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老妇人很快便回过神来,不屑一顾,“有求于人,还敢逞口舌之利,真是不知死活。”

    随手一挥,院墙陡然隐没,院中各色物事也瞬时消失,那个形状古怪的树桩亦沉入地下,。

    她脚下,出现一大片田地,种着不知名的墨绿色植物,生着蛇一样的枝条,巴掌大的叶片,色泽几近玄黑,散溢墨汁一般浓雾。

    浓雾袅袅,盘旋升起,她站在那里,披散头发,神色冷厉,形如地府鬼使。

    “看在你是女娃的份上,我给你一个机会。方才的话,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杨桃一时未立刻回应。

    她不敢。

    其实后面那挑衅之词一出口,她便有一丝懊悔。

    她一个引气入体的低阶修士,无力自保,还需仰他人鼻息,有什么资格在旁人的地盘大放厥词?

    若真不忿老妇人骂师父,可待日后修为够了再回来找她理论,而不是在此时嘲弄激怒对方。

    世人皆知,大乘之怒,山崩地裂何足道,粉身碎骨犹为轻。

    她死不足惜,替师父出头本就是做弟子的分内之事,但若为此违约背信,连累两次救她一命的旭含山,却是万分不应当。

    死过一回的人,还如此沉不住气,真是连自己都想不到。

    视线内,老妇人目光犹如冰刃,森冷阴鸷。

    不知何时起,山谷中的风已停了,寒意却愈发重了,分明还未天黑,眼中天色却像黯了下来,伴以一阵无形的气场。

    周遭的空气似被凝住,那片竹林静悄悄的,纹丝不动,毫无声响。

    眼角余光里,周遭地面结了一层浅白薄霜,残余的冰雹与碎土石块冻在了一处。

    腰腹与地相接处,渐有彻骨冰冷弥漫开,全身都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像被扼住,艰难无比。

    罢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雨过天晴,她正欲要开口认错,却听身侧旭含山开口了。

    “前辈,陶姑娘的确冒犯失言,但却也并非罪无可恕。依晚辈看,只是口舌之争,就不必以生死相胁了吧?”

    老妇人得意:“小呆子,算你识相。但是你这朋友却好像不肯认错。”

    杨桃低下头,违心道:“晚辈错了,不该冒犯置喙前辈。请前辈见谅。”

    老妇人沉默一下,幽幽道:“这么说,你也觉得范岩那老不死老废物该骂了,对吧?”

    一阵死寂。

    杨桃闭紧了嘴,一言不发。旁人辱骂师父,她已不可忍,现在还要她自己来骂,不如杀了她。

    眼角余光中旭含山身形似乎一动,随后又僵停住。

    老妇人嘿嘿冷笑,“小呆子,劝你别暗里使劲了,想带她逃走,也不问问我这陀罗根答应不答应。”

    满地墨绿枝条,活了一般伸展蠕动,似在呼应,形状甚是骇异。

    她指着地上的黑枝墨叶,“它们也好多年没有吃到新鲜血肉了,今日是你们自己撞上门来,找我晦气,怪不得我,我便再问一次,小女娃,你说,范岩那老不死是不是废物?”

    杨桃忍无可忍,一句“不是”含在嘴边,将将便要蹦出来,却又是旭含山叹了一声,开口道:

    “前辈,令爱若是还在世,知道您为了她这般怨恨范老真君,迁怒无辜他人,怕是不会答应。”

    他“令爱”二字一出,老妇人顿时浑身一震,脸色煞白,嘴唇颤抖起来。

    “小呆子你胡说什么……”

    旭含山目露怜悯不忍,缓缓道:“当年令爱跳入陷空阵,事出突然,即便前辈在场,也不见得能予以救助阻止,您思念爱女,怨恨范老真君的过失,是以每有提及,便是恶语怒骂。晚辈理解您的心情,但这本是您二位的夫妻家事,陶姑娘哪里知晓……”

    杨桃:…………

    杨桃:???什么夫妻?这是她师娘???她还有个师姐?等等,陷空阵?是当日师父带她去蛇山时提到的陷空阵吗……

    震惊之下,她脑中似想到什么,正拼命思索,老妇人却已耐不住,一掌挥出,犹如排山倒海,狂风大作。

    旭含山早有准备,灵力暴涨护住全身,饶是如此,毕竟境界相距悬殊,依旧被震出老远,空中翻滚了十几圈才定住身形,喷出一口血来。

    杨桃惊急交加,欲要过去查看,苦于动弹不得,只能急声劝阻他再过来:“旭含山,你不要再说了。师……前辈若有怨怒,我都愿受着……你赶紧走!”

    老妇人怒喝,“老废物罔顾亲女,不敢与几个老不死翻脸拼命,如此贪生怕死,只知自己苟活,我与他不共戴天。你们既要替他说话,那便都去死!”

    话声未落,遍地枝条已动了起来,如蛇一般迅疾游走,向他们蹿袭过来,地面以下轰轰鼓动,有不知名的东西似要要破土而出。

    周遭有看不见的千钧之力,将他们死死压在地面之上,耳膜嗡响,胸腔内陷,肋骨生疼,几要窒息,口中泛起血腥之味。

    危急之时,杨桃脑海中闪过前世画面:

    蛇山腹地,四面峭壁,怪石嶙峋,罡风肆虐。

    风的来源处是一个一丈大的黑洞,师父说那里是陷空阵法的边缘地带,为打开那处黑洞,他几乎耗尽修为,最后脱力呕血,黯然罢手。

    时隔多年,她依旧记得那时师父满脸落寞哀恸。

    原来是思念爱女。

    难怪师父拼死护她,原来是愧悔当年失去爱女,思念女儿,是以将她当做替身寄托思念。可是,世上女子不止她一个,为何李元德偏偏要相中她,费许多周折推她出来?

    她竭力大喊:“前辈范老真君已找到陷空阵破口他一心要救回女儿……”

    强压之下,这喊声支离破碎,微弱断续,老妇人却是耳尖,听得大概,为之心中一动,只一挥手,刹那间偃旗息鼓,异动平息。

    “你说什么?”

    杨桃匆忙将喉间血咽下,高声道:“范老真君一直在寻找陷空阵破绽之处,如今已有眉目,两年后必有结果。”

    前世是在两年后师父才带她去的蛇山,且先将眼前危机度过,保住性命,来日再想办法说和他们,陪他们共探陷空阵。

    这消息实是震撼,老妇人又惊又喜,一时呆怔失语,眼含泪光,片刻后回味着又觉不对,“你怎知道那老东西的动向,你是谁?”

    虽是将信将疑,称呼却从老不死老废物改成了老东西,杨桃听着松了一口气,只要师娘对师父的恨意减轻,她与旭含山这两条命便可算是保住了。

    但,命是保住了,后面的话如何圆,还是颇为讲究。最好既能打消其疑心,又能避免她直接找师父对质。

    含糊道:“范老真君于晚辈有半师之谊,曾教过晚辈几道符诀。”

    老妇人顿时恍然大悟:“是了,你这灵相面具所用的变形诀定是他教的。”

    立刻啐了一口,“蠢材,变形诀和灵相面具还是我教他的,他有脸教给旁人,误人子弟!”

    师娘教的?难道师娘是柔然人?杨桃暗暗嘀咕,转头看一眼旭含山,发现他已然站直,正皱紧了眉头似在沉思,看上去只是受了轻伤,并无大恙,顿时放心不少。

    于是陪笑说:“前辈教训得是。晚辈太蠢,没有学到变形诀的精妙之处,还请前辈指点一二。”

    师父师娘是夫妻,骂来骂去才显恩爱,现在师娘若是再骂师父老不死老废物,她绝不敢说半个不字。若是能骂着骂着便将她灵相面具解了,那是再好不过了。

    但师娘很显然心思并不在帮她上,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突然警觉道:“不对,你没有认出我来,说明这老东西从未跟你提过我。他根本未将妻女放在心上,怎会费心去想解开陷空阵?”

    杨桃暗暗叫苦。

    果真是一个谎话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她只好瞎扯道:“范老真君倒是说过,平生最对不起两个女子。晚辈也曾问过是谁,但他老人家却不愿多提,只满面哀伤心事重重的,是以晚辈就没有追问下去。”

    只见师娘听了她的话,面容上流露出几分狐疑之色,此时却听旭含山走回她身侧说道:“前辈,范老真君是修界大能,自是爱惜颜面,自己被妻子抛弃厌憎这种事,如何好意思见人便说?”

    说罢看了杨桃一眼,这一眼意味深长,杨桃当即心中一动:这人别是知道她是扯谎的吧?

    但这借口甚有说服力,老妇人至此才勉强信了,沉吟道:“那陷空阵集合了五位武帝毕生绝学,精妙无比,我当日也毫无头绪,也不知他如何能找到阵法的破绽……”

    不知不觉间,对丈夫的称谓又已改了,从“老东西”变做了“他”。

    杨桃和旭含山地对望一眼,很默契地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愧疚。

    方才一切虽是为求自保,终究是利用了她的爱女之心。但两人都知道,老妇人思念爱女怨怼丈夫多年,心态已近魔怔,最忌讳大喜大悲……

    二人不约而同地萌生退意,旭含山清了清喉咙,正要开口告辞,却听老妇突然道:“不行,此事关系重大,我需当面问他!”

    她说走便走,话音刚落,身形便已掠到了半空,那根树桩被她抓在手中,后面拖了长长的蛇群一般的墨绿枝条,犹在当空扭动,土泥如雨落下。

    杨桃大惊:“前辈不可……”

    老妇高声:“待修到金丹境界,面具自然能解,眼下先用化形丹……”

    语声渐弱,显是人已飞远。

    杨桃急得转向旭含山:“旭公子……”

    旭含山方才便觉她言语支吾,像是另有隐情:“怎么了?”

    杨桃欲言又止,因她突然想到一事。

    方才所说是建立在前世经历的基础之上,于这一世等于是预言先知,如今师父那边进展如何,甚至是否已经开始着手,她也不知道,最最要命的是,这一世他们师徒俩并未碰面。

    师娘与师父一旦见面,对证一番,发现她说的几乎都是谎话,于是他们二人势必要找她问个明白。

    如此一来,她与师父师娘便都有了交集。这种交集的结果如何,实难想象。

    “没什么。”

    她冷静下来,致歉道:“方才是我嘴快,连累了你。”

    旭含山平静道:“陶姑娘不必介怀,虚惊一场而已,是我没有保护好陶姑娘。只是——”

    犹豫一下,终于还是问出心中疑问:“我听你方才所言,似乎另有隐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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