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

    赫寒聿站在雾峡入口,许是因受了伤,脑子不太灵光,愣怔片刻才匆匆跑起来,不管不顾越过山隘,找到丛林掩映中风月台的入口。

    日前隙点大范围逸散魔气,四界众人吓得不轻。凌霄仙尊作为当年一手封印隙点的领头人,毫不犹豫接下了加固隙点的重任,分派许多弟子前往东西南北四郡,势必要阻止魔族反扑。

    ——这些都和他无关。

    凌霄还有其他子女,万剑宗多一个少一个拿不了剑的人,并不是什么大事。赫寒聿被放养十八年倒也乐得自在,如今独身前往东部捉妖,笨拙地用土办法一点一点补上自己的先天不足。

    只是今日不太一样。

    他抿唇,传音玉简攥在掌心已经温热,那上面烙印的神识不多,最后一次传音的请求对象是闻人遥。可惜直到他踏上雾峡,师妹都没有回复只言片语。

    倒数第二位与他通过传音的是卫鲤。

    她说了什么来着?

    赫寒聿把玉简收起来,脑中闪过卫鲤急切的声音,“阿遥被凌虚子召回来,如今往风月台去了。她前几日才突破失败,此行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他们都知道那则预言。

    赫寒聿不曾来过雾峡,他神识微弱,仅仅维持生息都有些困难,探路的手段乏善可陈,除了来时买的地图,便只剩热心大婶指路时有些抽象的话语。歧路有三,正中第二就是他要去的地方。

    棘草尖利,他没留神注意身侧,眼下忽然遭刺划割,如梦初醒般挽起长袖,就见原本刚结痂的伤口再次破裂,伤口边缘肿起,想来又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全。

    真麻烦。

    没有修炼资质也还罢了,连这副身体都是不堪大用。

    赫寒聿自嘲笑笑,仍然野蛮拨开荆棘,坦然赴一场必死的局。

    今日他要面对很多人,这里面随便来一个都足够把他杀个七次来回不带喘气的。

    赫寒聿脚步没停,懒得思考什么境界,伸手拽掉枯枝,一脚深一脚浅踏过荒草地,侧身从石道上挤进去,终于来到目的地。入目便是乌泱泱一片人头,他却没多看,一眼锁定对面孤立无援的闻人遥。

    “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二长老的剑出鞘,率先发难。

    噗——

    变故来得太快,众人只见一道灰黑身影从高处坠下,义无反顾挡在闻人遥身前替她接了一剑。血光炸开,闻人遥惊愕抬眼,绷得平静的面色有片刻碎裂,她仓促伸手扶住赫寒聿,一口气猛地堵住,“师兄?”

    “赫寒聿!”

    凌霄眯眼,越众而出,神情难堪,显然对横插一手的长子心有不满。

    一剑霹雳,赫寒聿勉强扬首,看着眼前人,脑中不知为何有了具象。

    无数人围在白色棺椁旁……假意嚎哭,远山绵延着一条纯白花路,那是送她离开的亡者路。

    他被自己莫名而来的想法吓了一跳,强打起精神对闻人遥笑笑,开口时“嗬”一声却没能说出话,只咬着舌头告诉自己不要露怯。

    他曾经幻想过云上剑仙那样的登场方式,可惜真到了心上人九死一生之境,赫寒聿只能狼狈地冲过来,受这一剑遍体鳞伤。

    “敢问……”

    赫寒聿转头,咬着后槽牙道:“诸位因何……把剑对准我师妹。”

    “此女破坏隙点,我亲眼所见!勾结魔族,罪不容诛!”

    凌虚子一甩拂尘,吹鼻子瞪眼,指着赫寒聿轻叱:“涉魔无小事,你此番不分轻重,可见又是受了卫鲤教唆!”

    “教唆?”

    他反手拿出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拄剑站起来,倒叫众人大吃一惊。谁不知二长老那一剑下了死手?素来孱弱的大公子竟然还能站起来,这可是奇闻。

    “我救师妹,是为受人挑拨;你们仅凭七杀负隅顽抗时的一句话便要滥杀无辜,是不是受人蛊惑?!”

    鲜血随着铿锵字句从赫寒聿唇边溢出,凌虚子觑一眼沉默的凌霄,上前一步略微软了语气,“那她破坏了隙点,这总做不了假。”

    “你们给过师妹解释的机会吗?”

    赫寒聿抬手用力捻去血迹,仍固执地挡在闻人遥前面,只偏头放缓了声音同她道:“你说,别怕。”

    闻人遥本是寡言,长眉微蹙,很不忍心地朝赫寒聿摇摇头,“我没做过。自六岁那年上山,一应起居功行都在万剑宗,不曾……识得七杀。”

    “你说什么我们就要信?!”

    二长老“呸”一声,“少在那装可怜!”

    “我信!”

    赫寒聿高声反驳,目光渐渐沉冷,“要杀她,先杀我。”

    “哼。”凌霄本来面无表情,被这话逗得笑出声,很是轻蔑,“你们两个处境对换,闻人遥还能护你三息,换你来——也就能起到一个虚张声势的作用。”

    这话还用你说?

    赫寒聿当然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眼下不过是拖时间罢了。他持续呛声,悄悄传音给闻人遥,“奇门甲可以挡天人境一击,你快将须弥戒拿走,没有禁制。”

    “不要。”闻人遥退一步,忽然把他推开,两人错身时,她迎着他担忧的目光呢喃道,“我不想欠你一命。”

    “师兄。”

    去晴剑飞出,闻人遥虽被禁锢在石台寸步不能出,本命灵剑倒还可用。

    斩无极横着出手,三道九影百鸟击朝几个核心人物迸发,她趁着这个时间回头立刻设下传送阵,俨然准备把赫寒聿送走。

    凌霄挥手,没把突破失败的闻人遥放在眼里。复生境离天人境一步之差,但——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无情绝!”

    长妄剑速度更快,分化一百八十一道剑光,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悍然飞向石台正中的两人。赫寒聿用尽十九年所有本事,竟挣脱了传送阵禁锢,往前一大步扯开闻人遥,正面接下了可怖剑击。

    螳臂当车不外如是。

    最后一眼,他窥见闻人遥还是逃不过一剑穿心。

    “赫寒聿!”

    天地褪色,他陷在无尽恐惧和愧疚中,永远忘不了那一幕。可有一个声音如惊雷般降临,非他所熟悉的声色,却有莫名情意在声息中打转,令他千千万万遍回想。

    赫寒聿、赫寒聿……

    穷尽一生,他们的称呼也只能停在“师兄”、“师妹”上。

    野火燎原,有一簇赤焰从心口漫发,烧尽他所有理智。他梦见荒原上陌生少女对他说一句“会再见的”,又看见万剑宗千万长夜里,她藏在崭新面孔下摘了一朵花放在他心口。

    你看见我了。

    我也……找到你了。

    赫寒聿蓦地睁眼,发现自己跪在地上,火焰不受控制地发泄,不知将此处烧成何种模样了。

    他转头,如魂术幻境中那样一眼看见不远处半躺着的阿尧。

    百年对长生体而言只是沧海一粟,但他仍不自量力地想要在她永恒的生命里留下短暂的“赫寒聿”。

    哪怕只是僭越的一个吻。

    赫寒聿将人搂得很紧,唇畔烙印的温度却若即若离,害怕她抗拒,又渴望靠近。

    他像伏青一样。

    飞蛾扑火,甘之如饴。

    明火邪恶,团团萦绕身侧,阿尧只觉得热意直冲面颊,烧得她有些晕乎。赫寒聿的吻很温柔,并不过分侵略,却又时刻令她丢盔卸甲。

    她想说话,便在呼吸不过来时轻推开赫寒聿。赫寒聿眸光闪烁,分明是冲动过后的无尽小心,他望着她,似有万千话语,最终变作缱绻缠绵的一眼。

    阿尧知道他在怕什么。

    “有些话从前不敢说。”

    她缓缓抬手搂住赫寒聿脖颈,把脸埋进他的肩窝,声音闷闷,“我怕死,所以也怕你担心我死。进一步与退一步……既然你选择往前,那我也不退。”

    “喜欢你。”

    赫寒聿于是低头,又在她颈侧落下一吻。

    两人轻声交流几句,缓缓放开彼此。

    赫寒聿有些头疼地看着赤焰火,“乱象泄出去的冥火,眼下收是收不回来了,我试试能不能对冲。”

    冰息图腾扬起,凛冽风声呼啸,在石室中打转。阿尧趁此机会走到坎能阵旁,蹲下来捕捉伏青残余的一丁点魂力,忽然问:“你从来没有在乎过赫渊吧?”

    世人多言伏青为爱献祭,阿尧接触了才知如此魂妖,所有人都是她的踏板罢了。愿赌服输,输在技不如人而已。

    回应她的只有冷风。

    冰棱乱撞,好歹是出自同源,没一会儿就把赤焰火扑灭。赫寒聿同样靠过来,想了想拿出聚灵罐,又取出一小截妖骨,一并放到坎能阵中间用烈火烧了,魂蛇残魂在夜光下吐着青色焰火,很快消失殆尽。

    “这截尾骨是你剥离妖骨后融不进我身体的那一块。”

    “无论如何,谢谢你。”

    赫寒聿的声音随魂气一起湮灭,两人久久沉默着。

    阿尧突然道一句“糟糕”,就见伏青彻底死亡,魂术坍塌,他们这才想起自己如今还在养心殿底下!

    这么大的动静,只要不是死透了,是个人都会来看一眼吧?

    阿尧果断出手封住入口,静静等待幻象彻底消失,均平帝乍然出现,躺在二人不远处浑身抽搐,一抽一抽地往嘴巴里塞着什么东西。

    前方……她默默张大嘴,环视一圈,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养心殿地底这座秘密地洞被分成三个大型牢狱,均平帝眼下正在关押着少男少女的那间死狱外,阿尧见了抢身上前漫看两眼,这些半大不小的少年孩子面色呆滞衰败,神识探过去无一人存活!

    “他在吃什么?”

    赫寒聿仔细打量半天,艰难开口:“似乎是心脏。”

    心脏?阿尧看向诸位假活人,他们的心口无一例外被衣衫挡着,她道一句'得罪',就近扯开其中一名少年人的衣领,白骨斑斑血迹,心头塞满稻草,再没有跳动的心。

    “草木石心……这些人都是均平帝当初从四郡强制招来的‘童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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