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彼之盾

    “你……好久不见。”程礼泊淡淡点头,看一眼周遭聚拢过来的人,挥袖将他们摈退,颇有些感慨地笑着,等阿尧继续开口。

    阿尧从善如流道:“上回见您大约半年前了,清哥儿与庄夫人如今可好?”

    “都好。”

    程礼泊来得匆忙,平日梳得一丝不苟的额发悄然落下两缕,而立已过,看上去倒算是很年轻的。他从袖中翻找出一物,很快递过来,“这是之前来不及给你的。程家的女儿及笄后都会有一柄如意刀,你收着吧。”

    如意刀?

    阿尧接过来拿在手上端详,此物小小一柄装在锦囊中,一端是玉如意柄,另一端则锋芒毕现,俨然是削发如铁的杀人利器。整柄如意刀做工精巧,刀身可以转回玉如意中藏起来,平时带着出门,恐怕旁人只以为是小饰物。

    她尝试扣回刀身,手腕轻轻用力,刀片就再次甩出来,利索得很。

    “如意平安,好看也不失自保能力,此物寓意甚好。”

    阿尧妥善收起如意刀,正色道:“一路走来关隘已经布防,想来您心里有数。白塔黑塔出世,七杀不日也就出来了,到那时才是真正的背水一战。我猜七杀的重心可能在南郡。”

    她的最后一缕残魂也在那。

    相比之下,白塔降临的东郡修士云集,万剑宗上那一处隙点若作为闯进人间的第一站,未免太冒进。魔军大部队近三百年不曾出魔域,留在人间的线人再如何描述,他们终究还要亲身体验一番才知如今的光景。

    “不知东郡几个世家有什么安排没有?”

    程礼泊目露欣慰,沉声开口:“族中子弟自不必说,乱世来临怎么也会保住他们。东郡以程家为首,固然司徒氏想分裂,这关头却不允许他们作乱。以玉京、兆阳、黄库为分界,我们大致计划了五条撤离路线,只等风声再紧些,便可北上深入芳郡,在那里避开风头。”

    芳郡……阿尧留神模拟了一遍路线,赞同道:“挺周全的。玉京三郡守城军最多,沿途注意排查,想要顺利抵达芳郡不算难事。届时芳郡的地下粮仓都清出来藏人,就要格外留意百姓中的爪牙。”

    “此一事暂时没有头绪,你可有分辨方法?”程礼泊并不托大,坦然求问。

    阿尧垂眸盯着鞋看,忽然说,“混乱中最冷静的人,未知中最淡定的人……或许有这样的人,但无数个瞬间都始终如一者,不对劲。”

    程礼泊深以为然地笑笑,又从芥子囊中取出一只手镯递给她,“此物可链接时空,独一只在你手中作用有限,只是……我既为父,也为夫,有些私心。这镯子是你未出世时便着人锻造好的宝物,倘若有一日出现危急,你尽可碎了它,另一只在你娘手上,我们会第一时间知晓。”

    “平时……也可用它与夫人联系。”

    程礼泊矜持颔首,眸光却滚烫期盼着,阿尧犹豫了片刻没接,推辞道:“倒不如把东西留给清哥儿,他还小,可能更需要此物。”

    “不,”程礼泊拒绝得果断,“他自小长在我们身边,什么好东西没有?你只当这是我们对你微不足道的补偿,可行?”

    阿尧仍是笑着拒了,“本没有谁欠谁一说,此身托生在程家,你们本来就不欠我的。当年种种,其一是夫人想护我,其二我自己也想走。”

    “……好。”

    程礼泊头一遭说不出话来,眼尾已有浅纹,眼下看着更失落三分。阿尧还是硬下心肠没接,她欠庄意的太多,倒不如桥归桥路归路,他们一家三口好好生活才是最妥当的。

    日头往西山移了,她观天色不早,索性就此返程,简单同程礼泊告别,传送阵在脚下开始运转,不过多时再细看,人已经站在上京城中,还是那条皇城东大门外的小巷。

    赫寒聿早到了,守在原地见是她,收拢杀气,手指着飞檐入月的那栋角楼,一刻不停地送上披风,说:“燎赤带着闻人述她们去南街住下了,那边多是老人,安静也开阔。”

    “明早我们动身去与庄念汇合,今夜先在东来顺应付一晚。”

    阿尧绑好披风系带,侧耳听完没什么意见,两人于是堂而皇之踏着月色闲逛到东来顺门口,小二弯腰接过赫寒聿午间订下的号牌,连忙摆手招呼两人入内,穿过厅堂,入目就是九曲十八来回的游廊,往上趟了两截木梯,她与赫寒聿的住所便到了,是挨着的两间上房。

    “呜——”

    房是东西走向,凛风穿堂而过,阿尧走到窗边拿走撑杆,屋里才算是安静下来。

    她呆呆站在小厅里走了会儿神,方才一屁股坐在木凳上,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杯盏凑到唇边后,她又如梦初醒般放下,终究没敢直接把茶水喝下肚,随意捏了个净身诀,回头抄起芥子囊取了套干净衣裳出来,舒舒服服地靠在拨步床旁拆头发。

    长发挽成麻花辫搭在肩上,一天一夜下来有了自然微卷的幅度。

    “笃笃——”

    阿尧撩起眼皮用神识看了眼,赫寒聿正站在门外端着两碗面敲门。她半踩着鞋把人请进来,轻嗅了下,“你饿啦?”

    “还好。听闻东来顺做素面有一手,干脆要了两碗尝尝。”赫寒聿进门直奔圆桌,仔细摆好餐具,托掌示意她坐下来。

    清水面特地去了葱花,阿尧专心吃完半碗,才问:“明日你不进去?”

    “希望我陪你?”赫寒聿同样落筷,一只手半托着下巴,很是慵懒。

    “……我们不是说好注意伏青吗?我回来路上想了想,如果伏青知道均平帝病危,而你与我都来了人间,你觉得她会选择去哪里守株待兔?”

    阿尧合掌比了个睡觉的手势,又换成抹脖子的动作。

    赫寒聿学着她这样玩,惹来阿尧瞪眼后才收敛着应道:“在她心里我可能也不怎么善良,均平帝是死是活无所谓。”

    “不过你说得对,有你在的话,她一定觉得我会为了你涉险。”

    “我——”

    阿尧听出赫寒聿弦外之音,闹了个大红脸,辩解了一番,“我没有说你进宫就是为了我。诶反正我是想着,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万一她就藏在宫里呢?明日若果真如此,她说不定直接就出手了。”

    “阿尧,同我说一下她在尧山用了什么手段。”

    赫寒聿突然严肃,阿尧抿唇,仔细把伏青的魂法讲了,诡异地发现自己竟然不是很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她穿上金缕衣后魂力暴涨……然后……”她暗叹一句,摇摇头,“不太清楚了。奇怪,我分明记得从她的魂术幻境出来后,我的图腾几乎快要为了自保燃烧殆尽了,怎么到今日却忘干净了。”

    “没关系。”赫寒聿沉吟片刻,把两人的残羹收拾好,“魂蛇之术诡谲,伏青是一个喜欢攻讦人性弱点的妖,若到时——”

    他不说话了。

    阿尧听了反倒视线有些游离,忽而想起自己那些阴私暴戾的情绪,同样安静下来。

    “若我逾越了,你不要生气。”

    赫寒聿端起托盘,竟有些逃走的意味,“说这话并非是我先礼后兵便不再克制,而是……做不到。”

    阿尧连连点头,一时间非常赞同。她也曾漠视人命,也曾屠杀生者,这份求生的欲望最初同样建立在虐杀仇人的恨意之上,她不高尚,她有很多丑陋的面目,这些都不想给赫寒聿看。

    一碗面吃到最后滋味复杂,她送走赫寒聿,再次打坐到天明。

    ……

    “今日的药用了?”

    “陛下如今气浮肝郁……”

    明黄软帐一动不动,一张雪夜红梅屏把众人隔绝在外,只能听见一干御医窃窃私语,声音放得不能更低,生怕吵醒了某人。

    阿尧百无聊赖地坐在椅榻上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却将内室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也不知哪来的大聪明命人抬了屏风来,估计不晓得修士还有其他视物的本事,眼下她和庄念并肩坐在门内,再旁边是天华菁与一名年轻女子,赫寒聿则压根没被准许进入养心殿,此刻恐怕还在廊下。

    她们一大早见到庄念后,才知道如今庄家那位小舅舅竟然是国师,也因着这层关系,三人没费什么力气就顺利踏入禁宫,一路上赶到养心殿,围观了里三层外三层洋葱般的守卫,再往后就只有两位女子能进去。

    庄念肯定是修士,阿尧念及此,传音于她:“天华菁身边那位天人境是皇家的人?”

    均平帝手无缚鸡之力,修士杀他简直比捏死蚂蚁还轻松,这里必然有高手守着,阿尧看来看去只有那位高鼻深目的美女子最像。

    “方丈山,拂檀。”

    庄念意会,开口就报了个阿尧如雷贯耳的名字。

    竟然是拂檀?她不着痕迹看过去,却发现此人也在观察自己,两人目光对上,谁都没移开。

    “你们进来吧。”御前总管姓李,在均平帝面前得了极大的面子,许多人喊一句“九千岁”。

    阿尧起身,折腕摸了下袖中的如意刀,信步入内,一进来就被浓烈的舍利子味熏到,眉头微皱。

    她迫不及待看向均平帝,床榻上的人比祭典时老了十岁不止,瘦若两人。九千岁等人全部进来,立刻卸下冷面,换上了谄媚的笑,“久闻圣女大名。”

    阿尧摆手示意他少奉承,九千岁于是道“请”。

    她也不懂什么医理,操纵着神识丝丝嵌入均平帝体内,果然发现这副亏空人体中存在很微弱的力量波动,想必全数来自玲珑心。

    拂檀知道这件事吗?

    阿尧眼神微妙瞟过两人,直接了断,“我治不了。他体内有栓症,如果用灵力强行拨乱反正,从未修炼过的身体受不住的。”

    “怎会?!”九千岁急眼了,生怕能护着自己作威作福的倚仗没了,“传闻圣女之力堪比圣树之果,可活死人肉白骨,没听说还挑人呐!”

    “我敢出手,他死了算在谁头上?”

    “放肆!”九千岁下意识驳斥,反应过来后梗着脖子道,“既来了就别想走了!你与天华菁要么一起,要么分开想法子,陛下若有个三长两短,别打量着这里是人间就无法无天!”

    阉人到底是做惯了山老虎,伏低做小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立刻懒得装了,颐指气使般迎头痛骂。

    “好啊。”阿尧无所事事地应了,余光始终盯着均平帝,正瞧见他眼皮微动,分明是清醒的。

新书推荐: 带咒往生 甄嬛傳之和淑妃 十六 万人迷女A在修罗场中反复横跳 活久做强再创辉煌 我们相遇的瞬间 意景 SD同人【三井bg】三分爱情 最终幻想ff7-莉克尼斯之花 [综影视]恶女洗白攻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