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来路

    沙森地底存在一个庞大的石洞。

    乳石嶙峋,被地下水穿透,塑成奇形怪状的石块。居中的石窟凹进去,成为天然洞穴,洞内星星点点起火,是从地面上掉下来的赤焰火。

    阿尧小心避开,跑出石窟。洞穴潮湿无光,火焰摇晃,将她半边脸照亮。

    地底没办法运转灵气。

    阿尧持续处于灵力可用与不可用的循环中,眼下发现没有灵气流淌,已经可以很好适应。

    不知道地底哪来的风,吹过赤焰火,只将火焰吹得更高,火星飞到她身旁,顷刻点燃石壁。

    阿尧步步后退,手上还攥着梨果。她蹙眉望向脚底深渊,回首看火舌,即便攀在湿滑墙面都能继续燎原。

    芥子囊失去禁制,她蓦地伸手翻找,拿出月白给她的罗盘。

    罗盘指针被拨到北斗第三,“咔哒”一声,从右半边弹出来一个机关。阿尧轻轻摁下,罗盘一下一下置换,北斗七星相连成线时,盘面沿着线分开,露出真空槽放着的小册子和一枚魂钉、一副妖骨印。

    阿尧小心取出册子,目测只有手掌那么大,里面简单记载着尸妖炼化方法。魂、骨都有了,至于火——

    她定定看向赤焰火。赫寒聿不正是借着赤焰火粉碎妖骨重塑肉身么?

    眼下有现成的赤焰火,一路循风越烧越旺,几乎要遮住整个石窟口。

    赌一把吗?

    阿尧眸光闪烁,又举起干瘪的梨果。不用多久,这果子就要彻底瘪了,到时候会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难说。

    她的右手重新长出来,完好如初,确实是用不到梨果的。倘若梨果加进去能增添月玄复活的把握,就算物尽其用。

    现在的问题是,她真的要这么仓促开始炼化尸妖吗?

    “朔,月玄能复活吗?”阿尧问朔源宝堑。

    宝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你希望她灵魂完整吗?”

    “废话。”如果出来一只不认识她和月白的尸妖,事情走向就不好控制了。

    “……天道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

    “天道——是觉得我无法承受得知这个答案的代价吧。”

    朔源宝堑与瀛洲一同出世,号称全知,阿尧不相信她求不到答案。眼下朔这么敷衍,恐怕复活月玄的确不容易。

    这件事一直处于月白说而她听的状态。月白太自信,自信到阿尧也觉得这是必然会做到的,有朝一日月玄绝对会回来。

    “那我换个问法,月白曾经擅自启用你,你告诉她要复活月玄就得去魔域。这样看,如今的局面,也有你的手笔。当时的你以什么作为前提?肉身重塑而灵魂不全?”

    月玄和阿尧的情况是不同的。当年英灵之战后月玄献魂,魂化作魂眼,但是魂索被月白留下。魂索区别于本命魂、生魂、气魂与欲魂,它是纯粹的“魂”,等同于她们需要找一个瓶子来承载这些无处可依的魂。

    魂索不可被打碎,不可被抹杀。万物根源为灵物,作为“灵”的魂,下辈子是人是牲畜,都会有魂索。

    这也是月白尽最大努力为月玄留下的东西。

    阿尧估摸着自己的魂索应该一直和本命魂绑定。她开始思考朔源宝堑让月白入魔的理由,整个人倏然顿住。

    毕月乌所求之事……能成吗?

    当时魔塔二层的“神”是怎么说的来着?

    “能成,但成事之因不在于她,而在于——你。”

    在我。

    阿尧有些暴躁地敲了敲朔源印,“归根究底,我是因要融合残魂才会去找甘棠,不入魔界,月白月玄就只是我的亲人,我不会参与到她们的计划当中。但因你给的指引,这趟魔界之行就成了必然,月玄复活之事便到了我手上。”

    “这不会是你早预设好的因果吧?”

    难怪“神”说那个问题的答案需要从她身上付出筹码。

    朔源宝堑忽然弱弱补充:“还有一点,梨果在你手上。”

    “月白拥有的人魂与妖骨太少,尸妖本是逆天而行,没有千年机缘支撑,只会是镜花水月。”

    阿尧正色,缓缓点头,自言自语:“师兄能一举成功,一来当时沙森妖物众多,二来目生的赤焰火乃至纯焚火。倘若我想效仿,火不够旺,尸妖材料亦不足。”

    “那就只能用神木梨果补足条件。”

    她环视石洞,把罗盘中的东西样样摆好,有条不紊地做计划。

    梨果才是最重要的,错过这一颗,下一次神木现世无人能预料,兴许到那时,她和月白都是黄土一抷,再没有人会赌上血脉去救月玄,也没有这样刚刚好的时机。

    只是……如果失败,月玄的魂索还能保留吗?

    阿尧问宝堑:“假若不成功,魂索会怎样?”

    朔源宝堑飞出来,在烈火中放大,直到扩散成一面等身镜。自从血脉归位,她与宝堑交流都是直接勾连意识,许久未曾使用文字,此刻看见镜面血红的字迹,阿尧微微愣神,仔细看去。

    “魂索不灭不失,但只有一次复溶的机会。倘若你失手,闻人月玄这枚魂索自会断掉此世因果,前去往生。”

    镜面扭曲,文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洗魂坡。落英千里,风萧萧而止息,闻人月玄就站在长坡底,扬首持剑,毫不畏惧看着坡顶之人。

    “这是七杀看见的月玄。”宝堑飘来解说,月玄的身影突然放大,天地之间好像所有华光都只聚焦于她一人。阿尧站在镜前,与三百年前意气风发的少女对视。

    月玄身披污血,不同于月白的沉稳,也不同于十几岁的闻人遥那样平和,她像一朵刺玫瑰,神色倨傲。七杀眼里的她,是那么美丽而高傲,死到临头那人也没将头颅低下。

    让人想不顾一切碾碎她、毁了她。

    七杀挥手,七星骑化作北斗琅琊,成为他的武器。魔器一出,月玄身后数万人纷纷面露惊恐,月玄就在夜色中拔剑。可惜七杀强大得超乎所有人预料,不知是众人的恐惧助长了他的焰芒,还是纯粹的实力差距,月玄直到被北斗琅琊碎尸万段,也没能撼动七杀。

    这是和她无比相似的死法。

    阿尧睁大眼睛,猛地贴在镜面上,眼看月玄体内飞出心脏,离她越来越近,好像瞬间跨越时间,从镜子里飞出来。她心脏狂跳,目睹月玄的头颅孤零零落在坡尾,嘴皮轻轻颤动着吐出几个字,死不瞑目。

    你在说什么呢?

    阿尧竭力辨认,只能看着月玄那张脸从靓丽到衰败,写满不甘。

    “最差的结果,也不会比这更难受了。圣女,为何不试试?”

    朔源宝堑驱使镜中之景关闭,阿尧伸手捂住心口,感受不属于自己的悸动。

    “……月玄是洗尘心持有人?”

    月玄的心脏状似神花,不同于旁人。只是方才呈现的过往中,似乎没有人发现这一点,连月白都未曾提及。如今,洗尘心早就回到瀛洲手里,甚至拿来当作灵界大比的奖励。

    宝堑不吱声,只是机械性地重复着之前那句话。阿尧深呼吸,眼皮轻眨,第一次察觉到朔源宝堑的奇怪之处。

    但这是神器,应当不会被人为控制吧?

    她伸手再次摆正炼化尸妖所必需的物品,盯着魂钉苦恼。

    月玄与这世间的联系只剩下这枚小小魂钉包裹的魂索,如果她失败了,从此月玄只是茫茫岁月的一段回忆,跃入苍生中,再也不记前尘。

    究竟是像我这样生生世世铭记更好,还是潇洒了却缘尘、一身轻地离开更好?

    阿尧望向赤焰火,有些阴郁地笑起来。

    还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生下来就背着使命,背着前世的仇,背着永远不能安睡的秘密,哪里好了?

    如月白这样剖去血脉、丢掉姓名地活着,也很疲惫不是么?月玄活过来,究竟是感激更多还是愧疚更多?

    但她一定是不甘于就那么死去的。

    阿尧回神,脑中久久回荡月玄死前那一眼。仔细论来,阿尧与月白都不是合格的圣女,她们一个为了妹妹带着圣女力量跑去魔界,一个为了镇压隙点而死,却并不甘愿就那样为所谓苍生献命。

    月白的“苍生”,往后余生只存在月玄一人;闻人遥的苍生……太远,也太缥缈。

    闻人华衍不想瀛洲背上与魔勾结的罪名,把她推走的那一刻,圣女使命也一点一点从她的呼吸中剥离,她是离乡的青鸟,是与瀛洲只剩血脉相连的不归人。

    他们之间——

    “闻人遥,麻烦你再来一趟。”

    闻人述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阿尧头痛欲裂,匆忙间只来得及把东西都收好,神魂一晃,睁眼又是瀛洲。

    二月春将至,瀛洲的新芽陆续冒头,远眺群山,青绿装点碎玉旧雪,一派欣欣向荣。

    阿尧习惯性扶额,正要问闻人述又是怎么了,就见月白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急切不已。

    “你这孩子……请魂有损阳寿,不可如此儿戏。”月白柔声斥责,在发现了闻人述陡然转变的脸色后,意识到闻人遥已经到来。

    “你们姐妹俩——”

    阿尧注意到身处何方,抬手制止了月白,说:“您竟与她坦白了?”

    月白意会,淡淡点头,拉着阿尧要走,“你妹妹你还不清楚?自家人信得过。”

    阿尧心说那我还真的不清楚。没想到请魂过程中二人心声共通,主体能够知悉客体的思想,闻人述的魂识冷冷刺痛,不是很爱听这话。

    可惜她这个姐姐毫无知觉,跟在月白身后开口:“这是地藏入口。姑姑你还没进去过?”

    月白摇头,“瀛洲遭袭,进来时很费功夫,我强闯过地藏,但有些东西必须再去确认一次。你父亲坐镇,山上守卫不好糊弄,好在有小述,你等会先别出声,让小述接管神魂。”

    月白话音刚落,闻人述直接道:“走吧,拖不得。”

    阿尧沉默下来,细细感受风声,等两人顺利进入地藏,她才放出神识,否则借闻人述的眼,什么也看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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