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流了这么多血？！”月白三两步抢身上前，失声问道，手上已是百般无措，对着阿尧一时无法动作。
阿尧迟钝垂眸，目光从自己身上走了一圈，仿佛此刻才感觉到天旋地转。视线光怪陆离，她赶紧握住月白的手稳住身形，开口道：“没事，魂魄归位时都有这么一遭。”
“瞎说。”
月白急得不行，将自己身上披着的纱帛取下来给阿尧，替她擦去鼻尖一点薄汗，细声说起路上的遭遇，“我与小述分头探查居民，离得却不算远。我那头人们俱是睡下了，但总觉得透着些死气，就没久留，想着去寻她一道来朴罗庙。”
“可她竟是昏死在一处民居内，周遭也没有打斗痕迹，怪得很。”
阿尧看一眼赫寒聿，赫寒聿眉宇间罩着抹不开的忧色，朝她浅浅笑了一下，点头说：“是这样。燎赤熟悉空心目的气息，这才叫我们沿着线索寻到闻人述。”
“又是空心目？莫非此处也与魔域有关？”
她用力摁着额角缓解胀痛，心底疑云密布，倒很想念朔源宝堑。
“给我半炷香时间，我处理一下残魂。”
阿尧匆匆找了中间这块蒲团，盘腿坐下，对边上的人全心信任。赫寒聿见状，自觉走到门边合上插销，靠着门远远看过来，视线始终落在光影下分外挺拔的那人身上。
欲魂甫一离开痕星体内，立刻就回到阿尧魂宫，但第二魂宫对曾经沾染过外人气息的残魂有些警惕，迟迟不愿打开契索。她深呼吸，静静捋顺方才逆乱的灵气，章法自然地一步步剥离魂气，等到最后，只剩下回魂这一个步骤。
“四魂归一。”
月白为了复活月玄，曾疯狂研究过各种魂法，眼下怕她行差踏错，坐在旁边小声提醒。
阿尧拊掌推指，魂宫大开，四片碎魂在神识中俱是纯白，飘飘然四分而存，居中还有一道极微弱的魂索，勉强勾连它们。
按道理——她从前对回魂一事都是纸上谈兵，从没有实际操作的经验，此刻坐起来便格外谨慎。她换了手势，小心牵引四道残魂靠近，神芝仙草灵力擦着中心灌进去，瞬间碰撞出剧烈冲击，残魂合在一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归位，这一下带来的失重感令阿尧骤然栽倒，五指抠在地面上，指节泛白。
肝胆俱是摇晃，她就势干呕一声，只感觉精神受到巨大伤害，一时半会儿缓不过神。
赫寒聿已是大跨步走来，从须弥戒拿出冰鉴贴着她额头，期盼这般能缓解胀难之感。
月色蔼蔼，朦胧映在两人侧脸上，衬得很是般配。月白望着这一幕愣神，须臾后偏头，遮住了眼底悲色。
“谁？！”
燎赤猛回头，疑神疑鬼盯着朴罗庙内堂瞧。
他匆匆放下闻人述，小跑进去，内堂顷刻间传来木板碎断的巨响！
赫寒聿小臂一紧，马上把阿尧护在怀里抱起来，给月白支了个眼神，就见月白同样带走闻人述，四人才刚撤出大殿，煞剑迎风撞上燎赤飞起的身躯，一时进退不得，索性借力凌空向内堂劈出剑气。
阿尧蓦地颠簸，不管三七二十一再次封闭痛感，麻利跳下地，眼神锋利扫过内堂方向，虚声道：“痕星和楚楚都死了，但我们一路追来始终没看见村长。”
她想起那夜晚上的见闻，补了一句，“如果他死了的话。”
怎么不在棺材里？
阿尧自己也是往棺材躺过一回的人，时间再往前推，躺在里面的分明是楚楚。那本该逝去的村长现在何处？
“可以坚持吗？”
赫寒聿注视着她，眼神如春风柔和。阿尧点头，他这才飞身而出拉起燎赤，瞬分剑光，利索杀入内堂。堂中噼啪作响，很快再次出现木碎板斜之声，却出乎众人预料，来的不是僵尸也不是村长。
——是楚楚。
阿尧轻嗬，目光来回往楚楚身上梭巡三圈，眼见她本该错位的脖颈恢复如初，一张脸血色尽失，青白交错的瘢痕几乎遍布全身，月色下一对犬牙似乎会反光。
“她是僵尸？”阿尧皱眉，一句话换来所有人盯着她看。
她不解回头，忽然死死盯着自己手臂上一寸长的伤口。该不会……阿尧抿唇，无声“呸呸呸”了几句，握着无极说：“尸毒该是毒不到神芝仙草吧？”
赫寒聿安抚道：“应该不会，别想太多。你……”
他转眼看向燎赤。燎赤腹部有伤，此刻血液汩汩流出，细细打量片刻，三人都发现那伤处形似野兽抓痕，五道血口泾渭分明，鲜血把它们混在一起，打湿了大片衣衫。
阿尧第一次见燎赤这般模样。他每时每刻都在讨好赫寒聿，如今得了赫寒聿七成关注，却白着脸眼皮上翻，不住喘气，哪里还有余力感到高兴？
赫寒聿恍见不妙，蹲下来半支起燎赤上半身，猛地切他穴经，暂时和缓血液流失的速度。燎赤竭力眨眼，似乎想要看清楚赫寒聿，嘴里喃喃着什么。
赫寒聿没去听，瞳色一转，很快变为赤焰莲状，烈火纹从他眼尾蔓延，一路划过脸庞、脖颈，最终沿着锁骨没入衣襟不可见。阿尧斜眼觑着楚楚，心弦绷得死紧，生怕小姑娘忽然动手。她往前欲挡在赫寒聿二人前面，忽而驻足，盯着赫寒聿背上洇出来的血迹挑眉。
燎赤倒是好起来了，肉眼可见地恢复生气。
“簌！”
利爪破空而来，僵尸的速度数倍快于阿尧预想，她凭本能横剑于头顶，无极上传来泰山压顶之力，阿尧左手探去，无数血藤射出，穿过楚楚身躯，猛然收束！
火焰顺着藤蔓燃烧，立刻祸及楚楚，她嘶吼一声，如小兽般张开獠牙，就地翻滚竟把那火给灭了！
阿尧长眉轻拧，微不可察地看向赫寒聿。
赤焰火的强度不对。当初借来的火尚且能一把将张月鹿扬成骨灰，眼下轻而易举便被扑灭，恐怕同赫寒聿身上莫名而来的血迹有关。
她翻腕，再度上前，飞百鸟擦着楚楚而过，回头一招釜底抽薪，配合着藏锋铎卓有成效，一下卸去楚楚一条手臂。
浆血喷得很远，劈头盖脸浇了阿尧一身，整个人仿佛掉进沼气池，还混着些腐臭味。
阿尧随意甩头，长发飞回身后，她抬眼愕然不已。
断臂之上挤着好些血管，小眼睛张开寸寸蠕动，竟然一点一点长出一只由空心目搭建的全新手臂！
她脚下生风，呼吸间已瞬移五个身位，第二次近身挥剑，不费吹灰之力将楚楚新生手臂砍下，岂料楚楚突然阴恻一笑，高墙外跃入十数僵尸，团团把她围起来，其中赫然有村长！
“小心啊！”月白进退两难，赶紧拍拍闻人述苍白的脸，寄希望于她醒来。否则两个姑娘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要帮阿尧，定然就不能继续背着昏迷的闻人述。
赫寒聿同燎赤面面相觑，观他容色暂缓，立刻断了渡息之法，站起来就要杀进僵尸群。燎赤急忙扯住他小腿，好在还记得压低声音，“主君……你如今不能！”
“少废话。”
赫寒聿眼看僵尸越来越多，焉能置之不理？他神色莫测，弯腰捡起煞剑，单手拔剑，随手将剑鞘扔在地上，剑光直指僵尸。
阿尧远远看见他来了，无暇分心，侧身避开僵尸一抓，长剑刺去，很快与师兄合力撕开一道口子，两人背靠背解决僵尸，暂时连半句话都说不上。
咻——
村长速度极快，一爪子抓来，正刮过阿尧耳畔。她一时分不清这是风声还是噪声，只觉乌云降落在鼓膜外，轰隆一声直击天灵盖。
斩僵尸必取其首，两人都经历过许多打斗，合作后退敌半手，身侧很快空出来一些位置得以喘息。阿尧亲眼目睹一只僵尸学着自己躲避的姿势逃窜，心底微沉，说道：“它们会模仿人的行迹。”
楚楚懂得就地翻身灭火，恐怕也是学了痕星那一手。
“走神了。”
赫寒聿把她扑倒在地二人就势翻身躲开村长，阿尧一回神接触到他打趣的眼神，有些着恼，赧意尚未漫过心头，很快被他身上血迹浸透的衣衫吓了一跳。
阿尧抬腿踢开楚楚，语气带了些切切，“你怎么流那么多血？”
“无妨。”
赫寒聿讲话时带着喘，阿尧恍惚间察觉他竟是全程用拳脚功夫使剑，半点不曾动妖力。若非他已完全褪去少年青涩意气，她几乎要以为今夜回到了赫寒聿尚且无法修行的那些年。
她莫名负气，反手推开赫寒聿，站在他身前一剑纵横，剑气扫开僵尸，阿尧便得寸进尺召唤无数血藤，化作她手底下最锋利的剑刃朝数众刺去。血花炸开，却是血藤自爆，带动这一片星月倒悬，磁场紊乱后万剑齐发，好歹又杀了几只僵尸，看来看去只剩村长与楚楚仍负隅顽抗。
“厉害。”赫寒聿被推开时一脸无措，眼下看她独当一面，神色又转了，眸若灿星，真心实意地夸奖了一句。
阿尧却反身抓着他手腕问：“我的藤蔓杀人在行，木僵惧火，其实是你的主场……你身体出什么问题了？”
赫寒聿还待说一句“没事”，蓦地撞进阿尧眼底，他脸上那三分镇定荡然无存，有些无奈道：“不开心啦？”
“瞒着我做什么？”
阿尧自然是半肚子郁闷。他一身青色长衫早被染成了红色，还东一句“无妨”、西一句“没事”，这是把她当瞎子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