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启从堂内出来，却见陈午在院中立着。他收了自己刚刚那些浓烈的情绪，眨眼之间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不容置喙的帝王。

    陈午俯身作揖行礼。

    刘启就这么看着他也不叫他起身。

    “阿姐心思纯净护女心切就罢了，怎么堂邑侯也看不明白？”

    陈午小心回答：“陛下看重小女，是她的福分，也是陈家的荣光。”

    刘启垂下眼看向恭敬行礼的人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大堂里头坐着的是他的亲姐姐，也是他现如今唯一在世的手足。有多年的情谊在，他自然做不到以势压人。可是面前这个‘姐夫’的分量就不够重了。他说起话来根本不需要顾及那么多的情面。

    “太子少年慕艾，朕也有心成全，只是不想亲自说媒却遇到阻塞。”刘启抬起手臂将拳头放至嘴边轻轻的咳嗽了两声，“我还想，这天底下难道有比太子还要毓秀之人？”

    “依臣下看，太子万中无一。”陈午答道。

    刘启对他的回答甚是满意，他抬腿往外走去，“罢了，你好生劝劝她吧。明明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事情，何必要多加阻拦呢？”

    陈午待随行的人全都走后才敢直起身来。他轻步走到堂内，正见刘嫖神色难看的坐着，脸上还带着明显的泪痕。

    “他在外头为难你了？”刘嫖这般说道，言语中透露着一丝沙哑和悲伤。

    陈午不曾回话，只是做到她的身边，拿宽大的袖子给她擦脸。

    “他是打定了主意给阿娇赐婚的。”刘嫖喃喃道，“即便我立下重誓看顾皇家他也是不信的。”

    陈午擦脸的手一顿，又装作若无其事的动了起来。

    “陛下有句话说的还是在理的。”他轻声说道：“太子和阿娇两情相悦，公主何必强拆呢？”

    “很多事情，不是两情相悦就能白头厮守一生的。”刘嫖回答。

    陈午却说：“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呢？公主曾说日在当下。若是为着缥缈不定的事情而殚精竭虑，岂不是杞人忧天？”

    看刘嫖并没有反驳后，陈午接着又说：“若是公主执意如此，我自然也是同你一心的。哪怕是抗旨不遵，陛下要灭我陈家满门，我也不会背弃你的。”

    “你不用拿这种话来激我。”刘嫖深吸一口气擦了擦脸，站起身往后院走去，“我累了，先回去了。”

    此时，刘启坐上了回宫的銮驾。马车上，他怀中抱着一个取暖的手炉，止不住的咳嗽，好似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一旁的春陀提心吊胆的伺候着，却不敢说只言片语。明明已经开春，但是陛下依旧畏寒，每日取暖的汤婆子不能离手。

    刘启将手帕拿下来，上头已然染上了鲜血。他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神色不明。

    春陀眼尖的看见了，顿时他头垂的更低了。

    “马车到哪了？”刘启出声问道。

    春陀虽然低着头，但是耳朵和脑袋都尖着呢，马车转向行进了多少他心里都有数。

    “陛下，再转个弯就到宫城大街了。”

    刘启嗯了一声，接着说道：“派个人去东宫将太子叫过来吧。他的太子妃还是要他亲自求娶才有诚意。”

    顿了一会后，他接着又说，“回宫后宣太医，事情也不必瞒着人，该知道的提早都已经知道了，瞒也瞒不住。”

    宣室殿后殿，刘启默不作声的将手伸回来。

    来此诊断的太医屏住呼吸，现在才敢松一口气。

    “朕的身体朕心里有数，你只管开药就是。”他这般说着微微闭上了眼睛。不管如何，他都要撑住，最起码得熬过今年！不把太子身边的事情安排好，他绝不甘心。

    近来皇后的娘家人蠢蠢欲动，王信还算老实，但是皇后的二弟田蚡却没那么不分。两个外戚都封了侯，却也都不曾做官。不过近来田蚡借着太子舅舅的名头私下里结交了不少大臣。不仅如此，门下陆陆续续也有幕僚投靠。

    刘启并不反对这种事情的发生，相反，他还跟刘彻说，近两年他会将田家提到议郎的位置，但等他死后，田家就可以由新帝的手一鼓作气的提到三公的位置。

    皇后和太后，田蚡和窦婴，中间在加一个太子妃势力才算平衡啊。

    这时，刘彻从长乐宫东阙赶了过来。经小太监的话一说，他才知道自己的父皇去了大长公主府上。

    刘彻心里五味杂陈，既感恩于刘启亲自给他说亲，又忐忑于结果如何。毕竟先前的家宴上，自己的姑母拒绝的那叫一个干脆。之后太后和皇后派人去请，也没请的动。

    可见这位姑母的脾气在长安城是数一数二的，谁的帐都敢不买。

    刘彻心中有些郁闷，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颇有脾性的大长公主，叫她这般的反对他和阿娇的婚事。有时他不禁在想，难倒在这位姑母眼中，这世间还有比他更好的儿郎吗？

    他心里想着事情，但是行进的轿撵速度并不慢，仪仗很快从长乐宫进了未央宫。之后他便下了轿撵，步行进了宣室殿后殿。

    “儿臣给父皇请安。”

    刘启本在闭目养神，听见声音后便睁开了眼睛。“太子过来了。”他说。

    刘彻在堂中行礼后走上前去，跪坐在刘启的手边上，“儿子听说父皇今个出宫去了。”

    刘启‘唔’了一声，“亲自给你说亲去了。”

    只是可惜自己这个姐姐还是没有松口。想到这，刘启免不得叹了一口气。

    刘彻听到一声叹息之后略微垂下眼去，“姑母还是不同意儿臣娶阿娇姐姐吗？”

    “现在虽不曾松口，但事情还有余地。”刘启说道，“叫你过来也是想问问，你对阿娇可是认真的？”

    刘彻脸有点红，但还是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儿臣喜欢阿娇活泼明媚的性子。”

    “臭小子。”刘启感叹着笑了下拍了拍刘彻的肩头，“你也是会挑人。不过，”刘启的笑容收敛了，又极为严肃的说道：“你是太子，将来大汉都是你的。你得记着，不能被儿女情长左右，要以社稷百姓为重。”

    刘彻正色道：“儿臣明白。”

    “好孩子。”刘启欣慰的说道：“不过阿娇还是要娶的。一来你喜欢，二来娶了她，不管是在后宫还是将来的朝堂，都对你有益。”

    刘彻闻言笑了起来，眼中带着点势在必得。

    “只是大长公主毕竟是你姑母，是朕的姐姐，我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直接下旨，怕伤了两家的情分。”刘启有心提点刘彻，所以接着说道：“你姑母只有阿娇这一个女儿，自然百般娇宠，也是怕她将来在宫里过的不顺心才不愿将她送进宫来。所以还得是你去，你的太子妃还是要你亲自求娶才显的咱们家有诚意。”

    “儿臣明白了。”刘彻郑重的说道。

    待傍晚同刘启用过膳后，刘彻就从宣室殿后殿离开了。坐在回长乐宫的轿撵上，他思索着去拜访公主府的话该带什么东西。

    不过，东西到是其次。叫旁人知道他对陈若华的心思才最要紧。他就不信了，这世上还有人敢跟皇太子抢人的！

    刘彻垂下眼去，“回去后把......”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把韩嫣叫过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在轿子外走着的余文赶紧回道：“诺，奴才立马派人去跟韩大人说一声。”

    等回到东宫的时候，韩嫣已经到了。

    “明天带着你的人，准备着太子的车驾，随我去拜访个人。”刘彻对他说道，“都穿的精神一点，务必叫外头的人看到东宫的排场。”

    韩嫣眼珠子转了转，“太子想去拜访哪家？”

    刘彻淡淡一笑，“大长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