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缚山平。”

    阿尧稳住身形，握着剑佯画一道土形印，以无极为中心，把阵印打入仙舟底部，在狂乱云涌中勉强拉住了舟身，一路加速疾驰，向着西南方向行驶。

    定海针断了半截，不再是避雷宝器，反而更容易因灵气外泄引来天雷。云层间潜藏的雷电轰鸣着落下，阿尧冒险踢开定海针，就地翻滚避过叱雷，看着船头再度出现的人陷入沉思。

    若要偷袭，此处确为良机。

    “闻人述！给仙舟上一层保护！”她高声叮嘱着，伸手扭住来人肩膀，弯腰一个过肩摔，这名身材矮小的女人立刻摔倒在地，半面猎鹰面具乘电光闪烁，明灭间惊雷砸下，瞬时照亮整片天空。

    女人手指微动，三支尖锐长签飞出，阿尧聚气，单手抓住这些签子，指尖用力眨眼把它们碎成齑粉。

    “留下阴阳签！”庄念姗姗来迟，太极阵落成时，阿尧早已得手，乍然听见这句话，她几乎是下意识燃烧护体灵气，果然正面吃了一击，这一下却不是来自外力，而是从体内爆开的冲击。

    她闷哼一声，抬眼慢慢擦去唇边鲜血，就听庄念再次开口：“断了灵力，否则阴阳签会反噬你的经脉！”

    电光火石间，庄念的太极阵锚定船头这一片，及时挡住了后来的三名刺客。阿尧停止施术，的确感觉到体内不明攻势消失，她暗骂一句，狼狈弯腰躲开第二次阴阳签，扑到船头拿回无极剑，回身挡住了猎鹰一刀。

    “不对……”

    阿尧翻身后退，正好撞到赶回来的赫寒聿。她伸手点着两帮人，手指从戴猎鹰面具的人移到手持木签的人身上，“他们不是一伙的。”

    阴阳签当属西山庄氏的功法，卜算之术修内，刀斧兵器修体，本是南辕北辙的修炼路子，庄氏那么大一个家族，不会出现这样截然不同的培养方法。

    阿尧有些着恼，“躲开阴阳签，别碰。”

    赫寒聿快速盯着她瞧上一刻，确认没受什么伤，这才持剑上前，临走前应了一句。煞剑没出鞘，打着旋飞到那伙人上头，释放玄色煞气，锁定所有敌人，打眼看上去竟是比魔瘴还要唬人。

    阿尧见有两人追来，满心疑惑无处纾解，转腕持剑再次迎击。这两人都是用冷兵器的，下盘踩得踏实，阿尧一对二颇有些吃力，短兵相接，她干脆借力单手抡着敲来的阔面斧，冲过去找准时机一剑插进另一人胸口！

    血花喷在脸上，她无暇顾及，□□已经拦腰杀来，阿尧节节后退，收手下意识催动灵气，体内再次翻涌痛意，只一个走神，猎鹰的□□悍然变形，从刀口延伸一柄软剑，如影随形般纠缠过来。

    “锃——”

    软剑钩住无极，阿尧脚下扎开马步，双手分握长剑两端，用力一扯，把猎鹰带过来。

    两人在这里打得难舍难分，那边厢天顶仿佛破了个大窟窿，自东海上抖落雾气，顷刻间包围了所有人。

    “空心……”阿尧压住猎鹰，刚张嘴说出两个字，便感觉所有空心目争先恐后往她嘴里钻，立时被恶心得紧紧抿唇，伸手抓上猎鹰的脖颈，准备再来一记抹脖子。

    猎鹰也不是吃素的，顺势抱住她的腰反身翻滚，阿尧被带着撞上仙舟围栏，半边身子直接掉出了船身。

    “诶诶——”

    “阿姐！”

    闻人述急急停了手上活计，吓得心脏骤停。

    赤焰火从身后席卷而来，阿尧察觉到温度变化，卷腹单手钩住围栏，提膝给了猎鹰面具致命一击，趁着这人晃神，她赶紧伸腿将人直接踢下仙舟。

    火舌舔上空心目，“滋滋”烤肉声爆裂开，阿尧在颠簸船身上艰难保持平衡，船头突然失去制动，倾斜着坠进云间！

    阿尧本就在围栏边，变故来临时反应极快地抓住栏杆，目睹船尾那群人纷纷滑落，下饺子似的往下掉。

    “不是……都中签了？”

    她难以置信地伸手拽住闻人述，两人正卡在同一根栏杆上，岌岌可危。

    阴阳签调换力量，用术法则孱弱无比，不用则力量稍涨，显然形成一个完美悖论。这些人一个两个分明是复生境高手，眼下却如初学者般手忙脚乱，不敢施展灵力。除了都中签这一个解释，阿尧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造成如此荒谬的场面。

    赫寒聿位置好，正浮在仙舟中央最坚固的桅杆上，不怕死般撑着火气屏搭在阿尧脚下。阿尧抬头望，一眼看见赫寒聿头顶堪比金乌军压境的黑色空心目大军，神色登时转冷。

    “师兄，别用灵力！”

    该死！空心目本就因侵占纯净体而诞生，自然会垂涎修士力量。赫寒聿堂而皇之动手，恐怕此刻在空心目心中，这不是普通修士，而是一团熊熊燃烧的、耀眼的食物。

    赫寒聿倒很淡定，温声回应：“你先爬上来。”

    阿尧没辙，转头压低声音鼓励闻人述，“两只手抓着，我帮你托住腿。”

    好在闻人述动作利索，硬是撑着两条手臂把自个儿拉回围栏内，阿尧见状蹬腿攀住内壁，半个身子同样探回仙舟上。

    “咯——”

    仙舟急速下坠，风声落在众人耳畔已是如雷电轰鸣。阿尧起初没听见这声异响，直到失重的感觉陡然升高，她才挑眉远望仙舟中段。两人高的巨兽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赫寒聿背身，四足着地时猛地压断了仙舟，将其一分为二。

    飞速放大的兽爪迎面袭来，阿尧在瞬间衡量放手的利弊，赫寒聿却比她更快，早放手御剑而来，把她紧紧搂在怀里，身后乌泱泱吸引了绝大多数空心目，两人如一尾黑色游鱼，带着尾气驰骋云间。

    她还没忘了闻人述，赶紧传音提醒小妹：“空心目走了大半，你抓紧用灵力浮空，到下面等我们。”

    “见过流火吗？”

    赫寒聿的声音在风吼中有些失真，阿尧听了莫名笑起来：“没有。”

    “转身。”

    阿尧习惯了御剑，闻言从容侧首，蓦地睁大眼睛。

    赤焰火从赫寒聿指尖倾泻，沾到追得最近的空心目上，火星在黑白中跳跃，忽然呈燎原之势攻城掠池，一路将火花打到黑雾末尾，这片夺命魂雾突然变成流火的温床，在空中留下赤红烈焰，仿若凤凰羽翼，飞翔中滑落片片火星。

    “这……”阿尧沉浸在壮观肃杀的景色中，忽而想起年节时分的习俗，“七竹星……像七竹星一样漂亮。”

    “什么？”赫寒聿没听清，低头凑近了想再确认一遍。

    阿尧于是抬手卡在唇边，做成纸筒状大声道：“我说——像烟火一样！我们小时候看过的七竹星！”

    赫寒聿笑弯了眼，单手结印掐一道冰诀，给这簇繁华加上浇头，赤焰火陡然碰到冰息，碰撞出更剧烈的花光，片刻后蒸腾为漫天云雾，丝丝缕缕降落大地。

    阿尧兴从中来，双手合十引了一条稚木藤，落在地面开出朵朵洁白小花。

    “没事吧。”闻人述急忙跑来，目光中藏着忧虑。

    三人站在一片荒原上，往南极目远眺，隐约能看见袅袅炊烟升起，长河烈日，正是人间四月。

    阿尧还笑着，轻轻拍了拍闻人述，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安慰完这个，她又回头朝赫寒聿道谢，意犹未尽地抬头看天幕上最后的余焰。

    倘若顺顺利利，往后每年，是否都能看到如此美丽的烟火？

    赫寒聿始终垂眸注视着她，忍不住想往前一步，“喜欢的话……”

    “沅姐儿！”

    庄念从前方跑来，脸上有一条半掌长的伤口，尚且流着血，她一身利落骑装眼下也有破损，显然是刚经过一场激战。赫寒聿见了人，神色微妙，换了冷淡语气道：“庄家内斗，平白牵扯上我们三人，不好吧？”

    “这……听我解释。”

    庄念先是确认了阿尧没有受伤，才从囊中取出三根木签，一一陈列在她们面前，面带羞愧，“大家族内斗不是秘密，你算半个庄家人，我也不瞒你。阴阳签如今都是卜算子一派在用，左博馆与右堂皆归属你小舅，早改用阴阳八卦，此二术分道而行，往后你若见了庄家人，只消出手试探一二便可确认派系。”

    “至于方才那帮人……我的确知道有人想动手，但不知她们会冲你来还是我。请你们相信，我无论如何都不愿你们出事。”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阿尧脸色稍霁，提出交换，“您或许确实不存恶意，这样吧，此地距离中州不算远，如果您的任务就是确保我们抵达皇城，那不妨约个时间在上京碰面便好。”

    言下之意，两帮人原地散伙。

    闻人述和赫寒聿自然是没有意见，各自站在阿尧身后老神在在，明显不准备插手。庄念叹一口气，心知要说服她们并不容易，只好点头应下来，“今日是四月初七，那便初九正午在上京城东大门外等候各位。”

    她又上前一步，微微揽着阿尧走远，“姨母想同你说些体己话。仙舟若毁，必然落在此处，这些是算好的……有人在此等候多时了，只盼着远远瞧你一眼。但我是个多嘴的，天下母亲，没有舍得与子女分别的！”

    阿尧有些意外地挑眉，庄念看上去实乃铿锵巾帼，不想心思却如此百转千回、细腻柔和。

    “我大概晓得，只是，”阿尧颇难为情，话到了唇边顿觉烫嘴，“如今的局面是我和母——庄夫人共同努力过的，我本不是小孩，虽感念她的恩情，贸然见面恐怕也是相顾无言。”

    这声“母亲”到底是说不出口，阿尧只能实话实说。她稍稍走神，目光越过层叠林嶂，忽然停在一方青色长轿上。

    轿帘被人匆匆放下，她才看清一只纤纤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