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向心觅说过就过了,这红疙瘩不痛不痒,还比不上昨日手上起的红疹,自然不值当她在如此繁忙的时候专门找个郎中来瞧。

    她昨日算账熟悉了半日,今日已得心应手,有些村民见她面嫩,又是女子,时常偷奸耍滑,她却疾言厉色,算无遗漏,前面几人报错了数,被她冷淡驳回,从头再排,如有闹事,当即让侍卫前来带下去,后面的人自然不敢再生事。

    向铮在后屋同村长谈论昨日有关化云散一事,李家村长似乎对此毫不知情,连连赔罪,又承诺一定严查,那些被收上来的蚕茧也都被退了回去。那几个村民心中有鬼,各自默不作声地领了回去,也没生出什么事端。

    那个不知从何而来的货郎,向铮私下派人去追查,却并没抱多大期望。

    因为化云散制茧一事被揭穿,其他也动了手脚的蚕农不敢造次,偶尔有人暗藏侥幸,也被留了心眼的仆役挑出来叉下去了,因而今日来交蚕丝的人少了不少,又多了一人帮忙,两日下来,这村子里的蚕丝已经收完。

    原本计划四天归程,自然是提前了。只是李家村长再三挽留,又是赔罪又是怕贵人们多日劳累,向铮推辞不过,决定第二天午宴后启程。

    于是当晚大摆宴席,杀猪捉豚,喜气洋洋如同过年。

    向心觅不喜欢血腥气,躲得远远的,漫无边际地乱晃,竟发现了竹林后掩藏的一处池塘。

    小满时节,荷叶嫩绿,花苞鲜艳。四下无人之处,向心觅蹲下身将手泡入池水,一手冰凉。风起,竹叶簌簌而动,空气中传来荷叶的清香味道。向心觅拨了一天的算盘,眼睛酸胀得很,她闭上眼享受着这片刻难言的寂静。

    陆谨将账簿交上去,核查签完字后,外头一片喧闹,已经开始架大锅烧水了。

    今日从京城里叫来的郎中,已经给赵春花看过了,除了气血虚弱以外,并没有什么内疾。长期未有孕育,也只是年纪太轻的缘故。此刻站在人群中,兴致勃勃地围观杀猪,胡子眉毛白而长,倒是显眼。

    陆谨一眼就找到了郎中,却没看见另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他便走过去问那郎中:“你给向小姐看过了么?她手上的那些疙瘩?”

    那老头一脸茫然:“方才我就在此处,向小姐还来同我问了赵小姐的身体状况,但并未向我提及此事啊。”

    陆谨同人说话,一贯是面无表情的,薄薄的眼皮下是一双上挑的凤眼,看着就不好相与。此刻更是皱起眉,显得凶神恶煞了:“可看见她往哪去了?”

    郎中诺诺指了个方向,陆谨便朝着那边去寻了。

    不多时,陆谨也寻到了竹林。他略一思量,猜到向心觅就喜欢这种地方,往里走几步,果然看见了向心觅蹲在池塘边,袖子挽起来拨水,红肿的疙瘩在阳光照射下分外显眼。

    陆谨走过去,风声渐起,竹叶之间哗哗的摩挲声遮掩了他的响动,向心觅没注意背后有人靠近,手哗啦哗啦地掀起水花,惊动池中的小鱼。陆谨站定在她身后,她今日扎了两个花骨朵似的圆髻,蝴蝶钗子坠着长长的流苏,随着她的动静翩飞。

    陆谨鬼使神差地伸手拨了一下那只蝴蝶,蝴蝶受了惊,慌乱地飞走了。

    向心觅回头,见是陆谨,满脸的戒备忽然就消失了,“你怎么走路都没声的?悄无声息站在我身后吓死人了。”

    陆谨一时忘记自己为什么来找向心觅,也没太认真听向心觅问什么。他盯着向心觅的脸,有些走神地想,向心觅今日坐在账台上算账时,板着脸的样子看起来强硬而冷漠,在私下里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却莫名看起来软和而甜蜜,说话时上扬的尾音听起来像是在撒娇。

    昨夜和向铮说话时,她也不自觉地会倾身过去,即使说的是正经事,也掩不住亲近放松之意。她对旁人的喜恶表现得是如此明显。

    而她似乎自己没有意识到。

    此刻,向心觅站在自己面前,眼睛弯弯地歪头看着自己,脸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疑惑。这种亲近又是从何而来呢?向铮昨日那一眼,警告自己不要有非分之想,他看明白了。

    但他手里攥着防蚊虫的香囊和找郎中要的药膏,一路找寻过来的时候,又看不明白了。

    不该有非分之想,他明知,那他前来,所求为何呢?

    “你太迟钝,我都在你背后站半天了。若是有人想害你,十回八回都已得手了。”陆谨敷衍着答她,又问出自己前来最关心的问题:“手上的疙瘩,怎么不找郎中看看?”

    衣服一遮,疙瘩不在眼前,又不痛不痒,向心觅自然不记得了,她不在意地摆摆手:“忘记咯,那个郎中一便跟我说赵春花的身体状况,一边偷瞄那边杀猪,我见他十分好奇,便早早放他去看热闹了。”

    “......在这种事上这般体谅别人,怎么不知道多多体谅自己?”陆谨没好气地翻她白眼,“手伸出来,不管的话,说不定是要留疤的。”

    “噢。”向心觅乖乖撸起袖子。疙瘩似乎长得更大了些,红红肿肿看起来十分吓人,陆谨的眉毛快拧成麻花:“肿成这样你也不管管?”

    向心觅新奇地摸了摸疙瘩,热热的,“我没注意嘛,真没什么感觉。”

    明明看起来很娇气,怎么在这种事上如此粗糙。旁的女子最珍惜自己身体发肤,最担心身上留下什么疤痕,她倒好,全然不在意似的,伸着胳膊还不老实,在疙瘩上掐了一串十字印。

    “......别掐了,上药。”陆谨无奈地把她的胳膊从她手上夺过来,动作轻而稳地给向心觅上药。

    向心觅一只胳膊被抓着,又闲不住,边去看陆谨长而低垂的睫毛。陆谨眼睛本就长而挑,睫毛沉沉黑黑地压下来,使他看人时自带三分盛气凌人。眼下乖顺地落下来,遮盖了上挑的眼尾,倒显出几分难得的柔软来。

    她忍不住夸赞:“陆谨,你的眼睛还怪好看的。”

    这话类似调戏,偏她说的真诚而不带邪念,陆谨乍一听,羞恼地抬头瞪她,却猝不及防与向心觅对视,落入一双干净而明亮的眼睛,弯弯地满溢着真心实意的喜爱。那点恼意便无影无踪了,他心跳空了一拍,遮掩似的挪开眼睛,把药膏往她手里一丢:“太闲了就自己抹药,少胡说八道。”

    夸他怎么还不讨好呢。向心觅郁闷地捏着药膏。

    边上又塞过来一个小香囊,鼓鼓囊囊塞得很满,只绣了一个陆字。

    “今日还要在此歇一晚上,别被蛇虫给生吃了。晚上睡觉放在枕边,可以防虫。”陆谨站远了些,声音和着风飘过来,

    “记得涂药。”这句更远了,向心觅抬头看去,他脚步匆匆,已经走进竹林里了。

    向心觅气沉丹田,朝着陆谨的背影喊:“谢谢陆先生!”惊起了竹林里一片飞鸟。

    陆谨没回头,也没应她,只是走得更快了。

    陆谨走了,向心觅又在池塘边上转悠了几圈,向铮半天没见着人,打发人来找,她便也随着回去了。

    晚上的酒宴极热闹,众人忙完了事,都敞开肚皮大喝,从日落喝到夜深,向心觅吃不惯这样的菜,自然早早找了缘由告辞,回屋里休息。

    有了陆谨的香囊,晚上果然没被蚊虫侵扰,红色疙瘩也消去不少。

    第二日,众人启程离开。赵春花因为那日腿被踹了几脚,行动不便,向心觅特让她同自己一起做马车。

    赵春花从没坐过马车,缩在角落里拘谨得很。向心觅见她待在马车里不自在,特地翻出话本来,让青荷读给她听。

    青荷跟着向心觅学过几个字,读话本总没问题,或有不认识的字,便拿过去问向心觅。两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头挨头读了半日,很快熟悉起来,赵春花也不觉得不自在了,听了几个话本子里的志怪故事,也兴致勃勃地讲起村里流传的神鬼事起来。

    “据说之前有个男人,养了许多蚕,有一只蚕吃得特别特别胖,却迟迟不化茧,反倒变作一个极美丽的女子。那男子没有婚配,见女子貌美,情难自抑,两人无媒苟合,就这样一起过日子了。可是那女人化作人,还是极能吃,一日能吃三斤粮食,男人供养不起,没有办法,趁女人烧水时,将她推进热水锅里烫死了。可那女人的尸体第二日却化成了一个巨大的蚕茧,男人拿着茧去城里卖了,发了财,胡回来后给那个大蚕茧修了座祠堂,就是蚕娘祠。”

    青荷听完这个故事,瞪大了眼睛:“那男人怎么这么坏?养不起就把人......蚕杀了?”

    赵春花蹙着眉:“那女人确实吃太多了,三斤粮食,够一家人吃好几天了呢。男人供养不起,也没办法啊。”

    向心觅本来在旁边支着脑袋发呆,听到这个荒谬的故事,忍不住插了句嘴:“你们那真有个蚕娘祠么?”

    赵春花见向心觅也在听,有些不好意思,认真地点了点头:“有的,我们每年到了蚕化茧的时节,还要去祭拜的!”

    向心觅坐直了:“蚕娘真可怜,被男人骗了感情,毁了道行,末了尸身还被男人拿去卖了钱换得荣华富贵,最后男人假模假式修了个祠堂,竟然是保佑蚕们化茧。她不化茧才修作了人,死后却不让自己的子孙得道,恐怕在天之灵都安息不了。”

    她凑过去,认真发问:“蚕娘祠在哪?等我下次去,把它给砸咯。”

    赵春花和青荷被向心觅说得一愣一愣,赵春花听说她要砸祠堂,略有迟疑,“这样不好吧?村民肯定不让。”

    向心觅不在乎:“到时候我补偿他们,修个蚕郎祠就是了。这故事讲了这么多年,也该换换主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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