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起风(一)

    明鹊随身带了魏大师亲手所做的面具,等三人换上之后,模样跟之前天差地别。

    三人都做男子打扮,明鹊扮作书童,陆嘉芩与季恪行则是书生,只是陆嘉芩看上去要富贵些,季恪行比较清寒。

    跟着明鹊出来的这些人果然没有什么问题,三人跟着一行车队在大路上走过几处绝佳的伏击地点,都没像之前那样从两侧阴影里蹦出一群蒙面人来。

    车队的主人是个满脸酱色的西北大汉,右手手腕上带着一串各种颜色的石子手链,他为人十分热情,见三人徒步难行,主动将车架旁的好位子让了出来,让三人也坐了上去。

    大汉从车上麻袋里抓了一把石头大的红枣来,硬塞进三人手中,“瞧你们脸色都难看得很,读书虽说要发狠要用功,可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呀,尝尝这枣子,京城里好些贵人庄子上的管事都找我订呢。”

    他十分得意红枣的成色,顺带往自己口中扔了一个,“这是自种的枣子,不过是西北独有的品种,镇国将军你们知道吧,这枣种可是他亲自从西域那些小国里带回来的。”

    陆嘉芩吃枣的动作一顿,她听说过裴方智去西北后的作为,他一边平沙匪,一边与西域小国通商,很改善了一番那里的民生,在西北百姓之间素有令名。

    每次回京述职时,成庆帝虽对裴方智的行为大加夸赞,但陆嘉芩知道,成庆帝是不满的,只是裴氏为国战死有功,且这是于国有利之事,他不能在臣子面前表示,自己连那点心胸都没有。

    陆嘉芩微笑道:“我只是个书生,少出门庭,不过也听南来北往的客商提起过,西北那边,如今似乎十分繁华。”

    大汉一拍大腿,激动道:“可不是嘛,我同你说,自从裴将军把那伙沙匪全杀光了,我们那边的日子好过许多了,那些兵丁带头打通了丝路,那些个绿眼珠的胡人也都带着东西过来跟我们做生意呢。”

    许是从西北到这里大汉一直独身一人的缘故,他此时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絮絮叨叨地跟陆嘉芩说起了那边的事情。

    有裴家军坐镇,那些原先占据城郭良田的本地豪族也不敢像从前那样肆意欺凌,各类租俸都要按国法行事,庶民的生计因此有了盈余,可以再额外做一点小买卖。

    陆嘉芩听得聚精会神,时不时奉承询问几句,大汉乐得有人说话,虽说着说着总会忍不住往吹嘘自己的话头上拐去,但几乎是知无不言。

    讲到最后,大汉脸上露出一个憨笑,他摸了摸手链,怀念道:“出门也有快四个月了,之前有京城来的商贩来西北卖绢花,我家女儿十分喜爱,怎奈那时候家中新添了人口,没给她买,这次来京城,必得给她带几朵颜色不同的回去。”

    陆嘉芩从他那张黑黢黢的脸上看出了铁汉柔情,只笑了笑,没开口打扰。

    她在心里跟系统逼逼:“舅父好像把西北那边修得很繁华,我要是死遁成功,一定易容去那边看看。”

    系统不是第一次听她叫裴方智舅父,但还是第一次听陆嘉芩只跟自己交流时也这么喊,它是智能工具,虽然不能切身体会人类的情感,但它能清晰分辨出,这情感的强烈程度明显跟正常情况不一样。

    它想起跟上一任系统交接时那位前辈说的话,毫无疑问,陆嘉芩有治世之能,前世也有治世之心,看这辈子陆嘉芩对身边那些亲人的态度,宿主真能像她说的那样,心无旁骛地撒手吗?

    大汉并不着急,车上都是干枣,京中有裴方智与游鹄大监坐镇,陆嘉芩也不怎么着急,她是想快点回到东宫,但前提是站着回去,而不是硬邦邦地躺着回去。

    如此过了两日,官道渐渐宽阔,来往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道路两旁开始有住宿的客栈出现,明显作京城人士打扮的商贩旅客随处可见,陆嘉芩看着人声鼎沸的道路,高悬的心终于往下落去。

    她下意识朝季恪行看了一眼,见他恰巧也在回望。

    “裴郎君,”季恪行脸色丝毫未变,他看着前方酒家悬挂于空的旗帜,朝陆嘉芩拱了拱手,“此地离京城应当只有几十里路程了。”

    陆嘉芩明白他的意思,如今人越来越多,刺客已不大可能出现,他们的应对措施,也应该改变一下,他们不能再悄悄行事,反而要大张旗鼓地叫人相迎。

    省得有心之人大放厥词。

    陆嘉芩心知季恪行说得很对,她让明鹊联系游移在附近的太子亲卫,让他们去向京兆府尹报信。

    时近黄昏,天色转暗,陆嘉芩和季恪行并不打算夜色赶路,官道旁的客栈尚有余量,陆嘉芩在身上摸了摸,下意识叹气想从怀里拿出玳瑁簪抵账的时候,被季恪行一把拉住。

    季恪行无奈摇头,“郎君,你的东西工匠手笔一眼即明,何必空费,我身上还有些银钱,租两间客房足够了。”

    想也知道太子出门不会带钱,有需花费的地方底下人自然会给。

    像他这种拿薪俸糊口的人,才会随身携带钱袋,说来也算奇遇,他们从断崖跌下,又逢湖泊湍流,这个小钱袋竟一直牢牢挂在他腰间,没被什么枝杈勾走。

    只是……季恪行摸着钱袋,脸色有些僵硬。

    他重生之后为了查清一些事情,花费自然就多了起来,在断崖遇袭的那一天,正逢月末,钱袋自然不丰,现下倒出来,还真未必能从这官道旁专门招揽商贩旅人的客栈里租下两间房来。

    站在两人跟前的那个店家脸上谦和的笑容已经开始渐渐消失,但他还是没有冷下脸色,和缓着语气善解人意道:“不若二位郎君同住一宿?瞧郎君的打扮都是读书之人,抵足而卧谈论经史,岂不美哉?”

    他本见左边那位郎君的气度心想这估计是富贵人家郎君假装的,估计会租取两间上房,再点一桌子丰厚酒菜慰劳一下自己,没想到竟真是两个实打实的穷鬼。

    季恪行手里的银子,的确只能租下一间客房。

    陆嘉芩对此毫无意见,但她清楚地看见季恪行的脸在灯火映照下从脖根处一点点红起来,最终将整张面颊全部染成了绯红色,更显得季恪行容貌俊俏非常。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她之前的想法也许是错的,他们之间应该谈一谈误睡彼此的那件事,不然这位王佐之才生了什么心魔,后面的烂摊子可就没人收拾了。

    陆嘉芩拿过季恪行的钱袋,不卑不亢道:“那便依店家所言,我身上钱囊在路上为贼人所窃,劳烦了。”

    店家接过几锭碎银,将一块带着抛光质感的木牌放进了陆嘉芩手中,又喊来跑堂为二人引路。

    待走进房中,季恪行立刻道:“房中有椅,殿下可于榻上安睡,明鹊姑娘虽不在此处,微臣亦可为殿下守夜。”

    陆嘉芩安坐在榻上,抬眼问道:“季伯端,若无陈家村之事,我邀你同榻而眠共论经史,你可会如此自请于木椅上安睡一宿。”

    她眸中并无异色,好似此刻并不是在城郊官道旁的客栈,而是在东宫那间宽敞的崇文堂之内。

    “我从未觉得,我是女子,遭逢那种事就要哭天抢地以死明志,”陆嘉芩松了松手腕,“哪怕我不是这个身份,只是尘世中一个普通的小女子,若无忠义事,一切以性命为重,我亦不希望你对此有什么负担。”

    “你回去后,可照常聘妻生子,那日之事,只是个意外。孤是太子,哪怕日后有尸骨无存的那一日,也只会是太子,但你若要更辅朝堂事……”

    季恪行闻言浑身一震,心内顿时酸痛不已,他再拜一礼,坚定道:“微臣并无娶妻之意,殿下不必多疑。

    他听她话中隐意,难道回京之后意欲替他赐婚吗?

    顿了顿,他继续道:“微臣与殿下并不是同道遇袭,殿下遭遇的是刺客,围城遭遇的是山匪,只是恰巧逃回途中相遇到罢了。”

    陆嘉芩没想到季恪行反应会这么大,她其实只想提一提让他不要在意那件事而已,并没有要干涉他私事的意思,此刻见季恪行把话说到顶,她只好讪讪闭上了嘴。

    但抵足而眠自然是不可能的,虽说这客栈不是黑店,一路也没有刺客和追兵赶来,但该有的警惕还是要有,两人商议了一番,便让陆嘉芩守上半夜,季恪行守下半夜。

    只不过季恪行是被客栈的更鼓叫醒的,陆嘉芩并未在夜半之时就把他叫醒,而是继续自己守着这件简陋的客房。

    他明白陆嘉芩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身体尚还孱弱,若不是有那位西北汉子相助,他们两日之内是到不了这里的,他走走就得歇歇,不然小腿会酸痛异常,陆嘉芩亦知此事,所以在路上包括现在,她都在处处包容他。

    殿下有怜民之心。

    而这是一个帝王最难有的东西。

    陆嘉芩不是起事开国之君,她没有见过烽火狼烟四起百姓贱如草芥的景象,她出生就住在举国最华美的宫室,如金绸缎用之不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她不曾见过苦难,但却懂得民生多艰。

    若要在王室之中择一人平乱世,那就只有陆嘉芩能够做到。

    季恪行收起心中翻涌的杂念,轻轻走近唤醒了支着胳臂瞌睡的陆嘉芩,“殿下,去榻上歇息吧,再过一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

    陆嘉芩没有推拒,睁着朦胧睡眼道:“也好。”

    只是她没能睡多久,天色将明之际,一道刺耳的尖叫声响彻整家客栈。

    “有死人!水里飘着个死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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