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第二日清晨,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刘嫖就起来了。昨日见了宋夫人后她便心神不宁,辗转反侧的一夜都没有睡好。

    用过早膳后刘嫖便乘坐着马车往宋家宅子去了。

    宋家的侯府位于长安城城北,不似刘嫖的公主府离未央宫与长乐宫那般近。看门的小厮通传没几下,宋家夫人就过来了。她手上拿着帕子垂着泪将刘嫖带到了宋廷翊的小院门前。

    这个院子不算大,里头种有几棵点缀的竹子,看着简洁明亮。屋檐下立着武器架子,只是上头一件兵器也没有,好似都被收起来了。美中不足的就是院里头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给清朗的小院蒙上了一层散不去的苦涩意味。

    院中的房门紧闭,门前看守的小厮脸上带着苦气,见有人过来后轻手轻脚的行礼请安。

    “公子还是不肯喝药吗?”宋夫人轻声询问。

    小厮皱巴巴的一张脸缓缓摇头。

    “公主......”宋夫人眼中夹杂着哀求。

    “我进去看看他。”刘嫖担忧的看着紧闭的房门说道,抬腿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宋夫人长舒了一口气,拿帕子轻轻的擦了擦眼角后吩咐小厮下去熬药去了。

    刘嫖站在房门前深吸一口气,伸手推门走进去。

    屋内的窗户并未打开,里面深沉的如同漆黑的夜。走进去,屋内中药味相比院中更加的浓烈,里面还带着一股尘封已久的陈旧的气味。

    “出去!”宋廷翊的声音从床榻上传来。他背对着刘嫖,整个人埋在床榻的被褥里。

    刘嫖并未答话,径直的走向窗户的位置,伸手将窗户从里头往外打开。刹那间温暖的阳光撒进来,映在对面的案桌上,打下一片斑驳。

    “我说了,让你滚出去!”

    宋廷翊苦闷的心绪好似有了发泄的出口,他挣扎的坐起身,将身后的玉枕从床榻猛地砸了下去。

    “哎呦。”

    只听咔嚓一声,青白的枕头顿时四分五类开来。细碎的玉片在地上飞溅,刘嫖忍不住惊呼出声。

    这个声音是...

    宋廷翊惊诧的抬起头,正好与刘嫖四目相对。他的嘴唇微颤,好似想说什么但最后只是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刘嫖看到他的脸色煞白、他的嘴唇干涩,眼里顿时就有些湿润。她轻脚迈过地上七零八碎的玉片走到他的床前。

    宋廷翊好像沉睡的婴儿突然间被惊醒,他慌乱的将周围的帷幔拽下来,将床榻遮的严严实实,如同蝴蝶的幼虫将自己包裹成一个牢牢的茧。

    “公主请回吧。”从帷幔里面传来沉闷的声音。

    刘嫖伸手要将帷幔拉起来,不料里面的人却死死的拽着不放。她轻叹了一口气,隔着帷幔握住了宋廷翊的手。

    那是怎样的一只手呢?

    它的皮肤粗粝上头带着散不去的冷气,如同冬日的河泥。手的主人轻微的颤抖着,彷如振翅的秋蝉。虽然隔着一层绸缎,刘嫖却好像能感知到宋廷翊的心。那颤抖的、害怕的、担忧的、颓废的内心。

    柔软的丝绸传递着冰冷的温度,刘嫖两只手紧紧的将其握住,想要透过那薄薄的纱丝将自己的温暖传递过去。

    那个曾经阳光的、意气风发的人,此时脆弱的好似湖上的冰,只需要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良久,那手慢慢的垂了下去。

    刘嫖轻柔的将帷幔拉开,将它悬挂在床头的玉钩之上。

    “听说大军回了长安,我却一直没听到你的消息。”刘嫖语气温柔的说道。

    宋廷翊的手攥紧了拳头,上头隐隐透露着青筋。他转过头去,言语冷淡的说道:“公主不必为我费心,还请回府吧。”

    “外头的阳光正好,”刘嫖说道,“在屋内想必闷坏了吧。”

    宋廷翊的眼神顺着窗户的风看到明晃晃的阳光,也不知道是怎的他的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怨恨。恨这不公平的老天,给了他希望却又将其收走,这是何等的残忍!

    刘嫖话还没说完,就见宋廷翊挣扎着握紧拳头一拳又一拳的重重砸在自己的腿上。刘嫖慌忙去拦,却被宋廷翊甩到了床榻边。

    听到刘嫖的闷哼,宋廷翊住了手,眼中闪过一丝哀痛。他突然有些看不起自己!

    “有什么事要你这样作践自己?”刘嫖心中也生出了一股火气,她眼中的宋廷翊不该有这样颓唐的时候!

    “战场上刀剑无眼,每天有多少人死在上头。你知不知道你能回来我有多么高兴!”

    “可我宁愿自己死在战场上,也好过这样成了一个废人!”宋廷翊怒吼道。

    刘嫖蓦的伸手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掀起来,果然看到他的右腿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上头红白焦灼,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疼吗?”刘嫖伸出的手久久不敢放在上头,她怕自己略微用点力就会弄疼了他。

    宋廷翊并未回答。一时间屋内又回归了寂静。

    此时小厮从外头探进头来,手上捧着一碗汤药。

    刘嫖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朝那小厮说道:“端进来给我吧。”

    她拿起勺子轻轻在药里搅了搅,抬手将一小勺的药水送到了自己口中。也不知道里头放了什么药材,一股子腥苦的味道,让人难以下咽。

    “去外头拿些蜜饯过来。”她嘱咐道。

    那小厮忙不迭的答应着,马不停蹄的出去了。

    “往年我也吃了不少的苦汁子。太医每次都说良药苦口,好似汤药越苦药性越好一般。”刘嫖将盛着药的汤勺送到宋廷翊的嘴边,“每次喝完总要吃点别的压一压。虽然太医说吃甜的不好,但我每次都偷偷的往嘴里送蜜饯。”

    宋廷翊听着刘嫖温声细语的话,后悔刚刚脾气差那样吼她。他听着刘嫖絮絮叨叨却带着温情的话,微微张嘴将药汁喝了进去。

    刘嫖一勺接着一勺的喂他,一碗药很快见了底。她掏出随身带着的帕子给他擦嘴。小厮捧着蜜饯站在一旁,小心伺候着。

    “看着像是桃子做的。”刘嫖说着拿起一块送到宋廷翊嘴边,“我喜欢蜜渍的梅子,酸酸甜甜的。不过桃脯味道也好吃。”

    片刻后,刘嫖将药碗和蜜饯放在小厮手中的托盘上,冲他摆了摆手。

    “我不知道该如何宽慰人。若是教书的先生定会举出一大堆激励人的例子,比如说孙膑,再比如郤克。”屋里只剩她和宋廷翊后,刘嫖缓缓开口,“可我知道,苦痛就是苦痛,不会因为几个例子而消散。你可以发脾气,可以砸东西。但是......”

    刘嫖顿了顿,她捧着宋廷翊的脸,真挚的看着他的深邃眼眸,“我希望你可以早日从这种苦痛中脱离出来。你有志向,有父母亲人。你还有...我。”

    “好了,我该回去了。明日再过来看你。”刘嫖见宋廷翊没什么反应,淡淡一笑。遭遇变故,总要给人适应的时间,不能着急。

    宋廷翊坐在床榻上远远的看着刘嫖的背影眼中透漏着深深的绝望。他的公主啊,永远都是这样的温柔,可惜自己不能陪伴左右了。因为陛下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瘸子!

    出了宋廷翊的院子,宋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刚刚听了小厮来报说他终于愿意喝药了,她这个心终于放在了肚子里。

    “夫人不必送了,明日我再过来看望。”刘嫖说道。

    宋夫人多日愁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公主的恩德,老身磨齿难忘。”

    待刘嫖走后,宋夫人回到了正院,宋家的当家人宋昌咳嗽了两声,嘶哑的问道:“回来了?”

    为着瘸腿的儿子再加上前几日下的两场大雨,宋昌也倒下了。刚刚听闻公主来访,他就知道自己这个发妻还是求到了公主府上。

    “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翊儿消沉下去。”提起宋廷翊,宋夫人的话语中不自觉的带上了哭腔。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唉。”一场病,使得宋昌老态毕现,“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若是当初在代国的时候两家结了亲,想必也不会变成今日这般。只能说一步错步步错,天不遂人愿罢了。

    他感叹了一声,良久后缓缓说道:“这几日不要再见公主了。等翊儿伤好,我们一家回封邑去吧。”

    宋夫人心里却还抱有一丝希望,看今日公主的样子对他们家翊儿还存有感情。“若是她愿意来,咱们家还能将公主拒之门外么。”

    宋昌与自家夫人相处多年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的,他想把话说明白,却又不忍戳破这个幻想。其实他自己也是抱有一丝期望的,毕竟之前城中皆传馆陶公主并不受宠。

    罢了罢了。

    他与当今陛下君臣多年,若是有朝一日天子不愿赐婚,那他便用此生苦劳换取他们一家最后的殊荣!

    刘嫖坐在回府的马车上久久无语。一旁的秀纱坐立不安,时不时的低眉顺眼的瞥她一眼。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刘嫖道。

    秀纱干笑了几声她想劝公主不要贸然行事却不知道话该如何说起。青梅与竹马,公主配将军。本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生了这样的变故。

    “回府后找个郎中问问,什么药材治腿伤。找出来我明日带过去。”刘嫖说道。

    “是。”秀纱忙不迭的答应着。

    刘嫖伸手扶了扶头,长叹了一口气。她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只想叫宋廷翊快点振作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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