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来信

    “这是……”三夫人难以置信地来回转头,目光从看得见的暄夫人身上又转到水镜中的人魂上,看得久了额上渗出冷汗,举起圆扇遮脸,就剩一双眼滴溜溜动个不停。

    这可不得了!

    众人一时转不过脑筋,有那看出些门道的,眼神微妙往华衍夫妻脸上走一遭,也不动声色地散开,广场前这一片霎时便空出来了。

    阿尧将所有族众的反应收入眼底,指尖摩挲着无极剑,逼迫道:“稚木之力可生万物,识本源。我用本命魂作引,倘若稚木两端不在你身上——你究竟是谁,由不得你隐瞒。”

    长剑飞出,阿尧手心的木藤于是跟随指引散开,在上空盘旋片刻,直直落到七步外的盘龙柱后,伸进阴影中仿佛勾住了什么东西。

    “魂显!”

    阿尧喝出口诀,单手结印收束稚木藤。藤蔓此端正好从她的血肉无形中生发,另一端却决没有往暄夫人那里去,而是毫不犹豫捆住了一道无名魂。彼魂并不挣扎,甚至称得上一句温顺,感受到缚魂力量后却再次潜逃。

    她拧眉,放手目送这道孤魂潜入黑暗。

    “这又是何道理?”三夫人捂嘴,同身后一干人交换眼神,期期艾艾道,“大娘子这是搞错了?”

    “不会错。”闻人述上前,面色不虞。她是浅淡而端庄的,此刻却撕下披了百年的面具,开口带着傲慢,“圣女可缚族人之魂,不能改变血脉事实。稚木藤既然要验证二者关系,便不会找错人。”

    她抬眼盯着暄夫人:“倘若夫人不服,敢不敢让闻人遥强行缚你的魂试试?”

    “好了好了,说多说少皆是本家小事,没得房门大开都叫人听了去。”双襟浅褙的美妇人拨开剑拔弩张的姐妹俩,掰着手意有所指般看一眼碧轲仙尊等人。

    阿尧对此人全无印象,支了一个眼神给闻人述,闻人述于是捻着自己鬓边发丝柔笑,说出来的话倒是尖锐:“颖娘子是山脚住久了,忘了规矩不成?闻人遥既然一身清正,少不得入了血脉祠规正名誉。上至父母下至手足,都要一一验明。哪里就算是‘小事’?”

    “嘿!”颖娘子不知往哪里看,悻然退后。

    阿尧蓦地笑出来,状若惊讶:“有这事?那夫人可别躲了,否则老祖宗怪罪下来,我倒是死不得……”

    她意味深长地看着暄夫人。

    “呵。”暄夫人叹了好长一口气,慢道,“本不该与你二人说这些。你姐妹俩去过禁地,倘或早知晓了那事。”

    夫人步步走来,脚下生莲:“或许你们该喊我声姨母。”

    她的手伸到近前,终究拐了个弯握住闻人述,没有来寻闻人遥。闻人述犹豫着没抽出手,就听暄夫人继续说:“当年我为圣女,译暄为圣药。那则要求是……”

    “她想要我的身体。”

    闻人述缓缓撇开暄夫人,轻摇头,猛地转头看向阿尧。

    阿尧唇角微抽,干巴巴道:“一家之言。”

    “我有丈夫,有儿子,为什么会主动和她换?没有人愿意终年顶着旁人的身份过活,你们不信我,也要想想是否合理。”

    暄夫人自如地收回双手,妥帖放在腹前。

    “可我母亲也有一双女儿,无需贪图你之生活。”闻人述自然也是不信的,但眼前的诉雪抚养她许多年,相比而言,从无记忆的译暄对她来说太陌生,陌生到她没有办法笃定生母是什么样的人。

    “我是圣女呀,谁不想要这种力量?”闻人诉雪从善如流应对,从方才过来就压低了声音,种种机锋便只荡漾在三人中间。

    “说得好。”阿尧敷衍地笑笑,忽然举剑横在诉雪脖颈前,凑到她耳边密语,“可是她放不下一双女儿。禁地困住她这许多年,要死早死了,哪等得到我死了一轮回来瀛洲?姨母,论迹不论心,她是不愿我死去的。”

    “别!”三夫人突见阿尧挟持诉雪,惊得嘴皮子发抖,想上前却不敢,拼命地隔空摆手。

    华衍垂眸沉思不语,给身后的人打了个手势,身高八尺的小生便立刻站出来朝阿尧拱手道:“总归是一家人,圣女也叫我们弄清这些事,再行决断可好?”

    “不必了。”阿尧连个眼神也没施舍过去,左手顶着闻人诉雪后腰,“当着众人的面,你仔细说说当年做了什么。你、华衍、赫连苍,你们是如何勾结起来偷梁换柱的。”

    闻人诉雪套着译暄的皮囊,久久注视无极剑,起初笑得疲惫,不过一会儿却放声大笑起来,语气癫狂:“我儿已死,旁人的生死假真与我何干?!”

    闻人述攥紧了拳,忽而瞪大双眼急忙上手。就见诉雪发泄过,再不留恋般用力撞上无极剑,鲜血霎时喷了阿尧一手。这一下也不知是真情实感活腻味了,还是搏一出持剑人心软避开。

    总之是出事儿了。

    阿尧漠然扽住诉雪往下瘫软的身体,转头看向闻人述:“她们姐妹俩的羽衣灯不是在青山居么,你找人瞧瞧灯灭了没有。”

    “放肆!”华衍沉寂许久,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朝阿尧发了火。

    阿尧冷眼看三夫人嗫嚅着靠过来,缓缓松开诉雪,用力扔过去。三夫人好似如梦初醒般跳开,面色尴尬地抓住诉雪,到底是拿了帕子捂伤口。

    诉雪马上要死,也没放弃,挣扎着有话要说,在三夫人求神问佛的碎碎念里呛着嗓子道:“你……”

    将死之人,不重要了。阿尧收回目光,朝华衍发难:“你一人与她们姐妹分别诞育子女,换魂一事纵然你要辩解说自己不知,我也是不信的。”

    “你偏爱无隐,但圣女之子注定与图腾无缘,他只会是闻人氏数名小孩中平平无奇的一个,而这样的孩子并不能让你登上家主之位。你很讨厌我,但你今日所拥有的一切都拜我所赐。”

    阿尧不远不近地站在华衍面前,笑意盈盈:“这个认知让我很愉快。”

    华衍额角青筋暴起,显而易见在隐忍。好半天才应道:“她姐妹二人的纠纷我的确不知。至于孩子们……也算误会。”

    “误会?一个小孩的出生能被你轻飘飘说成极容易的事!也对,你都能强迫亲女儿忘魂七次,还要什么脸?”闻人述冲上来一脸失望,话说到最后眼里盛满了难过,仿佛此刻才真正说服自己放下这段令人作呕的父女关系。

    忘魂?

    阿尧挑眉,带着兴味看着华衍,忽然很好奇这人能为了权势地位做到什么地步。她于是说:“没事,无隐生得轻松,死得也颇快。死者的事儿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们来论论……家主。”

    “圣女出则家主定,但我不乐意当这个圣女,你自然就没有资格做家主。”

    “此事岂是你一言堂!”华衍愤而挥袖。

    阿尧垂眸慢吞吞摇头,脚步围着他绕上一圈,“同意废除华衍家主之位的人,以上三代老祖宗为一个谱系,我给一次救命的机会。”

    “秦淮祖宗!我家的!”三夫人第一个挑头,立时报上了自己老祖宗的名讳,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华衍。

    华衍望着身后蠢蠢欲动的族人,杀气翻涌间忽又收敛。阿尧随意瞥一眼,浅浅笑着,无声咬唇,手指下意识搭上剑柄。

    这边闻人述没有亲自回去,使了仙官直接往青山居取译暄、诉雪姐妹俩的羽衣灯,阿尧远远看着,两盏灯都已灭了。

    闻人诉雪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香消玉殒,换不来华衍一丁点垂怜。

    活该。

    阿尧拊掌示意仙官后退,佯装催促:“赶紧的呀,等我变卦,后悔就来不及了。”

    自然有人站出来反华衍。她漫看一眼,这其中近九成都是闻人氏,外迁而来的几个氏族估计都依附于华衍,暂时没有表态。

    闻人述犹豫再三,帮着开口:“华衍下台,我可以……”

    “且慢。”

    碧轲仙尊却突然打断,毕恭毕敬对着众人道:“……人皇式微,请天华氏上京了。”

    这么巧?阿尧目光狐疑游走两个来回,看向闻人述。这姑娘一脸懵,显然也没想明白关窍,阿尧只好急忙求助朔源宝堑:“天华氏般若掌难道能救人?”

    她一时想不到均平帝将死为何要召天华氏。

    “还记得天华菁吗?”

    阿尧肯定道:“万春门那群孩子里的。”

    “她没死。回去后觉醒了血脉力量,却与万春门功法混合,阴差阳错成了罕见的魂药体。天华氏单指天华菁罢了。”

    魂药体?阿尧若有所思。

    她听过这个体质。有别于其他正面或负面的先天体质,魂药体自身羸弱,但靠近她之人能源源不断依附生命力,算是典型的奉献自我成全他人。

    简称倒霉鬼。

    她自己若是魂药体,能生生怄死。

    “可这和华衍没——不,有关系。七杀将出,人间是必然遭难的,倘若天华氏有心渗透瀛洲,她们完全可以用天华菁作筹码,支使均平帝对瀛洲提出求援。毕竟瀛洲没道理置凡人生死于不顾。”

    “那么……”阿尧抿唇,“算他反应快。”

    事情果然如阿尧所想一般。她尚且没想出对策,均平帝的旨意却是早在几日前就从中州出发,跋山涉水正赶上趟儿,使臣上了神山东张西望,好险没忘记自己个儿的目的,威风凛凛地拿出圣旨,却没敢喊一众世外之人跪下,只顾着念。

    均平帝希望三大山出手往人间排布子弟,至少稳住时局,防着他若突然驾崩,百姓会陷于无主困境被趁虚而入。

    阿尧左耳进右耳出,感叹到不知是谁代笔,将这一封诰文写得那是一个心系天下、德泽八方。

    “朕听闻圣女已归,苍生万民,幸甚。望圣女坚守瀛洲,自听家主调遣,守住我人族一方最后的净土。”

    呵呵……阿尧递给华衍一个眼刀。真敢想啊,用什么苍生大道把她困在瀛洲?日头正大,怎还有人做起梦来了。

    使臣宣读过后,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冷漠。他望着一大群男男女女无所谓的眼神,擦着汗看向华衍。华衍轻咳一声,刻意忽略阿尧不善的目光,越众而出妥善道谢,场面话说完即刻要接上家主的派头,山顶又爬上一拨陌生面孔。

    这一批是由闻人述身边那位桃枝仙女领上来的。

    阿尧偏头,闻人述早靠过来轻声道:“西山庄氏。”

    为首之人身材高挑,步伐磊落,阿尧暗叹一口气,迎上眉目英气之人投来的复杂眼神。

    “不巧,我这里有一封皇后手书。”女人严肃道,“传娘娘口谕,特请圣女至中州,探看陛下。”

    均平帝真不行了?

    阿尧避开华衍尖锐的注视,脚尖点着小草。自中州偶然一眼见均平帝,距今已有差不多三月有余。不过均平帝一脸虚浮相,身体状况斗转直下也有可能。

    庄家这一出比较耐人寻味。这是算到了天华氏要瓮中捉鳖,干脆反将一军,同样打着护驾的旗号把她捞出去?

    “圣女随庄氏车架离开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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