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他果真还是看出了些蹊跷……

    心思这么细腻敏感的人,为何师娘会叫他呆子,他到底呆在何处?

    杨桃心底暗生疑惑,嘴上没有片刻犹豫地否认:“没有,方才我只是被吓到而已。”

    只见对方似乎眼底一闪,却未再追问:“现下既已寻到解面具的法子,范姑娘有何打算?”

    杨桃沉吟起来,似乎在思考怎么回答,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想,他到底是真呆还是假呆?明明聪明机变,为何却给师娘他很呆的印象?师娘似乎因此对他很是信任。

    会不会是有意扮的?

    像蛇山是柔然圣地,他却守在那阵法之外,假如排除掉预先等着她这个因素,那便是欲图破阵尚未得逞,这种视规矩法条如无物的事,哪里是呆子会做的事?

    但,直接说破师娘的身份,与师娘硬碰硬,却又分明有些呆气。

    且不论他这自相矛盾的行径,只说这两桩事情,都与她有观连,且,仔细深究的话,她去玉溪峰拜师父,跟他在玉兔涧与师娘相处,其实这两件事性质颇为相像——

    都是在师父一家人周围打转。

    她费尽心机千方百计脱离李元德的掌控,却兜兜转转又来到师娘跟前,将会间接与师父见面,这若是巧合,未免也真是太巧了。

    越想越觉悚然。

    这旭含山,到底是敌,还是友?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想,必须赶在师娘师父来质问她前离开此处。即便旭含山是敌,此刻怕也不愿与她翻脸。

    于是虚心请问:“旭公子的建议是?”

    旭含山环顾四周。已是申时,天光渐暗,“此处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不如先回栖霞谷,慢慢商议如何?”

    杨桃随他目光看去,遍地土翻泥松,湿泞狼藉,范夫人的那所小院门户亦是紧闭,墙上参与湿土,看上去甚是故旧。

    凉风阵阵,竹林簌簌,涧谷空旷,鸟雀无声,幽寒之意弥漫四周。

    她假意说:“我想在此等范夫人回来。当日范老真君传我符诀时,其实并未提到妻女,我怕他们对质一番,因我的话而再生不和。”

    旭含山微微一怔:“太真离玉溪峰有段距离,除非预先留了定位符,或者设好传送阵,否则路上至少要小半日。来回则要一日。你伤口尚未完全痊愈,还是别太累着了。”

    这么说来,时间还是充裕的。杨桃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会累,你的养颜膏疗效很好,我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大碍。”

    “是么,养颜膏是我向范夫人求的方子,”旭含山想起范夫人,微露会心笑容,“她的医术很是了得。其实你也不必担心他们会因你说了什么而不和。范夫人几次三番拿言语激我去找老真君试剑,她虽然对老真君颇多怨言,心底终究还是放不下他的。”

    杨桃好奇道:“你早知道她与范老真君关系?”

    旭含山摇头,“惭愧,我也是在方才她骂说在外一头龙回来一条虫时才想到的。因入门迟,教中许多事务我都不太清楚,大师姐在师门长大,都不知她来历。”

    杨桃心念微动,遗憾道:“我受了他老人家天大恩惠,却对他的家事生平一无所知。旭公子到底对范老真君比我知道得多一些。”

    旭含山一笑,“这有什么,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听说一些。陶姑娘想知道什么,问我便好,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杨桃也笑道:“那我便先谢过旭公子了。”

    于是旭含山略一思忖,便提议:“方才御剑过来,也算俯瞰过太真全景,现下回去,不如步行,顺道去看看太真三景之一的苍龙云脊,路上可以边走边说,如何?”

    杨桃想想左右时间还够,也不能让对方察觉自己的提防之心,于是便同意了。

    于是,一蟒一人便沿着山道,一前一后,慢慢往栖霞谷去。

    前世时,杨桃跟着范岩在玉溪峰隐居,范岩每日除了教他们练功,其他时间大多在喝酒发呆,少有跟他们讲说修真界时事典故,因此许多人尽皆知的事,在她来看,都成了新鲜事。好在旭含山很有耐心,不厌其烦,一一同她细说。

    世人皆知,自盘古开天一来,天地便有灵气,名山险峰中灵气尤多,且蕴含丰富灵石矿脉。

    天道授命凡人,汲取灵气锤炼道心。最先启蒙感悟天道的那些人,吸纳了所有灵气,而后占据灵山开宗立派。这便是道门五帝的由来。

    这五家道门勋贵分别是乾金宫、青木宫、玄水宫、炎火宫与坤山宫,各宫之主号称武帝,武帝之位世袭罔替,不可罢免。

    道门与皇权分治并立,互有交集,红尘归皇权,灵山属道门。

    五位武帝之上,又设一至尊权位,名为仙盟之主,入主昊德仙宫。此仙主之位,由五位武帝轮流担任,一任百年,任期内负责勘采灵矿、代天巡狩、降妖除魔、维护安定,其他武帝以及天下所有宗门以及都需听其号令。

    四十年前,魔皇横空出世,麾下上万金丹魔兵,觊觎各大灵山,欲图打破仙盟把持天下灵矿的局面。

    这一年在任仙主正是炎火宫主范岩。

    与其他武帝多有姬妾不同,范岩只有姜童一个夫人。姜童是柔然国前朝公主,身份矜贵,擅炼丹通医术,夫妻俩只得一个女儿,名范轻雪,爱若珍宝。

    范岩座下有客卿八百,其中合道境修士三十个,化神境一百个,元婴三百个,余者多在金丹以上。

    炎火宫所在凤凰山号称天下第一灵山,山中蕴藏巨量矿脉,开采数百年未见枯竭。

    因此,彼时的炎火宫,是武帝诸宫中实力最强的一家,身为主君的范岩,也是诸位武帝中名望最高的一位。当仁不让,率其他四位武帝,布下灭魔陷空阵,欲要将魔皇及其魔兵封印除去。

    阵成之日,魔皇魔兵受困其中,即将伏诛,范轻雪突然出现,声称与魔皇已订终身,苦求父亲手下留情,无果,于是当场跳入灭魔陷空阵,与魔皇同死。

    范岩见女儿自尽,遂生悔意,撤去阵法诅咒之力,更要解开阵法,遭到其他四位武帝围阻,甚至连他身边客卿也袖手旁观,异口同声谴责他因私忘公。

    姜童因女儿之死,对范岩失望,弃他而去,不知所踪。

    说到此处,旭含山叹了一声,道:“想来范老真君觉得灵石是这场悲剧的根源,是以,此事过后,他便卸任了仙主之位,赶走所有客卿,焚毁炎火宫,连带凤凰山的灵石矿脉,都遭其以金刚焰焚烧,大火绵延数百里,至今未能扑灭。”

    “金刚焰?”杨桃惊问。

    旭含山转山看她一眼,可惜她此时是蛇身,看不出神色变化。

    “不错,”他示意杨桃小心盘旋阶梯上的尖石,“你也知道的,破煞金刚烈焰,燃灵台,炙元婴,更能锻炼法器,烧化灵石矿脉,范老真君的破煞之名便是由此而来。”

    杨桃嗯了一声,心底却是狂喜不已,恨不能立刻生出翅膀,赶去凤凰山一睹真假。

    她怎会不知金刚焰!

    九转玄元心诀是火系心法,每一个修为境界都有对应的灵火,各有特技。

    像引气入体期的萤火,便是细微有烟,迷惑视线,金丹期便是燚火,凶猛霸道,元婴是心火,令敌人心神不宁走火入魔,化神是雷焰,离窍是罡火。

    练到最高的大乘境界,便会灵台自生破煞金刚火焰。

    这奇异火焰,以灵气为助燃物,所有蕴含灵气之物,包括法器、灵石、矿脉、法袍、符纸等等,都会遭其吞噬烧化。

    因此,金刚焰火中附含灵气,同修九转玄元心诀之人,只要能忍得炙烤之苦,就可吸纳此火,淬炼经脉,提纯灵气,修炼成果数倍于单纯汲纳天地灵气。

    也就是说,那凤凰山火,对于别人或许毫无用处只是危害,对她,却像一座可供随意取用的灵篁灵简堆成的山。

    前世师父殒身前,便曾将残余的全部修为化成金刚焰,注入杨桃的灵台,助她修为境界一举突破金丹,直升元婴大圆满。

    九转玄元心诀,是炎火宫不传之秘法,这世间,也仅有师父和她知道心诀。

    那座为金刚焰所覆盖的山,是上天专为她准备的!

    她极力抑制激动,心思不属,只在盘算如何尽快下山赶去凤凰山,不知不觉竟随着旭含山沿着一处窄洞狭梯,攀上了山顶一处大平台,顿时眼前一亮,迷人景致跃入眼帘。

    遥望远处,漫天霞光下,苍茫云海间,墨色山峦,若隐若现,犹如苍龙背脊,鳞次浮动,壮观无比。

    “那便是苍龙云脊了。”旭含山指点那处云海,“看那群山座座,犹如龙脊鳞片,云层涛涛,犹如大海茫茫。”又望下一指,“还有那处山间寒泉,本是冰冷至极,但每逢一日之中的申酉相交时,必要滚沸,被称为沸泉。因其状犹如云海汹涌,此景也被称为夕沸云泉。”

    杨桃随他手指望去,见到山间有一处泉潭,正冒着氤氲热气,滚沸不止,果然与天空云景相类。

    长风猎猎,吹拂衣襟,旭含山微眯双眼,眺望远山,状甚惬意。

    此处景观是他最爱的山景,平素常来登顶,眺望云色霞光,叩问天地,每每都会有一些收获。

    面对如此豪阔风光,杨桃亦感抒怀,只目光移向离沸泉不远处的山道,那边有一大群人顺着山道行走,身着一色道袍,步履沉重,似甚疲惫。

    “那些人是?”

    “他们是负责开采灵矿的外门弟子,这是刚刚出工回来。”

    杨桃讶异道:“你们太真也采灵矿?”

    旭含山浅笑一声:“那是自然。灵石是修炼必需的消耗品,若没有灵石,弟子们可都要跑光了。仙盟每年都会分派灵石给我们,但总归数目有限,还是得自给自足。”

    虽是含笑而说,杨桃却敏感觉得他语气有些嘲弄,甚至带了些不屑的冷硬,不由得看他一眼。

    旭含山:“怎么?”

    杨桃突然道:“旭公子,你方才说范老真君以为灵石是悲剧根源,你呢,你怎么看?”

    旭含山微怔,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如此问,眼底似有精光闪过,只是片刻后他竟笑了起来。

    “陶姑娘既然问我,想必自己是有答案的。”

    杨桃想了一想,认真道:“我想听听你的。”

    旭含山沉吟片刻,好半晌却说:“抱歉,这个问题我想不出答案来。若非要说一个,则我与范老真君想得一样。”

    哪里是想不到,分明是不愿说。杨桃并不说破,俏皮道:“你既敷衍,我便也敷衍。所以,我其实也与范老真君一样想。”

    旭含山一愣,随即大笑,“如此说来,我们倒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

    皇城,紫宸宫内。

    李元德闭目盘膝,坐于龙榻之上,身着一件灰白丝质长袍,脸上与袍子内的身体,都敷了一层碧绿晶莹的药膏,整个室内都弥漫着刺鼻浓郁的药息。

    宫室内,除了不平外没有其他人。

    他正坐在桌旁,手执一截断剑,细细打量。剑身彤红,锋锐异常,断裂面呈极浅红絮状。

    许久,他轻轻将断剑放回桌上的玉盘内,看了李元德一眼,突然道:“陛下,若是心里有事,就不必强行入定了。”

    李元德缓缓睁开眼,长吁一口气,沉声道:“如何,这柄断剑有什么线索吗?”

    不平摇头:“我于炼器一道并不精通,只看出来此剑是一柄新剑,尚未见过血,与寻常剑器并不类似,并无冰冷之感,触手反有一丝温润。剑的主人,应该年岁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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