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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第四章

    师父洗头的时候总爱指使徒弟,用大大的瓢舀满了山茉莉煮的水,仔细地冲洗长发。师父会把衣领向内掖,完整地露出修长的脖颈,她坐着向前弓腰,头摆在水盆上方,水顺着长发滑下去落在盆内,把最好闻的香味全留给了师父。

    有些调皮的水珠会落在师父的脖子上,再钻进后脖领子滑落进她后背里,那些泛着阳光的水珠在光滑的皮肤上滚动,亮盈盈的,看着让人莫名就变渴了。祁劫生见过师父淡蓝色裙子底下洁白的身体,不管他曾经怎么努力地别开视线,但总有些美丽的景色直到如今还在眼前浮动,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扔下手里的水瓢,蹲凑在师父身边,轻轻吮吻在她脖子上,舔净了一滴水珠,香甜滋味从舌尖上漫溢开来,攫住心。

    师父慌乱抬头,沾满了水的长发披打出一连串水珠,她胸前的蓝衣湿透,一些祁劫生在梦里反复闪现的美丽曲线尽显,他盯着那里,嘴里更加饥渴。但是突然蓝衣上的水渍变成了鲜血,师父的整个胸襟都变得殷红,她裹在一团血污里在寒潭中向下沉,朝他伸出手臂,但他怎么使劲都跟不上她沉没的速度,抓不住她。

    祁劫生吓得连声唤:“师父师父!师父!”

    云夕岚醒了,也连声唤他:“劫生!劫生!”

    祁劫生猛地睁开眼睛,喘得象个风箱,他瞪大眼睛,帐篷里变得更暗,他能闻到师父身上的香味。

    丰子龙被吵醒,把头伸进来大声问:“怎么了?”

    祁劫生从垫被上跳起来一猛子就冲出帐外,夜风吹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襟全开,结实的胸膛露在风里,腰带下有个地方硬得让他难受让他脸红。

    云夕岚穿衣拢头需要一点时间,守在帐门外的丰子龙追上去揪着祁劫生的肩膀:“没事吧?做梦了?还是饿了?”

    祁劫生侧侧身避过丰子龙的手,搓搓脸,他深吸几口气,无力地摇头:“没事。”

    天还没亮,蓝地主家能干的大娘子带着两个女儿,正一间帐篷一间帐篷地给来帮忙的人分发早饭。没什么精贵吃食,大锅熬出来的羊汤和软面烙的饼子。看着场院中央柴堆余烬边衣衫不整的年轻男子,那样昂扬的身姿和动作时胸臂间起伏的肌肉,大娘子的眼里顿时有了点不一般的光。

    一连三天法事结束后,胡先生肩负着特殊的使命,来到了师徒俩面前。照老例,先付钱后说话。足足地付了三天的报酬加预付了接下来几场法事的钱之后,瘦干的胡先生摸着山羊胡,冲着祁劫生直乐呵:“可以啊祁先生,不声不响发大财啊!”

    云夕岚听见别的不以为意,听见发财这两个字怎么也要问一问:“他发了什么大财?”

    “云姑娘还不知道吗?”胡先生笑眯了眼,颇有意味地扭头朝不远处领着两个女儿的蓝大娘子瞥一眼,“有一场喜事,等着祁先生呢。”

    山里人有个规矩,要么在热孝里成亲,要么就得等上三年等守完了孝才能办喜事。眼下蓝家的老辈刚走,白事还没办完,二闺女已经说好了人家,赶在热孝里成亲没问题,可已经十八的大闺女该怎么办?等上三年就到二十一,那不是连黄花菜也凉了吗?

    向胡先生和猎户丰子龙都打听过,救了全镇人、现在经常到镇上卖柴、每天念经时坐在最前排的那个姓祁的小哥儿还没成亲,他家里在北边,遭了灾后跟师父俩人流落到龙头镇一带,在冷龙岭高处某个犄角旮旯里苦哈哈地捱日月。穷是穷了点,象样的聘礼想都别想,不过人家忠义之士,如果不是他和他师父,家里两个女儿早就不知道在山匪窝里惨死多少回了,再加上他武功高强识文断字,救了全镇人不知胜造了几十几百级浮屠,长相更是没挑,十里八乡没有比祁先生更俊的小哥儿了。

    要是师父同意,祁先生也有意,三天以后赶在二七前就能成亲。没有儿子只生了两个闺女的蓝地主和大娘子都说了,祁先生愿意入赘最好,以后就是他家的儿子,连他师父也可以搬过来同住。若是不愿意入赘,那陪嫁必定十分丰厚,住回犄角旮旯就帮着起几间象样的屋子,搬到镇子上有现成的宅院。

    丰子龙凑过来听热闹,笑哈哈地连连拍打祁劫生的背,嘴里羡慕他走了桃花运,眼睛却热情地盯着云夕岚,连声说道哪儿有师父住进徒弟家里的道理,师父有他来照顾,绝对错不了。

    穿着同样蓝色道袍、一高一矮的两个假道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祁劫生脸上发热,没碰到过这种事,哪儿跟哪儿啊?怎么就扯出来个入赘不入赘!云夕岚先是愣,再是笑,继而发现徒弟连着朝地主家长相平庸身材结实的大闺女瞥了一眼两眼三四眼,似乎也不是全然排斥的样子。她扬脸笑道:“这种事要听劫生自己的,他要是愿意,为师肯定乐见其成。”

    祁劫生脸上还带着尴尬的笑,他慢慢地扭回脸看向师父。云夕岚的笑意卡住了,她看着这两天越来越古怪的徒弟,扯扯他的袖子。祁劫生什么也没说,夺回衣袖转身就走,步子越迈越大,一溜烟跑没影了。

    这就是不愿意吧。胡先生抱歉地看看地主家大娘子,和在站在娘亲身边失望得快要哭出来的大闺女,揣着袖子去张罗收拾白事结束时的人事和道具了。丰子龙和云夕岚同样盯着祁劫生消失的方向,他打着哈哈说道:“这小子还知道害臊,马上吃饭了,跑哪儿去?我去喊他回来。”

    直到吃完饭,收拾家伙什准备回木屋的时候,祁劫生的影子也没见着。怎么了就气成这样?丰子龙摸不着头脑,云夕岚也没完全明白。天色渐渐暗了,镇子上的人越来越少,丰子龙已经在附近找了好几圈,牵着秃毛老马守在蓝地主家门口的云夕岚等得有些焦急了,她匆匆告别,骑上马回返。

    是不是气得跑回家去了?

    云夕岚把马催得飞快,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住处,老远看见木屋烟囱上冒出的白烟她这才长抒一口气,把嗓子眼里跳动的心按回胸腔里。

    见到师父的徒弟垂头不讲话,见到徒弟的师父也板着一张脸。云夕岚把马缰扔给祁劫生,径直回屋里拉上了布帘,脱下身上那套花了不少手工费的道袍和里面的衬衣,自己接水洗澡换回了家居的蓝裙。

    知道自己惹师父不高兴的祁劫生老老实实守在屋外,听动静师父应该是洗好了,他才回到水汽氤氲的屋子里去打算把木桶里的水倒掉。

    “站住!”

    师父不发威的时候细声细气,当真惹她不高兴了,那张冷脸也够瞧的,祁劫生老老实实站在师父跟前,垂首不语。云夕岚其实没瞧上地主家的大闺女,山里的土财主罢了,长相也有点磕碜,自己的徒弟虽说是捡来的,虽说穷,虽说是北遥人,那也是她的开山大弟子,长得这么好看,又听话又能干,除了……

    她在心里暗叹,刚才在路上攒的那点儿火气烟销云散,她多少有点明白了傻徒弟不高兴的原因。三年前收他为徒的时候就知道,他学武功是为了报仇。

    但是仇恨这东西……

    没人比她更知道仇恨有多锋利,用多大的力气刺向仇人,就要用更大的力气刺向自己。

    云夕岚把一个还热乎着的布包塞进徒弟手里,里面装着几块烙饼,两大块五香牛肉,和一小包用酱牛肉的汤汁卤出来的蚕豆。肉香味钻出包裹,钻进祁劫生鼻子里。按说香味不会让鼻子发酸,祁劫生吞咽了一下喉间的酸楚,拈起一只蚕豆,先递到师父嘴边。云夕岚顿了顿,张开口接过蚕豆,一边嚼一边说道:“吃完了再去倒水。”

    祁劫生拉住师父的手坐到外间的饭桌边:“师父也吃。”

    简陋木屋里灯烛摇摇,师徒俩头凑着头坐在小小的桌边,一边吃肉吃饼,一边喝清香的野菊花茶,一年多五百来天的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平静地渡过的。云夕岚垂眸思忖着,轻声唤道:“劫生。”

    “师父。”

    她抬头看着在昏暗光线里更显俊美的徒弟:“你,怨我吗?”

    祁劫生坐得直了一些,师父长发未干,湿湿搭搭地披在肩上,让他猛地想起了昨天晚上的梦,然后就想起了师父满身是血的模样,莫名的慌张让他丢下手里没啃完的饼,握住了师父的手:“永远不会,我永远不会怨你。”

    云夕岚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暗影:“要是我做了让你生气的事呢?”

    祁劫生微笑:“师父做什么,我都不生气。”

    “我要是骗了你呢?”

    祁劫生久久地审视着眼前这张朝夕相对的脸,抬手轻轻地拂开一小绺粘在她脸颊边的湿发:“你骗我,也是为我好,我不生气,我永远相信你。”

    没有什么话比这一句更能割透云夕岚的伪装,她轻笑出声的同时眼眉间拧动,泪水一下子就盈满了眼眶,有多少深压在心底里的往事突然很想对着自己的傻徒弟倾诉,她想把所有委屈说出来,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眼前这个人才会相信她。

    祁劫生有点怕,赶紧站起来,猛地把师父抱在了怀里。云夕岚没有一点推却,柔顺地伏在祁劫生的胸膛里,他垂头把嘴唇印在师父泛着山茉莉香味的头发上,揽紧她,不让她和自己之间有任何缝隙。

    木屋门外,刚从马背上气喘吁吁跳下来的丰子龙盯着映在窄窗上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全身的汗被山风吹得透凉,他连着吞咽了好几下,按捺住心中的震惊,快步上去用力拍门:“云姑娘!祁兄弟!快开门!”

    祁劫生吓了一跳,怎么连有人走近了都没有发觉,看来是得到镇上捉只狗来养在房前看家。他赶紧拉开门闩,看到了外面火急火燎的丰大哥:“怎么了丰大哥,你怎么……”

    “没功夫细说,北遥人来了,都是骑兵,刚收到的消息离咱们这儿也就百十里地,说话的功夫就到,我给你带了匹健马,别骑你家那老货了!”

    祁劫生扭头看看师父:“咱们这儿?北遥人怎么会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再说现在是夏天,北遥人的夏季牧场离这儿有一、两千里呢!”

    “话是这么说,人家就来打草谷了你能怎么办,跑马帮的马队扔了所有货物,死了一大半的人才把消息送回来。”

    祁劫生拉住转身就要走的丰大哥:“镇上有没有要帮忙的?”

    丰大哥跨上马神情肃穆:“云姑娘祁兄弟,我老丰不跟你们客套,镇子上还有那么多老小,多一个帮手说不定能多跑出去一个人,我先回去,你们赶紧来救命!”

    这实在是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冷龙岭这一带虽然与北遥接壤,但边境线上有面积极为广阔的沙漠和戈壁,而且祁连山里的山民哪有沙漠东边河套平原上的卫国人富庶,北遥人舍近求远跑到穷地方来打草谷,岂不是吃力不讨好?

    云夕岚飞快地挽起头发换上轻便的衣服,收拾起积攒的银钱衣物,带上没吃完的肉和饼,灌好一葫芦清水。

    祁劫生拿起关公刀拉住云夕岚:“师父,这次你别出手,你的伤不能再复发了。”

    与山匪的一场厮杀后,云夕岚在寒潭里泡了两个冬天才让左手掌心的青印变淡变小,她告诉徒弟这是练武不慎留下的顽疾,只能静养不能动怒,更不能练武战斗,不然可能会伤及小命。云夕岚略迟疑了片刻,走到床边从帐子后面拿出一根细长的包裹并解开,把一柄色泽有些黯旧的连鞘长剑背在了身后:“我知道轻重,你别担心,北遥骑兵战力天下卓绝,不比山里的野匪,我一个人抵挡不住,咱们看看情势,打不过就跑,偌大一座冷龙岭还能找不到藏身之处吗。”

    看惯了师父懒懒散散的模样,今天晚上见她负剑劲装,祁劫生只觉得眼中发亮。老马才刚从镇上跑回来不久,再让它驮着人跑回去实在不忍心,师徒俩并坐在丰大哥带来的健马背上,牵着秃毛老马,在夜色中向镇子跑去。

    没跑出去多一会儿,原本寂静的山道上便开始有慌乱的山民们出现。有认得云姑娘与祁先生的山民苦劝他们二人不要回去赴险,赶紧往高处跑,找个荒僻的地方藏起来,言语中有人污言厉叱:“杀千刀的北遥强盗,都不得好死!”

    端坐在马背上的祁劫生有一会儿功夫缄口难言,云夕岚侧回首,只看见徒弟紧抿的双唇。将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握了握,再用力握了握,身后那个紧绷的胸膛慢慢地舒展开来,祁劫生用只有师父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低下头闭起眼睛,脸颊贴着她的头侧。

    健马再度扬蹄飞奔,夜月下的祁连山道上,祁劫生极为小心地一点点收拢双臂,一点点地环住了师父的腰,完全环抱住她,也将自己全然依附在她身后。

    两年半前被山匪劫掠的事让龙头镇镇民成了惊弓之鸟,通向冷龙岭高处的出镇口竟然堵得人仰马翻。山里人家多多少少都养牲畜,整个镇子上连人带畜所有的活口都急切地想要快一点离开,东家少了一只羊,西家多出了两头牛,再加上马车牛车人拉的车,乱成一团。

    丰子龙先到一步被堵在镇口,正扯着大嗓门到处叫骂着指挥交通,挥舞马鞭用力抽打步态悠闲的牛群:“还算这些细账!还不快跑!北遥人来了人命都保不住,还管这些畜生!”

    这个季节,专业养殖牲畜的人家都赶着牛羊马群四散在冷龙岭附近的草甸子上,精壮的劳力不是在给自家放牧就是被别人雇走了,留在镇上的人大多数都是老弱妇孺,遇到点儿事立马慌了手脚。危急关头,小镇的镇长总算是发挥了一点作用,组织起一帮人四处去帮助那些穷老贫病的家庭,见到云姑娘师徒俩仿佛见到活神下凡,赶紧让他们去还没办完丧事的蓝地主家搭把手,只生了两个闺女偏又积攒了不少家财的那户人家,现在不知道该有多乱多怕。

    蓝大娘子领着两个女儿风风火火地收拾行李,憨厚寡言的蓝地主跪在灵堂前正在号哭,本来等着明天一早就要扛棺材上山入土的,现在为了逃命不得不丢下老娘的棺木,这让孝顺了一辈子的他十分自责。

    望着蓝家马车上装的那些个东西,云夕岚摇头叹气:“大娘子带这些东西还怎么逃命?捡些细软就行了,还有吃食和水。”

    大娘子心痛难当:“给我家大妞二妞准备的嫁妆,最好的木头打的家俱,我熬了两三年给她们一人绣了一身喜服,褥子被子都是最好的棉花,还有在兰州买的细瓷器,都不要了?”

    说话间,和二闺女订亲的小伙子和父母全来了,说不能只顾自己逃命,死也要带着未来的媳妇一起跑。大娘子擦干眼泪十分果决,拎起重重的一只包裹系在二闺女肩上,拒绝了亲家两家人一起跑的提议,催着他们带上女儿赶紧逃命,现在不是磨叽的时候,多活一个人也是好的。

    山民们害怕噩梦重现,慌乱之中镇上已经有几处火起,云夕岚没有再劝大娘子,径直将她和大闺女塞进马车,蓝地主抹抹眼泪给老娘磕了三个响头,乖顺地坐上车辕赶马出镇。

    北遥人还没到,冷龙岭中这个宁静平和的小镇就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焦糊味,到处都是哭喊声。祁劫生坐在马背上抬首四望,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北遥人有最肥壮的牛羊和最广阔的草原,逐水草而居是最自由的生活方式,可为什么偏偏有些人喜欢侵占别人的草原和牲畜,喜欢掠劫无辜无助的平民,喜欢把别人逼得走投无路。

    经过丰子龙和镇长等人的指挥疏导,龙头镇镇口的山道已经明显通畅,云夕岚将蓝地主一家送出镇外,转身准备回镇上再去帮忙。马车的帘布被人拉开,平时只知道干活从不多说一句话的蓝家大闺女探头出来,泪光盈盈地看向祁劫生:“祁先生……你要小心……”

    祁劫生温和地对她笑着点头:“你也要小心,照顾好爹娘,北遥人走了就回来。”

    大闺女连连点头:“你也要回来,一定要回来!”

    马车里的大娘子用衣袖拭泪,轻轻拍了拍自家憨犟又可怜的女儿。云夕岚立住马,眼中是镇上越燃越大的火光,还有藏也藏不住的隐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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