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彼之矛

    晌午气温升高,暖阳攀到山顶,阿尧眯眼看着娄金狗身上那只逐渐变大的眼睛。

    虹膜灰白,乍一看就像眼眶中装着白色的蛆虫,一耸一耸在有限的空间里蠕动。他逃跑的方向正是玉京榭下,阿尧一猜就知道他是把黄库秘境当成了救命稻草。

    无极剑加速向前,横在娄金狗的去路上张开剑气,藏锋铎出手逼停了他,阿尧瞬间欺身而上掏出蝴蝶.刀飞掷,锋利刀刃擦过娄金狗右后蹄,令他整个身体趔趄着翻滚一圈,正好落在无极剑下。

    旷野有风,杀气无形。

    阿尧见证他身上的瘢痕裂开,像野兔繁殖一样猛地生长出许多小眼睛,藏在薄薄的皮肤下涌动挣扎,很快隔着青白皮与阿尧对视。这些小眼睛如茧子里的飞蛾,即将破壁而出。

    这场面看了再多次,阿尧仍然觉得不适,强忍着恶心抓起娄金狗半边身体,另一手唤来水镜,两相正对时,她押着娄金狗的断颈蓦地伸到镜子前,直到娄金狗半个人都被塞进去才作罢。

    水镜“咕嘟”着吞吃娄金狗的意念,阿尧垂眸观察小眼睛。大眼睛灰白丑陋,小眼睛却灵动诡异,看久了仿佛可以想象出这些眼睛安在人脸上的模样。

    她皱眉,低声念了句诀,闻人偈在源水幻境中教给她的摄魂之术即刻启用。

    平原似老旧画像般褪色,阿尧恍惚片刻,站在了一片海旁边,咸湿水汽带着海腥味扑面而来,她眼前站着一个少年。

    男孩年纪不大,约莫七八岁而已,孤零零面朝大海,手上的树枝从东边画到西边,他把这一片的沙滩都涂画上眼睛,这才安静下来,一言不发望着大海出神。

    娄金狗?

    阿尧放肆打量着少年,目光转移到浑浊天空、湍急潮水,最后看向海边不远处一排矮小的土房上。

    临海而居的人家通常搭建高脚楼防水蚀,怎么会有人反其道而行之住在土房里?

    她的行为没办法改变水镜投射的过去,眼下只能用足了耐心等男孩自己转过身来,好叫她瞧清庐山真面目。

    等待是无聊的,好在海面很快有了动静。

    一团海藻般的东西浮上来,阿尧还没看清楚,男孩已经迫不及待跑过去一掌摁在“海藻”上,水泡咕噜咕噜翻涌着,他一手揪起一张惨白的脸来,乍一看已是溺死了。

    阿尧仔细探看,惊觉这泡在海里的孩子才是娄金狗,那站着的这个……

    就见男孩沉默着转身,把人拖上来后无悲无喜地笑笑,原地盘腿坐下,托腮望天,视线刚好停留在阿尧这个方向。

    她恍惚间以为自己和幼年的七杀对视了。

    这里是堑海,七杀诞生的地方。

    “嗬……”

    昏迷的娄金狗开始猛烈呛水,身上被海石划破的伤口零星闭合成肉.缝,小小的豁口张开,阿尧意识到那或许是小眼睛最初的形态。

    豁口同样吐出咸水,娄金狗竟奇异地不再濒死,睁眼后看见七杀吓了一大跳,整个人如秋风抖落叶,却战战兢兢不敢离开。两个尚未迈入青春年华的男孩面对面坐着,氛围诡异。

    阿尧又无聊下来,嘀咕一句“拖拉”,七杀却豁地站起来,再次拎鸡仔般把娄金狗扔回海里,居高临下道:“只有能承受水蚀的人,才有资格学习我的力量。”

    “你泡着吧,酉时再上来。”

    七杀踱步离去,阿尧的视线附着在娄金狗身上,只能看见魔王渐行渐远,在地平线下缩成了一个点。

    画面一转,娄金狗彻底长成了大人模样,半长发耷拉在耳畔,跪着神情虔诚接受刀割。

    阿尧退一步,得以窥见全貌。

    七杀身上伸出了很多血管,血肉上有白色肉瘤,尽头是锋利的骨片,下狠手划开了娄金狗身上的皮肤,把蓝色血液灌进去。这还不够,蓝血遏制了娄金狗呼吸,他却仿若毫无所知般爬向囚狱尽头。

    这是——

    阿尧睁大眼睛,意念构成的魂影急忙冲到监狱小门旁,一刻也不敢眨眼,亲眼看着娄金狗暴力掰开门,随手抓起离他最近的人剖腹取心,这颗心脏正和阿尧掏出来的那颗一样,腥臭、滚烫、柔软。

    娄金狗如获至宝,张开嘴用犬牙咬破了心脏,浓稠汁液喷溅,他竟是就此昏迷过去!

    刀口开始溃烂,他脖颈上第一批接触脓血的伤处瞬间皮肉绽开,蓦地生出一只眼睛。

    阿尧无意识干呕一下,短暂闭眼,这画面始终挥之不去。

    娄金狗半死不活地逐渐健壮,身上不间断开出朵朵眼睛,很快沦为空心目的傀儡。

    阿尧脑中闪过灵光,忽然想明白一点——小眼睛和七杀血管上的肉瘤一样,都是白色开放状的东西,偏偏瀛洲圣女掌握的稚木藤也开满了白花,是巧合还是必然?

    七杀掠夺了闻人偈的血脉力量?

    就像半妖概率继承母体的妖骨那样?

    三个疑问接连抛来,阿尧猛地回头,手动震碎水镜幻象,偏头躲开大刀,就势把无极剑插进娄金狗的大眼睛中。

    “斗星辰!”

    剑为圆心,天地灵气为饵料,无极迸发巨力,顷刻撑爆娄金狗身体,天空模糊一瞬,沿着地脉逃跑的那颗眼睛被阿尧掷剑射穿,原地自燃,魔气遮天蔽日飞舞,立刻改换了东郡的日夜,带起阵阵阴风。

    “挺难杀啊。”

    阿尧正色,手掌张开换势结印,稚木藤从四面八方出现,悍然扎进大眼睛,有一株正对着瞳孔生出利刃,大快朵颐。

    她一边张开香雪梨图腾汲取天地灵气,以保证自己能够对抗魔气入侵,一边拔足狂奔,瞬跃至无极之上,眨眼间赶到百里外,魔气也并不放过她,沿途追来烧杀抢砸,硬是被阿尧用屏障挡着没发泄到路人身上。

    一人一魔狂跑半百里,越过小山坡,阿尧终于如愿发现了远处的关隘。

    “走开——”

    她传音给前方一字排开的守关人,打眼瞧见他们衣襟上绣着的“程”字,干脆换了想法,再次开口:“把黄库的守山阵打开!”

    “戒备!摆阵!”

    “她说什么?!”有将士瞠目结舌,怀疑自己听错了,“白塔就在黄库,她要我们——她谁啊!”

    “蠢货!你他娘的看清那图腾没有?!”

    为首的小头领匆忙照着副手的头来了一下,伸手扯过腰间牛角长嚎三声,关隘上的人迟疑着推开弩车,终究是给阿尧让路了。

    阿尧一剑扫开还在发呆的人,加速闯过这一块,避免魔气停留在此伤人。她的神识早飞到前头探路,窥见黄库水被抽干,徒留广阔水道横扎在榭下西岭,抬头就是庞然大物。

    白塔果然是出现了。

    东郡有惘山七宗,显然他们已派人同东郡世家沟通,在黄库水道中间布下了守山阵。当白塔降临,这就是东郡百姓最后撤离的机会。

    至于现在——阿尧看无一人敢靠近阵眼解阵,时间紧迫,她索性自己上了,无极脱手而出,赶在魔气抵达之前一招震碎阵中的禁制,白塔凛然旋转,守军头领神色裂开,被副手扯着嗓子怒喷:

    “她在干嘛!要是黄库完蛋了,你程景等着提头去见大公子!”

    “闭嘴!”

    程景红着脸提刀,刀都架到副手脖颈旁了,怒而放手拿起牛角又吹了一下,声嘶力竭:“那边的——五、五娘子,你想干什么!”

    一边喊一边跑,成了这片人里头一个逆流而上的勇士。

    阿尧压根没反应过来这声五娘子在喊她,她只是专注于眼前的路线,偶然分一眼给地面的人,忽然发觉有一个愣子在找死!

    “别过来!”

    “什么……”程景急急刹车,已来不及了,被打碎的守山阵镇不住白塔,狂风中藏着无数魔气,当头一棒掀翻了程景!

    场面于是混乱起来,阿尧敛眉给了程景一次保护,神芝仙草图腾张开,青光包裹着他落地,一时间晃瞎了追上来救人的一干将士。

    阿尧没再看,借力止步后反而朝后飞,正面撞上魔气时一手“心神一”把自己藏到无极里,毫发无损地往回走,立刻闪身捏清风诀,四面推搡魔气,霎时将魔气推到白塔下。

    先前吸进稚木藤里的魔气喷出,阿尧把自己的灵力塞进去灌到白塔底下,反手高抛娄金狗的身体,而后一退再退,直到与众人水平,才结印变阵,轻喝一句:

    “合!”

    本被打碎的阵眼再次由稚木藤引着复原,守山阵顷刻间从失效恢复到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彼时毁是为阿尧能将魔气带进去,此时修是为她可以把魔气封在阵中。魔气与白塔两相碰撞,兼有阿尧的灵气从中作梗,结果显而易见。

    阿尧笑笑,抬手掐断自己的听觉,目睹闷雷剑气从守山阵中爆发,整片土地都因这动静震了三震,那些魔气到底是没能突破出来,只在法阵内部崩塌。

    “白塔确认出世。”

    她低头专心发传音给赫寒聿,同时也没错过不远处急忙从传送阵跑出来的人。大约十人是有的,一群衣袍考究的人簇拥着高大男子,亦步亦趋,到底是走到了她眼前。

    阿尧想了想,顺手挑出诰岚的神识再发了句“警惕愚姝”,这才慢吞吞收起玉简。

    “咳咳……”

    娄金狗那老贼不知怎么从水镜控制中回过神来给了她一下,若非她反应快,伤得会更重。她掩唇悄悄擦去唇边血,抬眼正与程礼泊来了个对视。

    “属下——”

    程景大难不死,看阿尧的眼神又不一样了,愣愣跑上来振声开口,余下的话还没打好腹稿,程礼泊已经毫不感兴趣地挥挥手,示意他滚一边去。

    场面有些沉默,阿尧摆好了笑先一步打招呼: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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