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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第三章

    这回缠绵病榻好几天的人变成了云夕岚,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的时候祁劫生正守在床边托着她的左手看。她眨了两下眼睛,看见手心里那处青印变回了鸽卵大小,颜色也青黑如黛。

    木屋里收拾得干净整齐,肉汤香味扑鼻,云夕岚肚子里咕咕地叫了两声,惊醒正在深思的祁劫生,趴在主人脚边的阿银站起来看着苏醒的云夕岚,哼哼地发出两声鼻音。

    “你醒了!”祁劫生松了口气,朝着云夕岚只知道傻笑,然后脸上有些红,突兀地转过身去走到小炉子边,“我给你盛盛盛碗汤喝……”云夕岚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换过的衣服,明白这小子脸红的原因,她不由得也有些脸红,向被子里缩一缩,咬唇轻笑。

    事急从权,换件衣服而已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祁劫生重伤昏迷的时候云夕岚也扒过他身上又湿又脏的衣服。满满一大锅浓香的羊肉汤足以抵消两个年轻人的尴尬,云夕岚裹件棉衣坐在炉边捧只粗瓷大碗,专捞汤里清甜的白菜吃,不管大骨头还是小骨头通通都是阿银的美食,也不知道它的牙口怎么这么棒,进嘴就进肚,好象都不用嚼。

    吃到第二碗云夕岚才想起来她这里并没有羊,那这羊汤是哪来的?

    “昨天我去龙头镇上看了看,县里来了一队官兵,山匪的尸首都处理好了,丰大哥,哦,就是借我弓箭的那个猎户,丰大哥说咱俩抗匪有功,镇长原本是想报功给官府的,我想着你应该不愿意有这些虚名就推辞了,镇长说要亲自来向你道谢。那些山匪杀人抢东西,还砍死不少牛羊,羊肉是丰大哥给我们分的,让给你好好补补身子。”

    果然第二天,山林的宁静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打破,丰子龙带头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四个人抬张木桌,桌上一只刚杀好的大猪头,吹唢呐吹笙敲锣打鼓的人排成两行,然后是四个人牵着四只羊,有老有小有男有女,忽喇喇一堆人从龙头镇一路爬坡踏雪地走过来,停在云夕岚隐居的木屋外,在见到她的时刻齐齐跪倒,用最纯朴的方式感谢救命恩情。

    这一晃十来天,丰子龙作为特派专员,每隔两天就拎着一大堆山里人的热情往来于龙头镇与木屋之间,不是鸡就是鸭,不是蛋就是肉,还活着的龙头镇镇民们知道如果不是山中木屋里那位年轻的蓝衣姑娘,他们只怕全都凶多吉少。

    捡的马受惊后下死力气跑了一路,又被阿银接连吓唬,不知道得了什么病开始脱毛,身上象癞痢头一样斑斑秃秃,大冷的天怕它冻死只能找块旧毯子盖在它身上,不过好象缓过劲儿来了,开始有胃口吃草料了。

    接下来就是祁劫生了。吃过午饭,云夕岚托腮坐在屋门边的小马扎上看他用那柄关公大刀砍柴:“那你什么时候走?”

    祁劫生有些犹豫,垂头想了想,抬起头坚定地说道:“我不走了。”

    云夕岚坐直:“不是还要去找你舅舅吗?不找了?”

    “不找了。”

    “你老家,北遥,也不回去了?”

    “不回。”祁劫生顿一顿,“现在不回。”

    “那……那你是想留在龙头镇?你留下来做什么呢?”

    祁劫生看着她:“我就留在你这儿,行不行?”

    云夕岚睁大两只眼睛看向眼前这个口音里还带着北遥腔的男人,过了一会儿叹口气,“到底是为了什么,你不说清楚,我不能留你。”

    祁劫生肃然地说道:“求你收我为徒!”

    她象是听错了:“什么就收你为徒……”

    “我什么苦都能吃,求你收下我,教我武功!”

    她皱眉盯他看了半天,突然失笑:“傻孩子,好好的学什么武功,学武功有什么用?”

    “有用!学武功有用!”见识过了云夕岚与山匪的战斗,祁劫生每天都在想,找到舅舅只不过是为了活下来,只不过是不想让查苏那部族的血脉断绝,但如果自己也能学会她那样神奇的武功,那么他有朝一日才真的有可能回到草原,杀死屠灭了整个部族的仇人。

    北遥人唯一忘不掉的,也许只有仇恨吧。

    祁劫生又重复了一遍:“学武功有用!教我武功吧,我一辈子做你的奴仆!我一辈子侍候你!”

    “我要你侍候?你会干什么!”云夕岚看着祁劫生脸上凝重的神情,笑着摇头。

    祁劫生只知道从今天起,活下去就不再是他最重要的人生目标了,他眼睛里突然升浮起的另外一种光华让云夕岚看得有些侧目。在她又要摇头的时候,祁劫生走过去跪在她面前,死死攥住她冰冷的手:“我把命给你!教我武功,我的命就是你的!”

    云夕岚眉梢微动,把手从他的紧握中挣出来,轻轻地抚了抚他的脸颊:“再也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你的命是你自己的,知道吗?”她说完走回了木屋,反手掩上门。祁劫生看着两扇合紧的门板,胸膛里的烈焰反而平息了一些,确定了自己的道路之后,他能做的就是坚定地走下去。

    云夕岚有些不知所措,她垂首在温暖的屋子里站了很久,然后蹑足小心地走到门边凑着门缝向外看,祁劫生身姿挺拔地跪在刚才的地方,看样子没有站起来的打算。阳光透过粗糙门板上的缝隙,在她美丽的脸上留下一道细长的光。光影中,她的瞳仁里,映着一个坚定顽固的身影。

    从过午,一直跪到晾衣绳上云夕岚的淡蓝色裙子被夕阳映成诡异的紫色,石屋的门终于开了。走出来的云夕岚坐回马扎上,扭脸看向西边太阳落下去的方向:“连我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拜师,被人卖了都要帮人数钱。”

    祁劫生已经跪得半死不活,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但是脑瓜子还算机灵,赶紧说道:“你是师父!”

    祁劫生就这样留在了冷龙岭,开始了他的师门生涯。云夕岚说她的名字也是她的师父给起的,因为拜师那天天上有特别特别好看的晚霞,和被晚霞映成金红色的云彩,如此说来,师父给徒弟起名字,似乎是咱们这个师门的新传统。

    即使只有一个十八岁的师父,和一个十六岁了还没有在武学上启蒙的徒弟,应该也算是师门吧。云夕岚说,象祁劫生这样早就过了启蒙年龄的人是很难很难学出什么名堂的,强身健体没问题,想要学到她的程度很难很难,想要学到她师兄的程度极难极难,还不如回床上睡个回笼觉做做梦更现实。

    祁劫生如释重负地笑道:“很难很难极难极难,不是绝不可能,这就够了。”

    云夕岚看向自己开山大弟子的眼神里又多了些恍惚,她笑笑,指一指关公大刀:“既然起步晚了,就得加倍努力。去砍柴吧,每天都要砍两棵树,先把气力练扎实了再说。”

    祁劫生利落地应了一声,拎着关公刀就向林子跑去,蜿蜿蜒蜒的山道上,他迈着修长的腿很快跑远,步履轻快得仿佛年轻的双肩上并没有被压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快要进入树林之前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朝着木屋的方向抬高手臂,用力挥了挥。

    云夕岚突然就愣住了,她专注地看着挥完手后被树林掩没的那个背影,放远视线,白皑皑的雪山安静地矗立在蓝天之下,巍峨的祁连山脉似乎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这么广阔的天地里,到底什么才是最容易把人压得喘不过气的东西?思念吗?仇恨吗?还是绝望。

    如果说一年多的时间没有在云夕岚身上留下丝毫痕迹,那么时间这东西带给祁劫生的变化可就太大了。

    山间晨雾到了午时还没有完全散尽,远处的雪山依旧矗立,屋后那片树林子里钻出一个个头儿很高的小伙子,他肩上扛着只扁担,腰后别着柄雪亮的斧子,身上穿着淡蓝色衣裤,沿着蜿蜿蜒蜒的小路大步流星地向木屋走来,一边走一边向屋前歪脖树下盯着他傻看的师父挥手。

    走近了,云夕岚看见徒弟满脸的汗水,皱眉道:“一大早就跑去砍柴卖柴,家里又不缺这点钱,下次不许起这么早。”

    祁劫生笑着放下扁担斧头,仔细到石槽边洗干净手,然后走回师父面前,从扁担上解下一个油纸小包裹递给她。

    云夕岚打开看,抬眼皱眉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徒弟:“这是什么?”

    一块花里胡哨的布料,有红有蓝有白有黄有绿有紫,打眼猛地这么一瞧,和北遥草原上玛尼堆边挂着的经幡一样丰富多彩五光十色。祁劫生拿过布料展开,比划在师父腰间:“做条裙子多好看,是不是,好看吧师父。”

    云夕岚想笑,又想给这个傻徒弟一巴掌:“怎么好好地想到买这个?在镇上哪间布店买的?又上人家的当了吧!”

    祁劫生又把布料象披肩一样披在云夕岚肩上:“老板说山里极难得见到这么鲜亮的布料,特意给我留着的,你喜不喜欢,师父。”

    云夕岚扯过这块花里胡哨,象用马尾巴赶苍蝇一样在徒弟身上拍一下:“家里的布多的用不完!花了多少钱?去把它退了,累死累活砍的柴,浪费在这上头多不值当。”

    祁劫生长叹一声:“家里哪来的那么些蓝布,这几年咱俩从里到外从上到下,窗帘桌布床单包袱皮都是蓝布,就连做双鞋都是蓝布糊的鞋底上的鞋面,还没穿够呢?”

    云夕岚耸耸肩:“我没跟你说过吗?你来之前有一天我没事干出去溜达,河沟里飘过来好几只驮包,不知道是上游哪个倒霉的马队掉下来的。我只捞上来一只,里头全是蓝布,等了几个月不见失主来寻就一直用到现在,它老是用不完,总不能扔了吧。”

    祁劫生无奈地看着师父,从腰包里拿出只鼓鼓囊囊的荷包,晃一晃,里头叮当作响。云夕岚的眼睛立刻亮了,夺过来把荷包里头的两块碎银子和铜钱倒在手心里:“又有生意了?”

    祁劫生点头:“明天一早,胡先生让咱俩早点到,蓝家老太太走了,白事排场很大,先办三天,从头七到七七都有法事,给的酬金很丰厚。”

    “没问题!”云夕岚把钱装回荷包里,自然而然地塞回自己腰包。祁劫生就爱看师父敛财如命的样子,他笑的时候眼角微弯,拉住师父的袖子:“钱是收了,这回你可不能掉链子,胡先生那双耳朵灵着呢,他可说了,要是让他听出来你又在人堆里滥竽充数,钱可是要退的。”

    云夕岚扬脸和徒弟对视:“唷嗬,北遥人也学会成语了,还滥竽充数。”

    祁劫生嘿嘿一笑:“什么北遥人,我是祁连山冷龙岭龙头镇的山民,小时候家里大人跑马帮时遇难身亡,多亏师父收留,把我养这么大。”

    云夕岚也笑了,一蹲身坐在了歪脖树下的木椅上,祁劫生回屋拿了本书边有些微卷的旧书来,放在他亲手砍树锯木头打的一张木桌上,又给师父泡了一杯春天时摘山花晒的野菊花茶:“我看呐你还是再把经文好好地背一背,时候还早,我陪你一起看书。”

    与师父相对坐在木桌另一边的椅子里,祁劫生从怀里取出整天随身带着的更旧的一本书,喝口茶,极为认真地看起来。这本书的书皮已经被他翻掉了,重新又糊上的,书名没有写在封面上,只在扉页上有三个绢秀小字:玉琅经。

    云夕岚一手端着粗瓷茶杯,一手捧着本儒释道三教混夹,还兼备了很多当地民间传说和本土野教和无端臆想的无名经书,冷龙岭这一带民间办白事的时候,都流行念诵这种经文。看不了两页,云夕岚的注意力全部被始终埋头看书的小徒弟吸引了去。这孩子在看《玉琅经》的时候总是专注地可怕,他象是用一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一样,逼迫自己把全部心神都放在书里那些他并不能十分理解的文字上,幻想着能够练成书里记录的绝世武功。

    认认真真看完一篇,祁劫生抬起头看见师父盯着他,心思不知道飞到了什么地方,两只眼睛有些直愣愣的。他笑叹一声,抬手在师父面前挥一挥,看样子接下来这几天的法事上,师父还得是滥竽充数的那一个。

    既然是去参加法事,当然得有相应的行头。不用说,还是用从河里捞回来的驮包里的蓝布,师徒俩一人做了一身象模象样的道袍,帽子长袍腰带鞋子一应俱全,手里的拂尘也是用正儿巴经的马尾巴做的,不是用牦牛尾巴凑的数。

    第二天三更天刚过没一会儿,木屋的烟囱里就冒出了炊烟,吃饱喝足的师徒俩正装出门,借着月光在冷龙岭的山道上赶路。山匪的秃毛马牙槽快磨平了,云夕岚坐在马背上,手里还握着徒弟塞来的经书,据说临阵磨个枪不快也能光,到法事上说不定能多背出来几句经文。

    祁劫生脚头快,牵着马快步在前面走,一路匆匆赶到龙头镇,和望眼欲穿的胡先生一行人会合在办法事的主家门口。

    胡先生是冷龙岭一带有名的白事操办人,只要是办白事用得上的人,从算命先生到做棺材的木匠,从烧白宴的厨子到哭丧的孝子贤妇,从挖坟的力工到念经的道士,他都能给你张罗来。

    祁劫生带着师父站进高矮胖瘦不一、穿着各种颜色道袍的诵经队伍里,又混了一顿主家的早饭后,坐在指定的位置开始敲锣打罄地念起经来。

    除了砍柴打猎,这是师徒俩最大的进项之一。在最开始的诚惶诚恐之后,龙头镇的镇民对能打退百十名山匪的师徒俩渐渐熟悉,渐渐相处得如同多年老友一般。冷龙岭一带的山民们对红白事、尤其是白事十分重视,家里有人往生了总要大操大办一番。白事一多,会念经的假道士就不够用了,有一天祁劫生到镇上卖柴,被丰子龙介绍给了胡先生,说这位祁家小兄弟识文断字,于是立刻被胡先生收入麾下,塞给一本经书就说定了下一场法事,当然给了很有吸引力的酬劳。

    坐在那儿摇头晃脑瞎背一气就能挣到钱的好事,云夕岚怎么会放过。只是她实在懒,一本经书背了两年没能背全,好在镇民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这方面不太计较,就算明知道她在念经队伍里只动嘴皮不发声也从不揭穿。师徒俩,尤其是越长越高大帅气的祁劫生,成了假道士堆里的人样子,每回都坐在最前排,昂首挺胸声音洪亮地念经,只想把师父的那份也一并念出来。

    今天办白事的这家蓝姓地主的女儿,就是两年多以前被山匪绑走又被云夕岚救回来的那两个,见到恩人,蓝家大娘子带着女儿们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奉茶奉水。刚开始念经不久,师徒俩就看见丰子龙带着几个人扛来了两头刚猎到的山猪,他咧开一张胡子拉茬的大嘴冲着师徒俩一笑,沾着山猪血的大手接过主家付的卖猪钱,笑哈哈地揣进了褡裢里。

    今天是白事第一天,胡先生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没功夫来监督假道士们是不是在念真经,反正只要有一堆人跟那儿嗡嗡嗡就行了。主家出手太大方了,一天三顿饭顿顿有酒有肉,假道士们因为口干舌燥,还特别准备了解渴的醪糟。丰子龙送了一趟山猪,又送来了几只刚宰好的羊。做完生意自然要留下来吃饭,他亲自拎着几根刚卤好的羊蹄坐到了祁劫生身边,把羊蹄递给了云夕岚。

    云夕岚看着瘦得象是一阵风能吹出去二里地,饭量却是不小,她道了声谢接过羊蹄,先捡着软嫩的地方撕了两大片塞进徒弟嘴里,然后开心地大啃起来。祁劫生嘴里嚼着羊肉,眼神在师父的小脸上停了很久,再转到丰子龙笑得慈眉善目的一张虬髯大脸上。

    也说不好是怎么了,即将十七岁的他再度看向师父,突然很想喝一口主家在席上准备的烧刀子。大约是到时辰了,放下碗筷的那些男女哭丧儿们回到灵堂,哇地一声哭将起来,祁劫生夺下师父手里还没啃完的羊蹄放回桌上,拉着师父站起来:“该念经了,胡先生的两只眼睛盯着咱们呢,耽误一小会儿功夫他也能看见。”

    丰子龙跟着站起来,冲云夕岚说道:“晚上别赶回去了,道儿远,主家在西边院子里扎了帐篷,我刚特地给你占了一领小帐,你一个人睡,我在外头给你守着帐门,保险没事。”

    念完最后一场经,天色已经擦黑了。云夕岚却不知道自己的傻徒弟犯了什么犟劲,非要回家不肯住帐篷。丰子龙抱着崭新的没沾过身的垫被盖被,嘟嘟囔囔地追着师徒俩和一匹老马走出去老远,怎么劝,祁劫生就是一根筋地不回头。

    回就回吧。云夕岚坐在马背上,道袍的袖笼里装着丰子龙给的一包牛肉干。她拈起一块伸直了胳臂往徒弟嘴里塞,祁劫生偏了偏头加快脚步:“我吃饱了,吃不下。”

    晚饭喝了两杯小酒的云夕岚有点晕乎,在马背上颠啊颠,更是两腮发热目光如水,她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徒弟扯闲篇,祁劫生古怪地都不怎么搭理,闭起嘴闷着头只顾赶路。到最后他干脆拿出《玉琅经》来边走边看,试图从拗口的字句中找到自己练了快两年武功还没有寸进的原因。

    天都黑了还看什么看,再说,看得再努力,又怎么可能有寸进呢……云夕岚又往嘴里塞了块牛肉干,笑着叹了好长的一口气,摇头晃脑地对徒弟说道:“别看了,别说看了两年,再看上十年八年你也学不会的。”

    祁劫生心中早就有疑惑,他回头看着师父两颊上的绯色,正色道:“师父能告诉我为什么吗?我还要怎么练?师父是不是……打一开始就没想要教会我?”

    云夕岚好不容易把这块牛肉干吞进肚子里,冷龙岭的夜风在夏天也凉飕飕的,她的脑袋猛一清醒,顿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秃毛马的缰绳被拉紧,它很老实地停下脚步。又一阵夜风,马背上云夕岚肥大道袍的下摆被吹得有些压不住,道帽后面长长的飘带在风里晃荡起来,她别开脸,有些不敢正视徒弟两道灼灼的视线:“那个……为师觉得……还是不要跑来跑去的了吧,要连着念三天经呢,就,就住在丰大哥说的帐篷里吧。”

    说完话,也不等站得象树桩子一样的徒弟答腔,师父大人扯过马头转回身向刚走出不远的龙头镇折返去。秃毛马的蹄子走在布满了土坷垃和碎石块的路上踏踏作响,没有听见徒弟的回答和他的脚步声,云夕岚心虚地扭回头,唤了他一声:“劫生。”

    师父也不知道是哪儿的人,说话时的尾音里总带着点软糯的腔调,她好声好气唤他名字的时候,那声音真的很好听。老马一步一步向前走,祁劫生看着渐行渐远的师父,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只是看着她。

    到底还是把徒弟给惯坏了!云夕岚想着,拉住缰绳止住老马,叹着气再度折返,走回祁劫生身边,反握着拂尘用枣木做的木把在他头顶上轻轻地敲一下:“喊你呢,没听见?”

    平日里都是祁劫生喂马,他和师父家徒四壁,除了蓝布多穿衣服没有烦恼,别的用度上都有些手紧,这匹老得可怜的秃毛老马就得到了格外珍惜,祁劫生常常会把精粮省下来喂马吃。老马站着不动,用鼻子轻轻地拱祁劫生的手臂讨吃食,讨了一会儿没反应,急得从鼻子里往外喷气。

    “劫生……”

    祁劫生抬手握住马缰绳,也许是北遥人打小就多食牛羊肉的原因,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两三岁,初相识时看着就完全是个大人,现在更是高大。他沉默地看了师父很久,沉声说道:“我练得不好,不努力,师父可以打我骂我……我要学武功,一定要学会。”

    “不是你练得不好,”云夕岚顿住,很多话她没法说,只能朝徒弟微弓下腰去,探手握住他的手,握得很用力,“劫生……”

    祁连山中的月亮和草原上的月亮很象,都那么大那么亮,月光下祁劫生冷竣的脸上缓缓露出微笑,他反握住师父的手:“咱们去住帐篷吧,太远了,回家师父会累的。”

    快走到蓝地主家门口时,师徒俩赶上了抱着被子往回走的丰子龙。乐得象朵花一样的丰子龙领着他俩到了西边场院角落里的一领青布帐篷边,亲手把被子铺好摆好,再打了一桶冷水一桶热水让云夕岚洗漱。

    除了这师徒俩,别的假道士们合住一帐,云夕岚穷归穷,卫生方面却格外讲究,一看那帐中乌糟糟的被褥和横横竖竖散发着怪味的鞋子,当即便让徒弟随她住。

    北遥人游牧为生,祁劫生对帐篷有着天然的亲切感,洗漱后合衣躺在垫被外的毡垫上,仰头望着帐顶,不知在想什么。云夕岚往垫被里头挪一挪,拍拍身边空出来的地方:“睡这儿来,地下硌不硌?”

    帐篷里没点蜡烛,只把帐门掀开一角,透进来一点火光。脱了帽子解开头发的云夕岚在垫被上侧着半欠起身,如瀑般的长发全垂在枕上。祁劫生闻着帐篷里属于师父的清香气息,小心地一点点挪过去,躺在了师父身边。

    云夕岚今天心虚,担心言多必有失,把薄被往徒弟肚子上搭一搭,赶紧就开始睡觉了。两人居住的木屋原本一间,后来加盖成两间,一间烧饭一间睡觉,平常师徒俩睡觉时以布帘相隔,祁劫生对师父的呼吸声非常熟悉,睡了很久,他知道师父还没睡着。

    帐门外合衣而坐的丰子龙压着嗓子斥喝呱噪的人:“闭起你们鸟嘴,吵别人瞌睡!”

    慢慢地侧过头,借着帐门外漏进来的火光,祁劫生依稀能看清师父的侧脸。平常用的皂角师父嫌它不好闻,总喜欢在洗完澡后用山里采的山茉莉煮水再过一遍。混杂了羊肉牛肉味、孜然大料味、牛皮毛毡味、柴炭烟火味的帐篷里,枕边那一丛香气盈盈的乌发,变得格外有吸引力。

    部族被剿灭,父兄死无全尸,族人被残杀,侥幸逃生后的半年里历经了多少生死关卡、吃了多少风霜凄苦。祁连山冷龙岭里那两间小小的木屋,曾经给了祁劫生多少安慰和温暖,今天晚上他对师父就有多么依赖。师父的长发漫铺开来,有一小绺轻轻触在他脸颊边,好端端的,他眼眶有点湿,喉间有点酸,很想听她再唤他一声,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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