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燃烛(十)

    呼啸的风声从耳边刮过,陆嘉芩手臂青筋暴起,她想将右手握着的剑插进崖壁中,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季恪行整个人昏在她怀里,虽说她多年苦练武艺臂力强健,现在勉强还能抱得住,可这么掉下去,她总不能跟地心引力抗衡。

    陆嘉芩叫苦不迭,她咬牙问系统,“你非让我把季恪行也带下来,是指望拿他当肉垫,所以才存活率最高吗?”

    系统瓮声瓮气模糊道:“不是当肉垫,反正……你先活下来再说吧!”

    然后任凭陆嘉芩如何呼唤,系统都不吭声了,她在心里咒骂了两句,便专心应付起面前的石壁。

    揽抱着季恪行的左手背上渐渐漫上黏腻的触感,腥味越来越浓,陆嘉芩明白那是什么,脸色越发难看。

    先前她瞅准时机要了倒在地上那刺客的命,但她余光是看着最后一个刺客右手中剑的,可没想到那刺客双手皆利,左手灵活地扔了个暗器过来,季恪行忧她躲闪不及,扑过来替她挡住了那枚暗器。

    季恪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是不是……太过亲近自己了?有些超出臣属之衷了,毕竟她还不是皇帝。

    东宫不是艘好船,她并没对人说假话,季恪行这样的聪明人,怎么会看不出来……

    但她也没继续想下去,躯体的疲累已经到了一定点,陆嘉芩只觉眼皮越来越沉,待听到下方传来渐大的水声之后,她再难支撑酸痛不已的手臂,没再试着借剑缓冲自己,拉着季恪行一同往后栽去。

    断崖底下是个巨大的湖泊,陆嘉芩狠狠砸了进去,后背生疼,她虽提前做了预备屏住气,但还是猝不及防呛了好几口水,逼得昏聩的神思立时清醒了些。

    湖底水流轻缓,又很有些暖意,绕身而过时,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裹得人不想往上游,但刺客划破的伤口碰了水,又立刻一阵一阵疼起来,将倦意打散。

    沉入湖中时陆嘉芩被迫松开了抱住季恪行的手,但她凭着意念拉住了季恪行的手腕,没让他顺着水流漂走,变成荒湖上的一具浮尸。

    她狠狠咬了舌尖一口,尖锐的疼痛激醒了急欲休眠的躯干,望着湖面上的阳光,陆嘉芩蹬了蹬腿,带着季恪行拼着最后一口气奋力朝上游去。

    但游了没几下,她就察觉到自己握着的那截手腕,忽然反客为主,牵住了自己的手。

    陆嘉芩心下大惊,但进水的眼睛有些刺痛,季恪行不知何时清醒过来了,她只能模糊看见他往上游动的身影。

    他背上的那枚暗器还在,稀薄的血线从那里散开,将近处的水流染成浅红色。

    她反应过来,立刻反手上去牵得更紧些,他们两个都快没力气了,牵紧些才不会被冲散。

    季恪行虽看着文弱,也不会武,但于游泳一道上似乎技艺十分娴熟,陆嘉芩顿觉压力骤减,身侧盘旋的水流逐渐变得冰凉,打得两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破出水面的那一刻,陆嘉芩大口喘息,她看清他们所处的位置,竟是在这片湖泊的正中央。

    季恪行面颊已冻得青紫,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上也无力,已经看不清陆嘉芩在哪,哆哆嗦嗦地道:“殿下,你尚有余力,不要顾我,快些离开吧。”

    陆嘉芩还未摇头,她脑中的系统就已经小声逼逼起来了,“不行的,为了最高存活率,我建议——”

    陆嘉芩本就没准备把季恪行扔下,她不理系统,将季恪行的手腕握紧,掷地有声道:“这附近是荒林,孤扔下你,自己也活不了。”

    她正趁着季恪行还清醒带着他游到岸边去,没想到刚动一下,眼前还算清晰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数不清的黑影从眼眶边缘挤过来,渐渐爬上所有能看到的东西,伤口开始发热,疼痛感愈发强烈。

    她早该想到的,幕后主使筹划缜密,处心积虑就是要确保她在宫外身亡,刺客的刀上,必然也是喂了毒的。

    那人最好祈祷自己这次是真的活不下去,等她回去查,她一定活扒了他的皮!

    系统说的最好也是真的……不然大家就只能一起完蛋了。

    陆嘉芩脑中的念头如走马灯般闪烁起来,意识迅速恍惚,在自己彻底昏过去之前,她勉强往前游了两步,左手紧紧拽住了近处的蒹葭枯丛。

    她真的很想吃炸鸡,为什么那个花盆不能晚点砸,等她吃完那一顿看集肥皂剧再穿回来啊……

    陆嘉芩中途朦胧地醒过一次,但睁不开眼,她似乎在飘着,湍急的水流声直直往耳里灌,草叶和泥土的气味混在一起,十分难闻。

    右腿在流淌间重重地撞到了什么东西上,但陆嘉芩并不疼——她的整个下半身,好像都没什么知觉了。

    唯一还能感受到的就是她右手还牵着人,不知是不是水流太冷的原因,他们已经换成了十指相扣的姿势,连成一体顺着河流往下飘。

    好消息,还没死,陆嘉芩脑中冒出这个念头,可来不及喜悦,就又昏了过去。

    再次迷糊听到人声时,陆嘉芩不惜吝啬地给了系统一句表扬,夸它终于有点用了,她以后吃什么好吃的都会记得跟它连接通感。

    她命可真大啊……

    耳边的女声和她此刻的心声如出一辙,“这姑娘命可真大呀,陈医士说,若送到他那再晚半个时辰,便是天上的神仙带着仙丹下凡来救,也不能从阎王爷那抢回人来。”

    另一道粗噶的女声“啧”了两声,“可不是嘛,也是这两个人运气好,正巧赶上了我家那口子带着孩子进山,才发现他们昏倒在溪边,紧赶慢赶地把人背回来,两人身上那些个伤,被水冲下来,竟也没事。”

    姑娘?陆嘉芩心里一紧,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但转念一想,若是不除衣,她身上那些伤没包扎上,早死了,还是命重要。

    听这两位婶子的言语,她们似乎也并没发现自己的身份。

    陆嘉芩本以为这两位婶子应当待一会就离开了,没想到婶子们说完她的伤势,话题一转,竟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声音清亮的那位疑惑道:“你说,这两人怎么就会从山上漂下来呢?”

    声音粗噶的那位回答得理所当然,“那还用说,必然就是殉情!”

    脸上扎了针,陆嘉芩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不然两位婶子定能看见她们精心照顾了四天的姑娘满面疑问。

    粗声婶子似乎十分笃定她的猜测,有模有样地同响声婶子分析起来,“你是没瞧见,黑娃回来同我说,这两人被发现时那手十指相扣,扣得死紧,废了好大劲才拉开,定是对苦命鸳鸯。”

    婶子说着就有些唏嘘,“黑娃说当时都以为那男人死了,手指冰凉都僵起来,还是摸了脉象才知道还活着。你看,这姑娘当时身上还穿着男人的衣袍,若不是私奔,哪里用得着女扮男装。”

    响声婶子似乎都听愣了,陆嘉芩只能听见她应和着的几个“哦哦”。

    粗声婶子声音带了几分惋惜,“这姑娘定是哪家的大户小姐,那男人瞧着十分文气,想来是个读书人,姑娘瞧上了书生,但家里人不同意,要她嫁个门当户对的富贵少爷,姑娘不肯,就只好约着情郎逃出家门。”

    响声婶子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可若真是这样,那姑娘的家人不是捉她回去么?怎用得上这样的手段,你没看见她背后那道伤?都深得快能看见骨头了,若是家人,哪里会这样狠心。”

    粗声婶子窒了一瞬,很快一拍手掌,“家人自然不会,但那要强娶姑娘的人家却未必会怜惜,说不定就是见婚不成,恼羞成怒要他们的命呢,那书生身上虽只背后一道伤,陈医士可说是奔着要他命去的。”

    响声婶子被说服,顺着粗声婶子的话一道唏嘘起来,“那可真是对亡命鸳鸯,那富贵人家忒狠心,姑娘既不肯同他好,那就应该放手才是。”

    “正是这个道理,”粗声婶子满意的地收住了话头,“外间那些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君子有成人之美,那些富贵人家,就是太小气,太霸道了!”

    陆嘉芩听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木门开合的声音紧随其后,来人语带笑意问道:“两位婶子辛苦,午食做好了,快去吃吧,师父说这位姑娘已无大碍,只要不烧起来不久就会醒,她没烧吧?”

    粗声婶子亲切答道:“没烧呢,陈医士医术厉害,我看这姑娘醒来就是这两天的事。白芷你吃了吗?没吃就先回去吃个午食再来给这姑娘换药也成,有我们在呢。”

    白芷……陈白芷?!

    这不是女主的名字吗?

    陆嘉芩微微一惊,按原著剧情,女主要等她死了才会出场呢,她们现在就能碰面了?

    她打的这个二周目,似乎跟原先的剧情线,偏离了太多……

    之前一直被她刻意按下的猜测此刻终于浮上心头,现在的主角,还有主角光环吗?

    前世她与沈唯之相交数年,他有什么本事她是最清楚的。

    沈唯之称得上枭雄,但撇去他的主角光环,他那点个人能力在乱世之中根本不够看,连晋王都比不上,前世若非她为沈唯之谋划,再加上她是太子,后又登基,手中实打实的东西都给了沈唯之继承,不然他哪有机会做摄政王。

    但她叫了几次系统都没得到回应,那一小会的思考似乎耗尽了身上力气,疲倦成倍反弹回来,陆嘉芩听得陈白芷笑道了句“吃了”,便又昏睡了过去。

    但自这日起,陆嘉芩每日都会清醒一会,时间也越来越长,在自己有意识的五天后,她终于睁开双眼,彻底清醒过来。

    身上的伤口隐隐发痒,是在长新肉,陆嘉芩艰难地扭过头,一眼看到守在她榻边的女主,陈白芷趴在桌柜上瞌睡,右手还抓握着一包金针。

    陆嘉芩觉得喉咙渴得冒烟,她微微用力扯开粘在一起的唇瓣,刚想开口问陈白芷求助,气管就灌进了风,她重重咳嗽起来,一下惊醒了浅眠的陈白芷。

    “你醒了!”陈白芷十分惊喜,她站起来一步踏到陆嘉芩身边,仔细检查了一番她身上的伤,“师父果真料事如神,他说你今天会醒呢,你是不是渴了?我去给你倒。”

    陆嘉芩缓过气来,强忍疼痛道:“多谢陈姑娘。”

    女主原来是小天使的话痨性格吗?陆嘉芩想起在画面里看到的一言不发女主,再次痛骂起沈唯之来。

    “不用客气,大夫照顾伤者是理所应当的事,你还是从山上漂下来的命大之人,”陈白芷下意识回答,等她捧着清水站到榻边时才察觉不对劲,迟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姓什么?”

    陆嘉芩:“我前几日就有意识了,只是无论如何都睁不开眼,陈姑娘与那两位婶子在榻边说话我都能听见。”

    陈白芷脸上闪过尴尬神色,那她不是将她跟婶子们讲的话本故事都听了个完全?

    不过同是姑娘,应当也不妨事吧……

    她轻咳一声,将空心的苇管插进竹筒里把水送到陆嘉芩嘴边,迅速转移话题,“我师父说,你将将醒来,还不能喝太多水,润个喉便算了。”

    她看着陆嘉芩的表情,善解人意道:“与你一同漂下来的那位郎君,伤到了背后的经脉,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师父是神医,他说郎君也没甚事了,只不过清醒的时日要晚些。”

    她想到陆嘉芩刚刚说的事,“那位郎君,应当也有意识了,我待会让药童把你醒过来的消息告诉他,他必然高兴,说不定还会醒得早些。”

    陆嘉芩见她神色就知道女主八成也是信了那两个婶子的话,将她与季恪行当成一对了,可人家似乎一点确认的意思都没有,她竟不能借人家的口来澄清一番。

    陆嘉芩正欲开口,陈白芷却已经摸上了她的手脉,一本正经查探起脉象来,同她正色道:“你昏睡太久,身上的肉都死了,虽然婶子们日日给你按摩,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下地行走,你如今既清醒,便得配合我,你若听话,我保你十日之内恢复如初!”

    陆嘉芩知道卧床太久会导致肌肉萎缩,她现在浑身都没力气,同样迫切期待能快点站起来。

    这种似刀俎上鱼肉,身不由己的感觉,她实在讨厌。

    陈白芷走后,陆嘉芩扫视了一番自己所处的屋舍,这是间简陋狭小的竹屋,屋内无甚摆设,除了陈白芷刚刚趴在上面小憩的那方桌柜,也就中间摆着的那张茶桌了。

    屋舍似乎建于竹林之中,竹叶捕风不得,反为风扰,吹得叶片相擦,发出簌簌的声响,风止息时,陆嘉芩隐约还能听见远处顽童嬉闹的声音。

    断崖底下,竟还有个欣欣向荣隐世而居的村落。

    陆嘉芩谨遵医嘱,也终于见到了那两个照拂她的婶子,她们依旧十分热情,带着陆嘉芩做陈白芷叮嘱的各种复健活动。

    但陈白芷的师父,那位婶子口中妙手回春的神医,一直都没露过面。

    陆嘉芩有练武的底子,昏睡的时间也不算太长,仅七日,就已经不需要旁人的搀扶,可以自己拄着棍子下地行走了,彼时季恪行才刚刚清醒。

    婶子们告诉陆嘉芩,季恪行的房间就在她的房间右边不远处。

    她们最初听陆嘉芩否认悲情话本男女主关系时,心里不怎么信,只当是姑娘脸皮薄,没再在陆嘉芩面前提人打趣,可后面见那位容貌俊俏的郎君都清醒过来了,陆嘉芩也没去探望,才终于当真。

    陆嘉芩虽没去看,但她知道季恪行也会提劲努力恢复的。

    他们都知道,不能在这里耽误太长时间,太子芩遇刺坠崖之事必然已经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如果不能尽快赶回去,等回去,京城恐怕就要变天了。

    陆嘉芩原先想的计划是自导自演借机死遁,可遇上的这场真刺杀反倒惹出了她的火气,她最起码要报了这个暗亏的仇再死遁,反正盼着她死的人不只一家,她后面能借的机会有很多。

    明鹊那丫头此刻怕是急死了,虽游鹄阿叔和云鹂都不会说她什么,可她必然自责,再不送信出去,她真怕她不听话要自裁。

    她能丢开拐杖的那天,季恪行终于也从床上爬了起来,两人一坐一站遥遥相望而笑的时候,陆嘉芩突感胸口剧痛,像有几窝虫蚁在蚕食她的心脏,眼泪轻易就被逼了出来,她跪倒在地,急促地喘息起来。

    眼前一片模糊,她艰难抬头,季恪行也倒在地上,他身上的白衣在她眼中化成堆积的色块,她喉口涌上铁锈味,难忍痛意,立时喷出一口腥甜的血液。

    旁观的村民失声惊叫起来,“这是,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刚刚不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吐血了?快去请陈大夫过来!”

    “来了来了!陈大夫来了,都让一让。”

    村民们自发让出一条道来,来人一身青衣,两只手上都拿着一颗鲜血淋漓的猪心,他扬声让旁边的村民把二人抬到一间房中去。

    陈大夫:“这两人身中毒蛊,你们都站远些,尤其是十岁以下的孩子,白芷,你跟我进来,陈皮跟黄芪守住门口。”

    陈白芷不敢怠慢,立刻拎着厚重的药箱跟了进去,两个年纪相仿的药童亦面沉如水,待门从里面一栓,便将罐子里的药粉倾倒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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