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冤家

    那婆子不识人,却认得采蘩衣襟上系的铭牌,正是永寿宫的标识,登时没了那一团要理论的盛气,脸色变得极快,笑成了一朵花,“原来是贵主身边的人,是老奴有眼无珠了。”

    采蘩认得她是惠妃身边的祝嬷嬷,怪会狗仗人势,欺软怕硬。心里鄙夷,面上也带了几分,越过她直接给大肚子妇人施礼,“大福晋万安,小格格初来乍到,冲撞之处还望见谅。”

    “哪里的话,我岂能跟个孩子一般见识。”大福晋身子重,又已经走了一段路,面色苍白,很有些吃力,说话也是喘吁吁的,打量了棠樱几眼,笑道:“好俊的丫头,看着和我的大格格一般大,恐怕也是一样的娇生惯养,倘或唬着她,倒怪可怜见的。”

    “烦请贵主跟前替我问候一声,待我大好了再去请安。”

    又招呼祝嬷嬷,“额娘怕是要等急了,且还有一段路要走,快着些吧。”

    祝嬷嬷听说,忙上来扶着,一行人慢腾腾的走了。

    眼看着人走远了,棠樱拉着采蘩的手,晃了晃,“姐姐,这几位是什么来头?可是惹了祸了,这该如何是好。”

    “是延禧宫惠主子的人,惠主子进宫早,资历老,生的大阿哥娶了嫡福晋也好几年了,方才那位就是大福晋了。”

    “借她们几个胆子,也不敢找永寿宫的麻烦。”采蘩拉着她一边走,一边款款的叮嘱,“可不兴胡乱喊人,更不兴乱指人了。”

    棠樱拉着她满口的央求,“好姐姐,我原不知道,你告诉我,我再也不敢了。”

    后湖东北角的清溪书屋坐北朝南,是康熙在畅春园的寝宫,贵妃安置在书屋西穿堂门外的昭回馆。

    采蘩领着棠樱到贵妃跟前复命,顺便将方才的事添油加醋的讲了。

    贵妃向来护短,一听这话,不免心头火起,用手摩弄着棠樱细细打量,“可有吓着?惠姐姐是越来越能耐了,大福晋也学着蹬鼻子上脸不成。”

    棠樱一头伏在贵妃身上撒娇,“大福晋姐姐人很好,并没有说什么,那嬷嬷许是老眼昏花,一开始没认出来,等走进了看清楚,反说自己有眼无珠了。”

    “大福晋姐姐?”贵妃哑然失笑,“这是什么不伦不类的称呼,喊她一声嫂嫂倒也罢了。”

    “大福晋看着就很和善,”棠樱对大福晋的印象很好,“只是瘦得可怜,倒是肚子滚瓜溜圆的。”

    采蘋在一旁也帮着说好话,“大福晋名门闺秀,和大阿哥一向恩爱和美,惠主子不知是错了哪根筋,儿媳妇刚有孕,就往儿子屋里塞人,日日请安不算,时不时的还拿话敲打,眼瞅着都快生了,还折腾她进园子侍疾,又不许乘轿撵,说要步行才显得有诚心,亏了大福晋好涵养。”

    听得贵妃直皱眉,“这做派倒像小门小户搓磨儿媳妇的手段,见不得小两口好似的。”

    “可不就是,”采蘋点头直笑,“听说大福晋将大阿哥收拢的服服贴贴,同样的话,不见起能听惠主子的,但是大福晋说了一准好使,满屋的妾室这么多年也没见有谁冒头,形同虚设,惠主子心里还能舒坦的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太过未必是好事。”贵妃一向不大看得上惠妃的为人,“总不至于年轻的时候争皇上的宠,临老还去和儿媳妇争儿子。”

    采蘋只管逗趣儿,“自古这婆媳就难相处,个中滋味等主子什么时候也做了婆婆,八成才能懂。”

    “本宫可不做恶婆婆,只要老十喜欢,全由着他。”贵妃见德妃给儿子预备通房,心里也动了念头,待要嘱咐采蘋两句,又顾及当着棠樱的面不好说,就先压下了。

    夜间人定后,贵妃已宽衣卧下,复又想了起来,悄向采蘋笑道:“得空与夏嬷嬷说一声,看见好的小宫女挑几个,给老十预备着。”

    夏嬷嬷是十阿哥的乳母,采蘋一听,忍不住惊呼:“主子,十爷还不满十岁呢,哪里就虑到此事,也忒早了。”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合适的人也不是立时就有的,且有的挑呢。”贵妃一叹,“挑好了人,总要在本宫身边调教几年,夏嬷嬷再栽培几年,才好到老十身边去,这么一算可不得起码四五年的工夫。”

    采蘋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由不得苦笑:“仿佛昨天十爷还是奶乎乎的一团,在奴婢怀里吐泡泡呢,眨眼的工夫就要给他张罗女人了。”

    “他长一分,本宫就老一分。只盼着他将来开衙见府娶了媳妇,一年再添上几个胖娃娃,那时候才算本宫享福了。”

    康熙亲奉皇太后移驾畅春园,虽再三说了一切从简,但太后出行,身边服侍的嬷嬷宫女太监必然不少,太后又是个怕寂寞的,到哪儿都不忘带着太妃们和养在身边的皇子皇女,那几位又各有一群人伺候,如此人带人,阵仗依旧庞大,尽显天家气象。

    贵妃位份最高,少不得亲力亲为筹备迎驾。烈日当头,先来园子的后妃皇子皇女们皆按次序侯在春晖堂两旁。

    棠樱身穿盛装一直跟在贵妃身侧,只觉得自己都要被晒化了,听见了几声鞭子响,这是銮仪卫在警示大家皇帝要到了。

    抬头看时,只见康熙扶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正走过来,身后跟着花花簇簇一群人,那老妇人无甚出奇,倒是她右手边的宫装丽人耀眼夺目,一身鲜亮的洋红色缎绣百花纹氅衣,梳着两把头,戴了点翠的侧凤钗,摇曳生姿,凤仪万千。

    棠樱留了心,尝听说德妃受宠多年,唯一能与之分庭抗礼的当属翊坤宫宜妃,生了三个儿子,长子五阿哥是太后养大的,因此在太后跟前一向很吃得开,想必这位就是宜妃了。

    再抬头时,没想到简王太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也在那人堆里,正斜着眼看向这边。

    棠樱从小见多了太福晋凶神恶煞的模样,下意识的恐惧颤栗,一把抱住贵妃瑟瑟发抖,贵妃一边安抚她,一边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好不容易哄得棠樱不怕了,正要领着她进去请安,太后的心腹哈达嬷嬷不知何时走了过来,福了一福,“请贵主安。”

    贵妃是个机灵的,当即反应过来,“皇额娘可是有什么吩咐?”

    哈达嬷嬷满面春风,“太后她老人家说了要轻车简从,没想到还是兴师动众了,难为贵主大日头底下侯了这许久,当心中了暑气,特赐下莲子芦根百合饮。”

    不等贵妃谢恩,哈达嬷嬷把话说得既含蓄又委婉,“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呢,今儿本就舟车劳顿,简王太福晋又跟着一并来的,恐彼此不自在,又生口角是非,贵主受些委屈就先避让了,过些日子再一处叙话。”

    “太后一再嘱咐要奴才转达,她心里一样疼着您,惦记着您呢,可不要由此生了嫌隙。”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贵妃扯了扯嘴角,强笑道:“皇额娘过虑了,本宫岂是那眼皮子浅,不知好歹的。”

    贵妃带上棠樱转身就走,终究不大高兴,回去换下见客的衣裳,就卧在榻上闭目养神。

    棠樱乖巧的待在自己屋里屏息凝神,思来想去不得安生,悄悄唤了采蘩来,“好姐姐,为何太后命贵主避让太福晋?可是为我的缘故?”

    采蘩也是自国公府来的,只是小几岁,又有些碎嘴子,非但不比采蘋受重用,反而颇受冷遇,如今贵妃有意让她去服侍棠樱。偏生棠樱嘴又甜,姐姐长姐姐短的哄得她十分受用,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采蘩压低了声音,“格格多心了,这事同您不相干,贵主同那老太婆的宿怨由来已久。”

    “这事说来话长,”采蘩四顾无人,便打开了话匣子,娓娓道来,“咱们贵主有一个侄女,是大爷留下的,就算是庶女那也是钮祜禄家金娇玉贵的孙小姐,虽是晚辈,却年长许多,倒是她一手带大了贵主,二人十分亲厚。”

    “孙小姐选秀之后留了牌子,太福晋求了宫里赐婚,两家门当户对,又是世代姻亲,可没想到太福晋竟然是骗婚,她那亲儿子分明害了痨病,命不久矣的,却叫她瞒的密封不透。”

    “成婚不到月余,姑爷就没了,太福晋还有脸倒打一耙,反说孙小姐命硬克了她儿子,定要她赔命,百般苛待之下,可怜孙小姐花儿一般的人,没多久就香消玉殒了,只恨当时国公府受鳌拜牵连,人人自危,没能给孙小姐挣个公道,不过两家算是结下了梁子。”

    “贵主进宫之后,太福晋有两回当着面,提起孙小姐嘴里不干不净的,贵主又岂是好相与的,仇是越结越深,后来干脆参商不相见。”

    “太福晋要不是有个好娘家,太后又护得紧,就她做的孽,够她死八百回了。”

    采蘩咬着牙骂道:“都说祸害遗千年,太福晋八成专克简王府,奴婢听说老简王没的时候还不满三十,她亲儿子也是十七就没了,她又折腾几个庶子,谁承了王爵折腾谁,恕个罪说,如今的简亲王恐怕也饱受其害。”

    棠樱点点头,“高额娘就是她生生逼死的。”

    “又何止呢,简亲王原配福晋和次子同时没的,认真追究起来恐怕跟她也脱不了干系。”

    “我竟不知道还有这事。”

    “您才多大点,简亲王和原配福晋是亲表兄妹,还是圣上做的媒,两人好着呢。简亲王承爵没两年,有一回底下人进献了一块河豚肉,皇上分食给几家王府,其中就有简王府,太福晋倒是大方,自己一口没吃,全给了福晋母子,没想到吃出了事故,福晋和次子中毒身亡。”

    “这事当年闹得很大,吃了御赐之物中了毒还了得,偏偏又单只这一家,影影绰绰传出话来说是太福晋下的毒,就为了让自己的亲信之人取而代之。”

    “后来这事不了了之,打杀了几个厨子就完了。”

    棠樱倒是想起来从前在府里听说过简亲王的继福晋是太福晋娘家远房侄女,棠樱对那位继福晋印象不深,只记得她寡言少语,对太福晋唯命是从。

    也明白了为何侧福晋一死,简亲王马上把自己送进宫,合着简王府竟是龙潭虎穴,水深至此。

    两人唧唧呶呶的,叫采蘋抓个现行,笑斥道:“小蹄子,尽管对着格格胡说八道,贵主知道了发狠缝了你的嘴,你才消停呢。”

    采蘩笑着一吐舌头急忙跑开了。

    德妃住在清溪书屋内的道和堂,距贵妃处很近,倒方便了孩子们在一块玩耍,两妃都不拘着,暂且放任自流。

    可棠樱才跟着在一块玩了一天,回来就瞎声叹气的,贵妃听见了有些奇怪,“怎么愁眉苦脸的,可是有什么不顺心?”

    棠樱长叹一声,“十四阿哥和七公主都是顶好的性子,很好相处,可是这两位在一处实在让人难以招架,这个往西,那个肯定往东,这个说要看鱼,那个就说要去喂鸟,偏都非要我跟着,一人扯我一只手,都不撒,拽得我胳膊疼,后来我也急了。”

    贵妃听得有趣,忙追问道:“你怎么说的?”

    棠樱颇有些自鸣得意,“我想了个主意,都说好了,我一天单陪着一个玩,不许乱了次序。他俩人也觉得这主意不错,这才散了。”

    到底是小孩子,贵妃忍不住也笑了,“一个做初一,一个做十五,是个好法子。”

    同七公主一起,玩得都是女孩儿们常见的,七公主的教习嬷嬷针线手艺奇佳,赶上七公主学女红,棠樱每每也留心,已经偷师学会好几种针法,在这上头悟性又高,已然小有所获。

    等跟着十四阿哥玩一开始还有些拘束,混的熟了自然少了许多顾及,就算言行偶有失当,十四阿哥也不计较,反而乐在其中。

    这两人凑一块,也算是是淘气的遇上淘气的,只有更淘气的,点子层出不穷,往往也是一拍即合,好在虽闹腾些,终究没有玩出格,年纪又还小,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这日,本来说好了要去捉鱼玩,可棠樱在湖边左等右等都不见十四阿哥人影,眼瞅着太阳都偏西了,等不及只好领着两个人过去找他。

    清溪书屋后面的山上是一片茂盛的竹林,临山面湖处还有一座竹子编的竹轩,往日罕有人至,今日却有人在,隐隐有读书声传来,棠樱凑近一瞧,竟是十四阿哥面里而坐。

    想不到一向咋咋呼呼坐不住凳子的十四阿哥还有这般认真好学的时候,棠樱临时起意就要闹闹他,叫跟着的人站着别动,自己轻手轻脚地凑近了,猛地扑到背上,一把捂了他的眼睛,嬉笑道:“猜我是谁?”

    “十四阿哥”拂开她的手,忽得站起身,回过头一脸疑惑,棠樱被掀坐在地上,一抬头也顿时愣住,眼前这人虽然与十四阿哥身量相当,年龄也差不多,连衣着打扮都是一样的,长相却分明不同,十四阿哥是圆脸,眼前这个却是容长脸,也更英气些,敢情是认错人了。

    棠樱讪讪的红了脸,收了玩笑之色,顾不得疼自己站了起来,尴尬得不知进退。

    “十四阿哥”本有些恼怒,盯着她瞅了瞅,忽得展颜一笑,“原来是你。”

    棠樱却是没懂他这话的意思,只在心里琢磨当今圣上皇子众多,跟十四阿哥年纪相近的,就有十一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不知眼前这个是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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