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召来的那些人都在这?”
赫寒聿伸手摇晃狱门,瞧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年人们迟钝转眼,因铁门“簌簌”声响而有了反应,可惜仍旧痴呆。他们眼瞳发灰,在阿尧神识中感受不到任何属于活人的蓬勃气息。
“东海问道……”阿尧哂笑,“有此丧尽天良之主,大乾朝的气运到此为止了。”
赫寒聿也琢磨出点非同寻常的味道来,“四郡召千名……这里只有不超五十人。草木石心并非人人皆可承受,这中间恐怕还有筛选的过程。”
筛选?无非是一遍遍折磨罢了!
阿尧信步绕过三座牢狱,居左这一片囚禁的人早已化作白骨累累,看一眼便没了救的必要。她继续走,眼神一暗,就见最后一座积满污垢的地面密密麻麻躺倒数名中年男子,观体型皆肥胖、中等身高。
“还有活人?”
赫寒聿暂时没破开牢门,远远投来视线问道。
阿尧回答得干脆,“没。”
“你来看看。”
她等赫寒聿走到近前,这才伸手盖住半片视野,指着地上众男说:“把脸遮了,单看体型,像不像均平帝?”
赫寒聿沉吟片刻,眉梢微挑,“还真别说。”
像极了。
如果童男童女用来培养草木石心,那这些男子……阿尧踢开铁门,凑近了扒开一人衣领,左胸十字疤痕潦草缝合,显然人死前心脏被动过手脚。她手腕一甩,如意刀沿着缝合线划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弥漫开。
阿尧干呕一声,抽刀加速割开死者胸膛,整片内腔腐烂萎缩,其中有一颗极小的心脏静置于血肉下,她用刀敲上去,梆硬。
“石头心。”
赫寒聿下了结论,拿出手帕替阿尧将如意刀擦干净。
阿尧有些嫌弃,撇撇嘴道:“草木石心要用活血蕴养,养出来以后却被他们挖了暴敛天物。想来均平帝早就不行了,东海问道问的不过是续命的法子。”
这么大的烂摊子怎么收拾?
她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均平帝,人皇尚且处于癫狂无力的状态,捧着颗烂死的心脏吃得津津有味,血浆迸了一地,近看还有蛆虫在均平帝脸上蠕动。
月白需要玲珑心救命。
阿尧垂眸,细细打量均平帝,唇角很快出现一抹玩味。她内探均平帝的生息之气,本命魂宫空空如也,的确是……死人一个。
只是她也有顾虑。均平帝这么熟练,定不是头一次吞吃草木石心了,这会不会影响到玲珑心她不知,况且——阿尧指尖飞出血藤,毫不犹豫扎进均平帝心口,试探片刻后堵在血管上不动了。
此人的玲珑心不见了。
“伏青死后他还能寄生在躯壳里苟活,可见邪术源头并非伏青。”
赫寒聿归还如意刀,轻慢瞥一眼均平帝,道:“他背后有人。”
“是。”阿尧猛地抽出血藤,凝视均平帝缓缓流出的玄黑血液,“把他彻底杀了,再把这些人的死公之于众。”
“不怕人间大乱了?”
“钓鱼呀!”
阿尧压低了声音,眸光狡黠,“均平帝已死,下一个坐龙椅的人早安排好了。与其让这伙人拖延时间周全其策,倒不如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旧皇暴毙,国不可一日无君。”
“谁上位,谁就是大鱼。”赫寒聿深以为然,轻转扳指审视均平帝。
皇位对某些人而言是绝不会拱手相让的核心利益。
“现在上去拿天华菁的人皮来不及了,我想想……”阿尧四处看看,最终选了角落里死去多时的一个瘦削少女,比照着外形掐了易形诀,却被赫寒聿拦下。
赫寒聿两根手指捏着拎起均平帝,道:“唱戏要有红白脸才好看。我来扮被他夺心的将死者,等会儿放一把火假装走水,你趁乱出去再折回来,姑且救他一手——再揭发。”
“可。”
阿尧不作停留,闪身卡在石梯口外,两人交换眼神,赫寒聿即刻改换容颜,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倒很有几分真。他忍着恶心勉强把均平帝放在自己上面,指尖微动,明亮火光隔空从养心殿开始烧!
禁制解除,大片浓烟飞舞着涌进密室,黢黑烟瘴迷人眼,阿尧侧耳听见许多叠加的凌乱脚步,察觉时机已至,当机立断以千足道移步换影,上来后豁地扯住窗沿,翻身出去。
下半夜本该寂静,中宫却喧闹濒天,险些将养心殿的房顶掀了去。
阿尧原地捏净身诀整理好仪容,用力搓搓眼睛伪装出睡眼迷蒙,最后还抓散几缕碎发,这才绕路在住所往中宫方向官道上现身,擦着九千岁的小步辇抢先赶到养心殿正大门。
“救驾!”
“走水了!”
宫人掐着嗓子呼救,来去匆忙,一时间几位外来修士倒成了干瞪眼的存在。
阿尧悄悄觑着拂檀,见她半点不着急,心下猜疑。
玲珑心持有者感应不到其他玲珑心,但方丈山大选在即,山中妖魔塔亮了几个光点,便代表如今世上有几名玲珑心持有者。拂檀野心勃勃,碰强者蛰伏,遇弱者绝对会主动出击。
活到这岁数谁没个奇兵异宝?
反正阿尧不信有如此巧合之事。
“天华菁呢?”拂檀伸手假意散烟,眸光定定射来,分明怀疑起阿尧,“你二人分时间值守,见过她不曾?”
“佛女说笑了,我正待同周公会面,哪里知道她的去处。”
阿尧懒得看她,唤出无极,一马当先往养心殿去,“眼下还是先找找里面那位吧。”
“站住!不许带剑入内!”
九千岁匆忙赶到,眼尖地发现阿尧手上寒光凛凛那把剑,当即吓掉了魂,趔趄着跳下步辇抬手就想夺剑。阿尧侧身避开,一剑架到九千岁脖颈上,趁此人两股战战,抽身直闯禁内。
“护驾护驾——”
养心殿闹成一团,阿尧趁人不注意,直接毁了天华菁那张人皮,淡定地四处闲逛,直到大部队发现密道,她也就随大流跟过去。
九千岁眼珠子轱辘转,单凭神色还很难判断出他是否知晓密室的存在。阿尧盯了两眼失去兴趣,转头听见小太监拉高了细嗓子报:“国师到——”
“到你个头!是你威风的时候吗,学个鸡叫喊不死你!”九千岁如逢救星,干脆利落折回去迎国师,假装自己十分忙碌,顺带骂了小太监一句来彰显自个儿的身份。
阿尧有些担心底下的情况,眼见一群人磨磨唧唧非要等均平帝烧成灰了才肯探路,她索性一剑碎开梁柱,换得众人安静如鸡。
“宫里都找过了?找着陛下没有?”
“没……没有。”有宫女嗫嚅着应了。
“那还磨蹭什么?都等着陛下死呢?”
满屋人霎时惶恐,最后还是掌事姑姑撑了撑胆,第一个迎着浓烟往下爬。
阿尧默默给她上了个护灵印记,索性拨开人群,第二个跟着下了。地底只有烟雾,火星子被赫寒聿处理妥当,半点看不出罪魁祸首在这。
她迈步落地时,赫寒聿正卡准时机翻身,双手使劲直接掐“死”了均平帝。
“啊——”掌事姑姑叫这场面吓破了胆,六神无主。阿尧抢步上前掷剑劈向赫寒聿,赫寒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是瞬间与他扮演的大汉换位,毫发无伤地躲在角落,借烟雾掩护无声撤退。
“陛下——陛下!”
一大帮人涌来,阿尧心神微动,忽然不可置信地呢喃:“怎么会……”
拂檀敏锐捕捉到这句话,立刻扬声质问:“你发现什么了?”
“他,”阿尧几步上前,不死心般伸手推开大汉,一掌摁在均平帝胸口,“他的心脏不对劲。”
阿尧不动声色观察拂檀的神情,拂檀倒很平静,只“哦”一声作洗耳恭听状。
“你们看,”她轻轻扯开均平帝龙袍领口,指着狰狞的那道疤,“新痕叠旧痕,宫里从前的治疗法子竟要割开此处么?”
“你……你早就看过?!”掌事姑姑不忿。
“非也。修士可探息,陛下的心脏——没有气息。这种情况我只在古籍上看过,两种情况,要么他移植了草木石心,要么,他是先天玲珑心。”
拂檀呼吸微重,阿尧压下唇边隐秘笑意,正色道:“有人戕害陛下。”
“不可能!”九千岁仿佛回魂,义正言辞,“陛下九五至尊,何人敢触犯天颜?定是,是——是他!哪来的刁民袭击陛下!”
阿尧怜悯看一眼死去多时的大汉,此刻只能顺水推舟,“我和掌事姑姑确实瞧见他与陛下缠斗。”
众人七手八脚抓住死者,小太监得了立功的机会,情急下忘了尊卑,扯住身后人兴奋道:“国师大人!快救救陛下!”
他没注意力道,国师摔在均平帝旁边,沉默立刻蔓延。
国师一双灰蒙蒙的眼睛无神无光,整个人行动迟缓地爬起来,慢慢朝小太监走去。
这哪是国师!
小太监两眼一翻,阿尧立刻闻到骚味。
她猛回头,养了木石心的少男少女不知何时包围了众人,个个都将双手抻直了往前伸,密室沉寂过后爆发出哀嚎:
“有僵尸——!”
众人再不管均平帝,争先恐后往石梯口奔逃。
阿尧拧眉放出神识仔细数过,狱门莫名打开,男男女女的数量比之方才多了一倍不止!
她且先退,殿后将众人都送走,一剑贯气,紧紧挡住了僵尸大军。拂檀站在石梯半中间同样出手,两道禁制压下,暂时阻止了僵尸往前。
变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忘了均平帝。
这回真是死透了。
阿尧尴尬地摸摸鼻子,忽而听见中宫洪天钟长响九声,余音绕梁。
“均平帝暴毙。”
拂檀靠着墙神色莫辨,冷声宣判一代君主薨逝。
洪天九转,新军当立。
阿尧正思索着是谁敲的钟,赫寒聿就传音予她了。
……
赫寒聿正站在中宫之顶,背靠巨钟神色温和,拇指捻着传音玉简同阿尧交流,“风声太紧,我们得避避。”
“我在旧宫等你。”
他披着月色跳下墙头,蓦地转身远望禁中城门。
一行骑兵跑马而来,为首之人左火把右长剑,一步跪在城楼下高声道:
“报——黑白双塔……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