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见她紧张的样子,少女抿唇笑了,拉开一旁的屉子:“小姐是在找这个吗?”

    只见屉子里却没有她的乾坤袋,只放着一个灰银色的物事,那是她的面具。

    杨桃微惊,下意识摸了摸脸,感到一丝不妙。

    她问过明安,她在蛇山破阵时,除了他们俩,还有谁看见了,明安说原公子很可能也瞧见了,他一直纠缠他们家公子要比剑,应该是早就盯上了他们。

    照这么说,原雪怀很有可能见过她真容。

    不由心思复杂。

    转念又想到,虎煞好歹已经死在她手里,原本以为会因此送命,现在却保住了命,已经算意外之喜,于是暂时抛开忧虑,问少女:“姐姐,这里是巡天令船上吗?”

    动手的人她看得很清楚,是杜谦。

    对方盛怒之下出手,应是出了至少七成的力,若是打实了,即便她预先给自己加了三道防御符,也是生机渺茫。

    幸好原雪怀反应快,出手挡了一下。

    这是杨桃未曾想到的。她不敢指望原雪怀会帮她。

    此人不蠢,虎煞一死,他应该就能看出来自己被利用了,照理说,他应该立刻跟她划清界限,任凭杜谦将她打死,或者带回去交差。

    一来,可以避免受牵连,毕竟他母亲还要靠卫民司供应绛芝草,二来,可以出一出被她欺骗和戏耍的恶气。

    想不到紧要关头,他还是出了手,甚至还警告了杜谦……

    少女微笑:“这里确是巡天令船上。是公子和几位郎君带小姐回来的。我叫青青——小姐别动!”

    最后这句说得迟了,杨桃闷哼一声,随着她掀开绣被欲要下榻的动作,后腰处传来热辣剧痛,令她一下动弹不得。

    痛感瞬间席卷了全身,她觉得自己的皮肤变得婴儿般娇嫩,似乎正被无数小刀在刮剐。

    看她脸色一下子煞白,满头冷汗,僵直犹如关节生锈卡柱的铁制傀儡,青青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碰她,只好抓起铃铛一通猛摇,奇怪的是,动作虽猛,铃铛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艰难地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我……这是……怎么……”

    “小姐脊柱有伤,不能乱动的!”青青急得团团转,又不敢丢下她跑出去找人:“怎么公子不来呢……”

    舱门打开,一个俊秀少年进来,青青急忙迎上去:“公子呢?”

    “公子正忙着呢。”

    青青指一指正痛得死去活来的杨桃:“那这怎么办?”

    少年看一眼,不以为意:“我去叫医官来就好了。公子正在跟夫人说话,不得空。”

    青青一楞,公子明明很关心这姑娘,吩咐说她一醒就要通知他,怎么庆山态度如此敷衍。

    不过,当务之急确实是先叫医官:“那你快去叫王医官来。”

    医官倒是来得很快,他姓王,名凤灯,出身名医世家,眉眼和气,但脾气似乎不是很好,一进来就发作:

    “不是说她一醒就通知我吗?她脊柱有伤,怎能擅自下床?”

    青青很委屈,谁想到这位姑娘性子急,招呼也不打冷不防就要下床。

    “我摇了铃铛的。”

    医官突然想起来什么:“哦,对,我忘记了,这铃铛是公子的。”

    一面嘀咕“公子又不会看诊治病”,一面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黑色的小铃铛,放在原来铃铛边,叮嘱:“下次别摇错了。”

    这怎么成她的错了?青青更加委屈,但也只好说:“……现在怎么办?”

    医官瞪眼:“慌什么,让开。”

    青青忙退开,搬了一张椅子来,医官大马金刀地坐了,不慌不忙的。

    他也不着急救治,坐一旁捋着胡子看了片刻,才抬手胼指在她肩头一点。

    杨桃只觉刹那间似有雷击贯穿全身,遍布全身剧痛突然就消失不见,只余雷击带来的些微麻痹感。

    绷紧的全身肌肉一下子松了下来,杨桃长吁一口气,此时方觉浑身汗湿,冰凉透彻。青青忙上前拿素白巾子给她擦头上的汗。

    想来她也是懂些术法的,随着她擦拭的动作,杨桃周身感到一丝温热暖意,浑身的汗竟渐渐消了。

    她感激地看一眼青青:“多谢。”又看向医官:“多谢仙君。”

    王凤灯神色淡淡。

    之前女娃儿人事不省,看不出性情,只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现在人醒了,眉眼间便露出一些锋锐来。

    青青只是一个侍女,她先谢了青青,然后才谢他。

    陈余说得没错,这女修确实是个深山老林出来的,不懂礼数,不知分寸,不知天高地厚。

    想想也是,有点见识的修士,谁敢耍骗巡天令使?

    可惜了他那颗压箱底的绝世灵丹。

    想到他那颗宝贝丹药,王凤灯肉疼至极。

    此丹全名天玄九转金丹,所用方子出自神医松鹤子死前结的松林幻境,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

    金丹所需配料近百种,其中有八味原料,极为难得,他耗费了十年功夫才收集齐全,炼了三颗出来,给公子一颗,自己留两颗。

    公子想救这小女修的命,要拿自己那颗金丹给她吃,他身为门客,怎能不为主君排忧解难。于是只好又献出一颗。

    这种救命用的宝贝,吃一颗少一颗,真是便宜了这野姑娘。

    不过,从此事也能看出,公子对这姑娘极为看重。她生得如此貌美,难不成被公子看上了?

    “你修为不高,靠旁门左道强行融合高阶灵骨,一遭重创,灵骨就变形,致使脊柱扭曲,无法行动,一动便剧痛难忍。幸好公子拿马兰枝给你正了骨,免去你瘫痪之危。你要谢便谢公子吧。”王凤灯微笑,金丹已经给了,人情就卖彻底点,万一真是公子心上人呢。

    果然被发现了……杨桃心内暗暗嘀咕,发现骨头不意外,可千万别进一步发现是蛇骨,她有种直觉,若被原雪怀知道她是“老相识”,一定不好脱身。

    她下意识加粗嗓音:“救命之恩,自当铭记在心,择机相报。不知令使大人现如今可在就近,小道想当面致谢。”

    王凤灯看一旁庆山:“公子呢?”

    庆山哪敢对医官甩脸子:“公子正同夫人说话,稍后便会来。都怪你,害我们公子难做,被夫人责怪。”

    最后这句话却是对杨桃说的,他年纪小,不懂风月事,只知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这几句话已经忍了很久:

    “你自己闯了祸,还得我们公子给你收拾烂摊子,还得救你,给你吃最好的金丹用最好的药。你那条命以后就是我们公子的了。别再给他惹事……”

    后头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咳。

    是公子来了。庆山及时收声,不敢再说。

    听到那声轻咳,杨桃眼皮一跳,不知怎地,竟然生出点不自在的感觉。这感觉有些怪异,她自问被这少年骂倒是无所谓,她不以为自己有什么错。

    他们不杀虎煞,她来杀,为此不惜搭上自己的命,有什么不对吗?虎煞不该死?百姓不无辜?

    他家宝贝公子为了给自己娘亲吃不要钱的绛芝草,身为巡天令使却不思为民除害,罔顾那么多平民百姓的性命,他应该惭愧才对!

    只是……大概还是因为此人现在是她救命恩人,不但救了她的命,还给她“吃最好的金丹用最好的药”。

    这份人情不好还。要钱她没有,要命原少爷估计也不稀罕。

    本来他们是互不相干的平等的两个人,她对他印象极差,之前为了将虎煞骗到手,昧着良心好一通吹捧,什么“人好心善”,什么“公正廉明”,实际上她每夸一句心里都要呸一下。

    如今因为被他救了一命,生生矮了一截,再在心里鄙视他,似乎有点没良心。但是他的行事为人她又极不喜欢……

    只见这位救命恩人走进来,一如既往的神态飞扬,步履潇洒,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什么“难做”和“收拾烂摊子”,杨桃只看他一眼,原本不多的纠结为难便神奇地消失了。

    原少爷问了医官几句伤势,待医官回完话,她便作势要下地来行礼致谢,医官吓了一跳,连说“不可”。青青忙上千搀扶。

    少爷充满了体恤口吻说:“不必起来,你身上伤没好,马兰枝完全长成形需要一点时间,现在下地还是会疼得厉害。”

    公子对这姑娘果然另眼相看,这话说得多温柔啊!王凤灯暗暗点头,庆幸自己没有对这野姑娘太粗暴。

    杨桃假意惭愧:“之前冒犯了令使大人,如今又蒙大人相救,小道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却见他笑了一声,撩衣摆在榻前坐下,摆出一副欲要促膝长谈的架势来:

    “真过意不去就别再假称什么小道了。”

    杨桃心里一震,抬眼正对上说话之人似笑非笑一双桃花眼,那眼底带几分玩味,似乎看穿了什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杨桃垂下眼眸,脑子飞快转念,是认出她来还是讹她?他会不会是李元德那个九窍剑道天才宝贝疙瘩?

    哎哟哟,这便开始眉目传情话里有话了。当事二人短暂沉默,王凤灯在旁笑而不语,看来得退场了,公子接下来定是要让他们退下,留他们二人独处。

    原雪怀吩咐其他三人:“你们都下去。我有话要问这位——”他一停顿,拉长了声音,意味深长说,“小道长。”

    王凤灯忙不迭应是,几乎是赶鸭子似将庆山与青青带了出去。

    及至最后一人带上了大门,原雪怀便渐敛了笑意,用探究的眼神打量眼前少女。

    杨桃镇定自若问:“大人为何这般看着小道?”

    原少爷戏谑一笑:“我知道你是谁。”

    杨桃神色极诚恳:“小道姓陶,名小羊,名讳粗鄙,让大人见笑了。”

    “陶小羊,陶小羊,”原雪怀重复着她的名字,“这名字有趣——”

    他刻意一顿,身子前倾,紧盯对方双眸:“是你真名吗?”

    想死啊,凑这么近。

    杨桃微微后仰,以保持距离,没办法,原少爷凑太近,视线内那张漂亮脸蛋都要变形了,呼出的热气也都快吹她脸上了。

    “自然是真名。大人怎会如此问,是不是对小道有什么误会?”

    原雪怀凝视着她,沉吟半晌,突然道:“你告诉旭含山的也是这个名字?”

    杨桃心一跳,神色却未变:“旭含山?这是哪位,小道不认识,未曾见过。”

    “未曾见过?”原雪怀点点头,“甚好。”

    从袖中掏出一物来,杨桃一看,那却是她的乾坤袋。

    “这是你的乾坤袋,你被打伤时掉下来了,”原少爷摩挲着乾坤袋:“里头这些丹药我让人认过,是太真教内执事堂监制的。包括内服伤药,金疮药膏,以及——”

    说至此处,原雪怀卖关子似地停了一下,杨桃知道他要说什么,替他先说了出来:“化形丹。那又如何?大人趁人昏迷,翻检他人私物,这可是君子所为?”

    原雪怀一挑眉,没想到她竟然反客为主先谴责起他来,不由气笑。

    这人利用他的同情心——准确点说,也不算同情心,反正利用了他——擅自杀死虎煞,他都还没治她的罪呢。

    “我奉命巡天,为甄别妖邪,纠察奸佞,有权令人对可疑物品进行查视验看。”

    杨桃心说,还甄别妖邪呢,现摆着虎煞那么大只妖邪给你,你也不中用啊。

    “请问大人,虎煞算不算妖邪?”

    原雪怀一滞,脸上微微发热。

    被戳中死穴了。

    这话的潜台词很明白,虎煞这种犯恶累累的妖邪你都不杀,反去怀疑冒死杀虎煞的我——我非妖邪,尔非君子。

    他有点泄气。原少爷一直认为自己是与世无争,不与原家一众小人同流合污,出淤泥而不染的君子,但虎煞这事上,却又无可自辩。

    他是有苦衷。但这玩意儿么,人人都有。

    眼前这少女,被人追杀,不得不披上蛇皮,戴丑得要命的面具,即便如此,人家杀起妖邪来也没手软,费尽心机,宁死也不退缩。相比之下,他那点磋磨实在拿不出手。

    原少爷是个善于反躬自省的人,几个念头转过,他便决定偃旗息鼓,主动示好。

    说实话,少女将虎煞开膛破肚的那一刻,他震惊不过片刻,而后感受便是畅快的轻松的,好似长久压在心底的一块大石瞬间化为乌有。

    她满身污秽,狼狈不堪,神色却犹如英雄般凛然,双眸亮得犹如暗夜烈火,摄人心魄。他觉得甚美,甚好,甚爽快。

    “算不算,不是我说了算。你不懂?来,拿着,还给你。”

    他将乾坤袋塞过去后,伸手在袖中摸出一个小匣子来。

    这匣子半个巴掌大,暗红色,外刻精美花纹。原公子几乎是郑而重之地将它打开,现出内里三颗黑亮的珠子来。

    杨桃一楞,没有认错的话,这应该是煞珠,三颗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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