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烛火摇动,映得沈悟眼中雾蒙蒙的,他一身白衣,暖黄色浸染他的衣角,却没能温暖他一身拒人于千里的冰冷寒意。

    见孟兰因喜气洋洋地回来,他的神色仍是淡淡的,只是将视线从书上挪到了母亲身上,表示自己在听。

    “今个向家小姐去了我们那,还给我们派了个大活,光定金就有几十两,正好你个子又高了,过两日娘就给你裁两身新衣服去。”

    孟兰因说着话,顺手从针线篓里翻出了量尺,让沈悟站起来量量尺寸。

    十几岁的少年,个子一日见一日地高。如今沈悟进屋子,都要略低一点头,眼下被孟兰因叫着顺从地站起来,已比她高了一个头还多。偏偏骨架还带着少年人的纤薄,挺拔秀气,任谁看了都要感叹一句,好俊俏的少年郎。

    只是木木的,万事不放在心上,眼中只有书的呆子模样,教孟兰因发愁。平日里说三句话应一句,孟兰因本也没指望沈悟能有什么回应,没想到沈悟接了话:“向小姐?她找你做什么活?”

    “她想做一件百鸟羽衣给皇后祝寿,要用缂丝法做,还要把鸟羽缝进去,麻烦是麻烦些,赚的也多。你马上就要考试了,娘正好多攒点钱。”

    百鸟羽衣?向心觅今日还跟他说不记得什么彩色羽毛的。

    沈悟的神色更冷,他低了点头,一缕头发从肩侧滑落,掩住了他眉眼间的情绪,莫名显出一丝落落寡欢,他垂眼注视着孟兰因,她自顾自地接着说道,

    “向小姐年纪不大,倒是老成得很,做事也宽厚,将来不知嫁到哪家去,打理内务应当也会是一把好手。”

    沈悟顺着孟兰因的话想了两秒,不由得向心觅梳着妇人发髻的模样,他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又若无其事地放开,转移了话题:“已经很晚了,母亲,早些歇息吧。”

    孟兰因只当自家儿子不爱听这些家长里短的事,便掖了话头去洗漱收拾了。

    蜡烛快燃尽了,发出了哔啵一声响,沈悟还在原地站着,目光平静地盯着那烛火,“老成?”

    他怎么没看出来。

    ......

    暑气渐盛。

    郑月蓉用过午饭,领着几个仆人拿着新衣裳往落云院里去了。

    新的夏衣已做好了几日,郑月蓉本想着让女儿挨个上身试给自己看看,几日下来,竟没见着向心觅的人。于是干脆自己拿着衣服上门来寻。

    满地都是颜料,向心觅趴在地上,袖口衣襟处还沾染了几点墨迹,正在正中的那副画上填色。郑月蓉也没让人通报,进来就看见这样一番景象。

    她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撩起裙摆蹲下身,想看看向心觅在干什么。

    向心觅专心得很,也没发觉有人靠近,添上了最后几笔,欢呼着打了个滚。

    这才发现正蹲在她身后的郑月蓉。

    郑月蓉看不过眼,站起身训她:“向心觅!书塾里的先生是这般教你的?趴在地上打滚?”

    向心觅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把自己的裙子捋捋好,小声狡辩:“又没别人看到......”

    郑月蓉看她一眼,倒也没打算跟这个没规矩的丫头计较,只是问:“这几日躲在院子里就在忙这个?”

    向心觅高兴地直点头,又把地上的画给捡起来,献宝似的送到郑月蓉眼前:“娘来的正好,我正打算去给你看呢!你看我这画,画得好不好看?”

    她现在裙子凌乱,发髻也不知什么时候被碰歪了,脸上沾了点颜料,看起来有些狼狈,没个姑娘样子,偏生眼睛亮晶晶的,满盛着笑意将自己的新成果展示给郑月蓉看,就像是在外头疯玩了一圈,叼回来宝藏的小狗般期待夸奖。

    郑月蓉的训斥又不忍心说出口了。她转过眼,去看向心觅递到她眼前的画。

    《百鸟朝凤图》,是很常见的题材。不过胜在用色大胆,色彩鲜艳,倒也算得上是佳作。

    郑月蓉又将视线落在向心觅身上,她仍然巴望着,等待郑月蓉的回复,郑月蓉本还想让她收收性子,只想说“尚可”,临到头还是改了主意,变成了“很好看”。

    向心觅的眼睛更亮,嘴角的笑容愈发灿烂,她兴高采烈地看着自己的画。

    她许多年没画画了,技艺都生疏了。那时画画总是第一个给沈悟看,沈悟的反应总是冷冷淡淡,只说一句“不错”,便自顾自地忙自己的去了,可今日拿给娘亲,却得到了“很好看”这样的夸奖。

    向心觅久违地感受到努力被认可的滋味。

    她放下画,扑过去搂住郑月蓉的胳膊:“我就知道娘亲最有眼光。”

    郑月蓉推她,有些嫌弃:“才在地上滚过的泥猴可别往我身上蹭,正好将脏衣服换下来,试试今年的夏装。”

    向心觅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脏兮兮,不好意思地躲到屏风后去换衣裳了。

    ,向心觅的眉眼秀气,像是南方的山水,有种不张扬的沉静美丽。夏装轻薄,如云的纱衣将窈窕的身形勾勒出朦胧的影子,将这种蕴藏其中的秀美展露出来,又凭空生了两分妩媚来。

    已经是大姑娘了。郑月蓉想着,又扶着向心觅的肩膀打量了一圈:“挺好,没什么需要改的地方,脱下来罢。这几日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这些衣裳正可以穿上了。”

    向心觅试了几件衣服,听闻终于试完了,松了口气。

    郑月蓉又让人拿了一盘子香囊来,“最近京城里流行什么芳兰竟体,浑身上下都带香气,那不就是个香炉子吗?只是你们女儿家身上总得有时兴玩意,不能叫人看轻了。娘给你寻来了几种特别的香料,挂在腰间,衣服上都能沾上香气,久久不散,保管你是全京城最香的小娘子。”

    她将向心觅腰上的香囊解下来,打量了两眼:“这不是我给你绣的香囊啊。还绣了个“陆”?谁送你的?”

    郑月蓉的眼神忽然锐利了起来。女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被不知哪家的公子塞了香囊,还挂在身上,实在是不成体统!

    向心觅被一盘子香囊的香气冲的想打喷嚏,眯着眼睛看过去,那个素净的蓝色香囊胖乎乎的,被郑月蓉捏变了形。

    向心觅伸手要拿过来:“上次去京郊有蚊虫,陆先生送给我防蚊虫的,我还挺喜欢这个味道的,便一直挂在身上了。”

    郑月蓉气得直戳向心觅的脑袋:“男女之间送香囊是什么意思,你不知道么?还挂在身上?收起来,往后不许再挂了!”

    “陆先生......”向心觅想了想陆谨看见她一脸嫌弃的表情,还有他对万事都提不起兴致只有钱才能打动他的态度,好笑地摇了摇头,“他肯定没有那种想法,我更没有,我们俩是再正经不过的朋友罢了。”

    郑月蓉嗤之以鼻,还是任向心觅将香囊拿了回去,只是嘱咐她:“不管怎么说,都不能挂在身上,这上边还绣了姓,你挂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陆家人了呢。让你爹知道了,估计得气撅了。”

    “知道啦。”向心觅老老实实地将蓝色的香囊收进盒子了,又从盘子里挑了一个新的戴上,心里却在偷偷想:

    谁会没事那么仔细看人家腰间的香囊嘛。

    翌日,向心觅便带着画去了绣坊。

    孟兰因见了她这么快就带着画来,不免讶异:“怎么画的这般快?”

    她忧心忡忡的,偷偷地望着向心觅的脸色。虽然向心觅少年老成,眼下又主事,但孟兰因总不由自主地觉得这个小姑娘还没长大,仍然需要人照顾。她想叮嘱向心觅要好好睡觉,又想起向心觅并不是她可以唠叨的对象,讪讪闭上了嘴。

    向心觅确实是熬夜画了画,眼下眼底泛着一圈淡淡的青黑。

    “我着急呢,只有几个月就是皇后诞辰了。”

    她把画卷铺开,让几个绣娘围过来看:“你们看这个画能不能绣出来?”

    孟兰因眼睛不好,室内围了一圈人,光线更差,她只能矮下身子,凑近了仔细看。向心觅在一旁看见了,出声询问:“兰娘,你眼睛不好么?”

    孟兰因有些紧张,掩饰般直起了身:“是不大好,但凑近了都能看清楚,不影响绣活的。”

    向心觅没有担心她干不好绣活的意思。她只是忽然意识到,孟兰因的眼睛并不是因为后来生病才坏下去,她是在这些年一日日对着细密的针脚穿针引线时,眼睛慢慢坏下去的。

    她脸上的笑意隐没下去,看着沈兰因背对着自己,僵硬着背看画的模样,生出几分羞愧来。

    前世沈兰因对她很好,重生以后,自己却没有想过对她多多照顾。从心底里说,的确是因这不再想和沈悟扯上任何关系的缘故,这让她潜意识里也逃避和沈兰因的见面。

    但是,沈兰因很好,甚至在婚后的生活里,她是带给向心觅最多温暖与快乐的人,甚至比沈悟还要多。

    可眼下,自己是向小姐,是沈兰因的老板的女儿,沈兰因甚至不敢在自己面前袒露自己的眼睛不好,生怕因为这一点就丢了差事。

    向心觅沉默着,头上的蝴蝶簪子都不动了,她强撑着露出温和的笑,对屋内的各位绣娘说:“你们先看一会,有什么问题待我等会回来与我讲。”

    便匆匆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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