身岿然不动地隔开追兵。

    紧随其后的摩托车和SUV来了个急刹车,在寡众悬殊的实力对比前望而止步。

    ***

    匕首劈落的一瞬,陆临渊早有准备,疾步后退。然而紧接着,刀光疾风骤雨般泼洒过来,纠缠着要害紧追不舍,逼得陆临渊步步后退,几乎退到死角。

    “我真搞不懂你们这帮警察,分明能消消停停过日子,偏要自己送死!”柯林一边如狼似虎地扑上前,一边讥诮冷笑,“你是这样,那个姓杨的傻警察也一样……其实老板一开始是想留着他,说不定还有利用价值,谁知那警察的骨头贼硬,都快被打烂了,还是死活不松口。”

    他突然大力下劈,刀光交织成密密麻麻的网,陆临渊稍微慢了一步,鬓角就被刀锋扫过,一丝血迹缓缓渗出。

    “你知道敲断人骨头是什么滋味?”柯林用舌尖舔过嘴角,悠悠地笑了,“那动静脆得很,就像掰断树枝似的……我太喜欢听了!”

    寒冬腊月的晚上,陆临渊额角却淌落冷汗,和血迹混合在一起,顺着鬓发慢慢流下。下一秒,他瞳孔闪电般一收缩,整个人间不容发地往外扑出,落地时顺势一滚,借着墙角掩护住自己。

    柯林还没反应过来,脑后劲风倏响,百忙中他只来得及低头俯身,从后撞来的庞然大物擦着肩膀过去,“轰”一声砸了个稀里哗啦。

    ——那居然是一口腌咸菜的大缸,被人硬生生踹了过来,数百斤的力道不是开玩笑,哪怕只是扫过肩膀,也足以让柯林半边身体完全麻木。他且惊且怒地回过头,只见昏暗的楼道中,一个男人背光缓缓走出,五官从夜色中浮起轮廓,温文尔雅的眉目间仿佛结了一层寒冰。

    陆临渊扶着砖墙,艰难地撑起身:“风篁老师……”

    风篁摆了下手,将拎着的失去意识的黑衣人丢到一旁,目光刀锋般逼向柯林:“阿帆身上的伤……是你干的?”

    柯林不认识风篁,更没和他交过手,但他从眼前看似温文尔雅的男人身上嗅到一丝令人不安的气味,不由后退两步,慎重地抬起头:“你和那姓杨的警察什么关系?”

    风篁缓步上前,一字一顿地又问了一遍:“阿帆受的伤……是不是拜你所赐?”

    柯林又退了两步,攥紧手中匕首,冷冷笑道:“是又怎样?他本可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偏要往死路上闯……”

    话没说完,他眼前蓦地一花,其实什么都没看清,某种难以言喻的直觉却顺着脊椎爬上大脑。电光火石间,柯林凭着本能闪避,依然慢了一步,被斜刺里飞来的拳头狠狠砸上脸颊,可怕的力道将人直接甩飞出去,干脆利落地撞翻一排大缸!

    柯林:“……”

    陆临渊:“……”

    陆队默默后退两步,和混乱的战局尽量保持安全距离。

    柯林晕头转向地爬起身,冷酷的脸上沾满血迹,他像一头被血腥味刺激得狂性大发的凶兽,随手抄起不知是谁落在那儿的铁棒,冲着风篁当头砸落!

    风篁手无寸铁,那一刻的反应堪称教科书级别——他向后退了半步,跨幅刚好让铁棒落空,同时蹲身做好蓄力准备,然后在铁棒将起未起的瞬间凌空腾跃,坚硬的膝盖精准顶上杀手口鼻!

    这一下堪称杀招,柯林只觉得脑袋“嗡”一声,眼前当即黑了。在这样激烈的搏斗中,哪怕是一丝一毫的迟疑也是致命的,等他反应过来时,左肩已经被风篁抬手扣住。

    柯林是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从没在毫无还击之力的情况下被人近过身,回过神时简直大吃一惊。他试图用力挣脱,然而风篁扣着他的手指简直像铁箍一样,无论如何也没法甩脱。

    “你很喜欢敲断人骨头,是吗?”耳边传来风篁冷冷的声音,每个字都夹带着刀锋撞击的余响,“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只听很轻很脆的喀喇一下,无法形容的痛楚自肩关节处炸开,烈火般撩着了神经。即便以职业杀手的忍耐力,也不由逸出闷哼,冷汗混着血水滚落脸颊。

    然而柯林实在是非同寻常的强悍,哪怕受到重创,仍然半拧过身,一记肘捶向后狠狠捅去——这一下如果捅实在了,少说也是内脏受损,而在这样短的距离内,风篁根本避无可避,只能选择放手。

    事实上,他也的确这样做了,但是人却没有后退,而是将手掌顺势下压,手指收拢的一瞬,柯林只觉得右肘撞进一堵铜墙铁壁,两边以力碰力,就听“咔”一下,他右肘关节步了左肩后尘,碎成一堆凄凄惨惨的豆腐渣。

    柯林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呼起来,但这还没完,因为风篁毫不留情地摁住他右肩,看似文弱的手掌含着千钧之力,毫不留情地往下一压——

    “砰!”

    光听动静就知道这一下的力量有多可怕,没有任何悬念,从右肩,到柯林猝然落地的两条膝盖,都在一瞬间分崩离析。

    陆临渊终于看不下去,脱口道:“住手!”

    他倒不是担心柯林,纯粹是不想风篁闹出人命,导致无法挽回的结果。风篁果然应声停手,却没有松开惨叫不止的柯林,而是冷冷转过头,半边面孔笼罩在夜色中,显得冷戾又阴沉莫测。

    如果被风篁的学生看到自家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一定吓呆在原地,幸而陆队卧底多年,见惯了腥风血雨,反而能淡然处之:“他确实该死,但他只是一把刀,刀柄还攥在别人手里,只有他活着,阿帆和兰泽的债才能讨回来。”

    风篁眯了眯眼,脸上没沾血痕,眼神却像传说中的极恶凶神。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尖利的警笛声,红蓝两色闪灯从夜色深处飞驰而至,看方位是将农家乐滴水不漏地包围起来。

    警笛声惊散了风篁的戾气,半晌,他一言不发地撂开手,柯林随即像滩烂泥一样倒在地上,从外套衣兜里滚出一样黑色物件——是一把子弹已经上了膛的M9。

    遗憾的是,从头到尾,他都没机会把枪拔出来。

    警车旋风一样卷到近前,没等停稳,荷枪实弹的刑警已经跳下车,不顾一切地往里冲……然后齐刷刷地愣在原地。

    ——只见农家乐不算宽敞的小院里挤得满满当当,躺了一地横七竖八的黑衣人,有些已经晕过去,有些神智还是清醒的,不是断了胳膊就是断了腿,一边哀嚎一边满地打滚。

    这一幕着实出人意料,纵然是见惯了血肉模糊的大场面的临江市公安局局长马靳安,也不由惊了一跳。

    他忙不迭抬起头,近乎仓皇地寻找着陆临渊的身影,直到看见不远处的台阶上,两个人影并肩坐着,手里各自捏着一根烟,好悬越狱逃窜的心才“嘎嘣”一下……结结实实落回肚子里。

    老人家整理好因为来得匆忙而有些揉乱的衬衫,迈着从容不迫的四方步,背手溜溜哒哒地走过去。到了近前,他偏头打量两眼,发现陆临渊虽然神色疲惫,鬓角留了一道三分长的血口,但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损伤,跟满地打滚哀嚎的歹徒相比,几乎称得上全须全尾,最后一点不安立刻化为乌有。

    “你小子可以啊,”马靳安用鞋尖轻轻踹了陆临渊一下,“先斩后奏,一个人……外加一个外援,硬扛了这么多歹徒,你这么能,咋不上天呢?”

    风篁已经完全恢复理智,也认出眼前老干部模样的男人正是临江市局的大领导,慌忙站起身,跟伸手过来的马靳安握了下。

    陆临渊的行动就没那么利索了——他虽然没受明显的伤,但适才和柯林的一轮交手几乎耗尽了所有体力,现在手脚发软,只能扶着砖墙慢慢挪动,脸色煞白地唤道:“马局……”

    马靳安虽然心里有气,到底还是向着自己孩子,瞧见他这副模样,忙道:“赶紧坐下!你瞧瞧你的脸色,不用化妆都能客串尸体!还抽烟……不知道吸烟对身体不好?等你到了我这个岁数,有你受的!”

    风篁默默将点了一半的烟丢在地上,顺势碾了一脚。

    陆临渊其实不怎么抽烟,只是这一晚身累心也累,借着烟味提提神。他默不作声地听了一会儿,直到马靳安训累了,才低声道:“我跟这帮歹徒的头目交过手,这个人心狠手辣,而且极其狡猾,稍有不对就会觉察端倪。既然做戏就干脆做全套,等他们跳进陷阱,再设法一网打尽。”

    马靳安用鼻子喷了口气:“你就不怕鱼没捞着,网先破了?”

    陆临渊淡淡道:“不会的。”

    马靳安鼓起眼睛瞪着他,陆临渊却没有解释的意思——为了这一天,有太多的人前仆后继,他踩着前人的脚印,一步一个趔趄地走到这里,借着苍莽中擦出的火光,终于看清了深渊巨兽影影绰绰的鬼影。

    “十六年前……马上十七年了,”他想,“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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