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寒潭秘境仅此八只斑斓蛇，难道我这么善良还送她一颗兽丹？”

    此话一出，竟有弟子忍不住笑出声，意识到不妥后赶忙低头。

    阿尧收集的四十九颗兽丹早前回到宗门就已清点过，如今好好地躺在无妄阁内。是以，庄意抬步取出程讼怡的芥子囊，人死魂消，芥子囊上的禁制无须出手便消失。当囊内众物悉数被摆出，纵是程家其他人也不由咂舌。

    数不尽的灵石、宝器，连同武器也有。

    阿尧暗暗纳罕，便是私自携带武器入秘境一条，即使程讼怡还活着，也违规了。

    兽丹一共只有十枚。其中一颗观色泽与斑斓蛇兽丹别无二致，场内修士暗流涌动，都悄悄比对双方气息。这程讼怡也不知道是不是傻的，抢人东西竟也不抹去气息，众人一探，真相大白。

    程礼季嗫嚅片刻，一名弟子突然愤怒开口：“原来是她！”

    弟子走上前抱拳，指着其中色泽金黄的兽丹：“禀二位长老，这颗兽丹乃是霹雳虎所结，正是弟子苦战后所获。哪知遭人暗算不省人事，醒来后除了前一只霹雳虎兽丹，第二颗被抢走了！”

    大长老越听越皱眉，看见那弟子大踏步将自己那一份兽丹拿过来同样作比，程家人面色难看。

    好一个不劳而获之徒！

    他们在秘境里赤手空拳死去活来，她竟带着这么多宝器为祸其中。

    “区区十颗兽丹，讼怡天才无匹，若果真有心抢夺，怎会……”程氏三房跟来的后辈呛声，虽面上一片火烧，仍强撑着嘴硬。

    怎会只有这点？他还骄傲起来了？

    阿尧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凉凉出声呛回去：“程讼怡宝物众多，四处抢夺，也才区区十颗兽丹，不正好说明她早被夺舍吗？”

    这下程家人没话说了。

    折损一个继承家族血脉图腾的后辈，这是程家绝不愿意看到的。但若程讼怡果然先被夺舍杀魂，后毙于人手——程礼季想来想去还是心痛难消，再次对阿尧发难，威压骤起，然被一道寒凉灵力化解。

    “大嫂！”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庄意。

    庄意仍是一副沉静样，收起程讼怡尸身，吩咐众人离开，只在转身之前隐晦看了阿尧，剪水眸藏着万千思绪，最终化作克制的一眼。

    ……

    “这里是说学馆的教习室，你们可以申请一间专门用来修炼。”

    柔双伸手拂开垂帘，向阿尧与一众新弟子介绍说学馆。作为万剑宗上重点授课的场地，隔壁是大课堂，眼前则是巨型圆环厅，里面一排排房间以青帘遮住，内设玄机柱，乃是前任宗主不远千里亲自往方丈山请来的机关圣物。

    用它，可幻化万剑宗收录的上百小秘境，神识入其中淬锻灵力。

    此番灵界大比，代表宗门出战的所有人选定下，除了老弟子，新弟子都还没取得教习室使用权。

    阿尧排队在掌教长老处登记。说是登记，其实只消将弟子号牌放在澄心珠上共鸣，片刻就好。

    她按照号码正要前往对应幕间，被赫寒聿拦住。

    赫寒聿今日难得穿白衣，神色柔和，缓声说到：“师妹，青州一行多有得罪，其中有些事希望你不要误会。”

    他伸手引路，将阿尧一路带到角落房间，推开门后，倒是没再关上，只设立结界把两人的声音控制在房间里。如此，外人看一眼便知道屋里在干嘛，不至于让人生出闲言碎语。

    阿尧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快速打量这间房。博古架存放大量典籍书卷，案台上也堆着好些竹简，靠边放一台贵妃榻，榻上有薄被，主人莫不是时常住在这？

    生活痕迹很重。阿尧不动声色收回目光，看向赫寒聿。

    “条件简陋，你随意。”赫寒聿搬出一把小椅子递给她，“我所托之事，希望你能再作考虑。”

    说罢，凛冰镯被包在红丝绒绢布上，再次落入阿尧眼中。

    她不解。原以为赫寒聿是要说她出手伤赫珺一事，毕竟赫珺当时魂体情况不好，回来后好几日不曾露面，连之前宗门内比都没参加。虽阿尧借口并未认出那人是赫珺，但……

    一时安静下来。阿尧沉吟许久，不得不承认，她们分别的岁月渐长，赫寒聿从前的模样性情如纸入水，墨迹晕开，瞧不清楚了。

    所有温柔的、平静的、永恒的，或许都只是她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师兄”。

    “师兄，我们并不熟悉，你贸然向我托此重任，不怕算盘落空？”她直直看向赫寒聿。

    赫寒聿在书架上寻找什么，来回踱步，未曾回头，淡定回一句“不怕”，继续说：“师妹若仍不放心，可以提出交换条件，凛冰镯权当作定金。”

    阿尧点点头，暂时没应。眼下生魂还在赫珺身上，她是绝不可能放手的，若往后她与他发生冲突，她只能斩断旧日情谊。

    于是她问：“师兄，我可以去拜访赫珺师姐吗？毕竟我伤了她。”

    “这是你的条件？”赫寒聿顿足，突然回头，不错眼地望向阿尧。

    “是。”她没有什么需要求人的，此间事了，便当做了却对赫寒聿的念想。

    赫寒聿从书架上取下一叠卷轴，全数放到阿尧面前案几，“嗯”一声算是答应这个要求，把须弥戒凛冰镯递给她，然后颇为关切指着卷轴说：“都是些功法。灵界大比要危险许多，岁末距今还有三个月，哪怕学些防身法诀也好。”

    阿尧惊讶，还没想清楚接不接受，赫寒聿径自走到一边，抬起下巴示意她去挑。

    也行。现成的资源，省得她再去藏经阁找。

    阿尧静下心来一卷一卷翻看，遇到合心意的，放至右手边，不一会儿就堆了小山一样高。她觑一眼赫寒聿，见他没什么反应，到底不好意思，决定再随便翻两卷就告辞。

    手中卷轴触感比之前的都要轻柔，是用上好花草汁晾晒而成的绒宣。阿尧眼前一亮，只以为是什么宝贝功法，用如此珍贵的纸保存。她解开红线，缓缓把卷轴打开，入目却不是文字，而是少女画像。

    只有一个侧脸，少女面容沉静，寥寥几笔，人物却跃然纸上。

    阿尧手一抖，连忙把画卷合上，心脏狂跳。

    她放下画卷，站起来，抱住挑拣出来的功法，镇定转身同赫寒聿告别。

    赫寒聿始终靠在门边，此刻看她不再留，淡然挥手撤去禁制，道一句“回见”。等阿尧走到门口，他又开口：“拜访赫珺小事一桩，你换个条件。”

    他看着阿尧疾步离开，无声咬唇。折身走到桌案旁，轻轻拿起画卷，珍而又重地展开，仔细用目光描摹画中少女的轮廓。

    ……

    阿尧抱着堆卷轴在教习室内穿行，很快来到她申请的那一间。

    室内陈设简单，门边放着一盏香炉，她慢慢把甜香点上，坐在书案旁认真观阅功法。

    第一卷乃是名为“千足道”的身法功夫，练成后可瞬间移动小段距离，在打斗中方便随时调整位置，出其不意。

    还有一卷经法极有意思，竟能将内外二魂置换，但需甫以阵法。这一整个经法被作者换作“嵌魂阵”，引得阿尧颇有些灵感，认真学习起来。且巧合的是，著书人正好又是“甘棠”。

    阿尧寒潭试炼收获颇丰，如今已正式迈入化形境初期。

    自上惘山以来，她不过单独上了紫磐仙尊几节课，却还没系统修习万剑宗上剑道弟子通用课程。赫寒聿送的这些功法，加之从前几分记忆，连着几日，阿尧都泡在教习室中，偶尔挑选几个境界低的秘境练手，日子还算充实。

    直到赫寒聿传音请她往无涯峰一趟。

    凌霄仙尊三个孩子，赫寒聿还有赫玦都随大流住在无情海，只有赫珺从小千娇百宠，长到二十岁始终随父母住在无涯峰顶，西华宫旁边的阁楼，便是赫珺住所，还取了极富诗意的词牌名作闺房雅号。

    峰顶冷清，连带这一片的风声都更寂静。

    阿尧目不斜视，跟在赫寒聿身后没受阻拦就进到赫珺院内。

    赫珺此刻坐在院子里，神情恹恹，连看到赫寒聿也没什么反应，待发现阿尧，更冷淡下来。

    正有一名打扮简单的尊者从阁楼下来，察觉二人存在，眉头拧起。

    “长禾仙尊。”赫寒聿不咸不淡见礼。

    阿尧来了兴致，总算见到传说中这位拿下灵界第一剑修的女人。

    长禾仙尊本是无情道中人，足足小了凌霄仙尊三百岁。传闻她被凌霄大义灭亲的壮举感动，从北部灵界赶来惘山为当时闭关的凌霄护法，后来竟也甘愿废去无情道心从头再来。两人结为道侣至今百年，恩爱非常。

    至于凌霄当年究竟有多无私？也就是魔王初作乱，他杀了自己妻子，用来封印魔王吧。

    凌霄发妻神秘，阿尧上惘山百年从来没见过，打听后才知竟已被凌霄处决。但那位是赫寒聿生母，难怪父子关系一路降至冰点。

    阿尧悄悄观察赫寒聿脸色，见他没什么特别情绪，上前把补品送给赫珺，俱是些灵丹妙药。

    ——从赫寒聿那枚须弥戒里抠出来的。

    “师姐，你好些了吗？”阿尧关切问。

    赫珺抿唇。次兄从青州回来后告诉她，当时一身伤是阿尧帮她上药换干净衣裳。问起她如何在道院受袭，赫珺只咬死自己一概不记得了。

    连玉怎么碎的也不知道。

    她接过药品，淡淡点头：“有劳了。但你今日来得突然，我们也不熟，就不留师妹了。”

    哦。

    阿尧诽腹，敷衍点点头，抬脚离开。

    反正她只是来确定生魂气息的，确实一秒都不想多待。

    赫寒聿暗自“啧”一声，同样与长禾仙尊母女俩告别，只说自己手头有事，也不准备留下，转身目送阿尧一路到无涯峰下，悠然返回无情海，没管赫珺接二连三发到传音玉简上的消息。

    阿尧踢踏石子，踩着影子漫步在山中。

    生魂还在，但与她本体的感应弱了许多，难道赫家人又一次加固了那神秘术法？

    她眼底生凉。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若要夺魂，必一击得手，不能再打草惊蛇，给他们反应机会。如果赫家人真有办法彻底把生魂夺走，她岂不是生生世世都要受制于灵魂不全？

    阿尧忽然拔下发间银簪，戳破手指，一滴鲜血逸出来，小范围炸开。

    她看着血雾飘远，沉声开口：

    “第二桩交易我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