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言情 > 一抔歌 > 第 5 章

第 5 章

    第五章

    ‘抛家舍业’这四个字里,蕴含了多少无奈和泪水。

    从不知道多少辈前的老祖宗起就住在龙头镇,左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论起来都沾亲带故,今天晚上有多少人的泪水滴落在这片不再平静的土地上。走出镇子的人回头遥望,火光中自家那几间破烂的房子,以往总是被嫌弃,现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回去。

    镇长忙得焦头烂额,火势渐大无力扑灭,只能尽力转遍小镇把最后几户拖拖拉拉的山民们赶上山,然后带上哭泣不止的妻儿老小,催着丰子龙和云祁等人快跑,顾不得那许多了,再不走,北遥人就要杀过来了。就算云姑娘再次施展神勇,可谁知道这一队北遥骑兵身后是不是还有源源不断的后援,传说中的北遥人凡遇抵抗必屠城屠镇,躲进山里保住性命最要紧,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活下来,什么都可以再挣。

    正说着,众人还正在互相勉励时,祁劫生神情微动,他利落地趴在地下侧耳贴倾听了一会儿,肃然说道:“马队来了,百余骑,四里以外。”

    三四里地也就是战马一个冲锋的距离,马车肯定是跑不脱了,镇长赶紧把老婆抱上马背:“赶紧跑,什么都不要了!”

    丰子龙跟着跳上马背,一行人催赶着马匹向出镇的方向跑,不远处的山道上松明火把摇摇曳曳,恨不得把全部家当都带着的镇民们移动速度极慢,照这个架势,北遥骑兵们用不了多久就能赶上他们。

    云夕岚拉住马匹,从背后抽出长剑,对着镇长等人说道:“这样跑都得死,你们先领乡亲们进山,我拦着北遥人!”

    祁劫生自然跟着师父停下了,镇长也要与云姑娘一同抗击北遥人,云夕岚用长剑在他的马臀上用力一拍,马儿负痛高叫着扬开蹄没命地跑了。丰子龙领着几个猎户义不容辞地追随云姑娘,就连整天在各家白事摊子上出没的胡先生也带着一个哭丧象唱戏的壮汉和扛着一口大铁锅的厨子坚定地留了下来:“云姑娘,你说怎么办都听你的!”

    没有细商量的功夫,云夕岚左右看看:“咱们这儿不比草原平坦,离了大路到处都是沟沟坎坎不利于马匹奔跑,把大路先堵上再说,不能让北遥人的马跑起来!”

    时间紧迫,用牛皮绳捆住路边一幢着火房子的屋梁,几匹马同时奋蹄拉扯,本就快烧坍的屋子应声而倒,火光顿时覆住一大片路面。哭丧儿和厨子横拖倒拽来几根木头扔进火堆里,丰子龙和猎户一起,把路边山民们扔下的马车牛车拉到道中央,紧靠着失火的房舍,山里干燥,用不了多一会,这些木质车辆全都会烧起来。云夕岚和徒弟还有胡先生把剩下的各种绳索在火场前后系了好几道,绊马索这一招在夜里光线昏黑的时候很好用。

    时间也仅够他们做这些了,小镇中只有一条贯穿东西的路,站在通往高山处的出镇口,已经能遥遥望见下山方向的道路尽头有骑兵的影子出现。

    眼前是杀气凛凛的北遥人,身后是老老小小一步三回头的镇民们。云夕岚手里握着长剑,祁劫生握紧关公刀,胡先生和哭丧儿不知道从哪里捡来两根长直的木杆,厨子双手各握一只切菜刀,几个猎户或手执钢叉或拉开了土制弓弩。

    北遥人未至,箭已经隔着半街燃烧的木头和车辆射了过来,空有力气没有武技的平民老百姓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有云夕岚挽了几个剑花,把来势极猛的几枝箭击飞,大声让大家找东西挡箭。厨子一扬手里的大铁锅:“还得是哥哥的家伙顶用!”

    话音刚落,又是一丛箭矢飞来,云夕岚一边挡箭一边把众人推到路边。火光越烧越旺,北遥人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云夕岚这时才看出,前方奔来的并不是一伙人,很明显是一支来势汹汹的北遥马队在追逐跑在最前面的七、八匹马。

    没功夫分辨敌我,今天晚上小镇通往冷龙岭高处的这唯一一条山路不能一个外来人顺利通过。胡先生等人看着挥动长剑在火光里箭雨中翻飞如舞的云夕岚,心里多少有了些底气,这位云姑娘一人怒斩百名山匪,还怕什么北遥人!

    几道匆匆绑起来的绊马索到底发挥了作用,跑在最前面的马儿猛地撞上绷得笔直的牛皮绳,长腿打着磕绊向前跪倒,把坐在马背上的人掀翻,眼看着他往烧得正旺的火堆里冲砸过去,坐在第二匹马背上的人扬动手里的长鞭卷住落马者的腰,硬生生将他拎高了一大截。借着这一提之力,落马者擦着火堆上空高燎的火焰,极为惊险地翻飞过来,落地打了几个滚压灭衣服上的火,狼狈地趴在了云夕岚的面前。

    落马者身上外衣松脱露出里面极具特色的服饰,龙头镇众人立刻认出了他的身份,云夕岚猛挥长剑将剑尖抵在这个北遥人的咽喉处,抬眸看向火堆另一边。救了落马者的人舍了马匹,跃在马鞍上借马匹的奔行之力,高高翻飞着象只夜鸢般落下。他身后一匹马的背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夹着另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跟着跃过来,惊讶地扬声唤道:“师妹!”

    祁劫生皱紧眉头向师父看过去,云夕岚同样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她手中长剑晃动得厉害,两只泛着泪光的眼睛全部盯在手握长鞭那人的身上。

    火堆另一端长箭呼啸声再起,云夕岚象是忘了闪避,手中剑‘当啷’一声落地,却有一根箭矢朝着她的头颅射来,箭尖擦断了束发的淡蓝色布条和数茎头发,她向后踉跄几步差点仰倒时,如云般的发丝扬落。

    一只手臂在云夕岚摔倒前揽住了她的腰,祁劫生手中关公刀的刀把被手心汗水浸湿,他定定地看着师父被一个陌生中年男人揽在臂弯中。夜风里云夕岚的发丝摇晃,她两只手抵在中年男人的胸前,抖动着嘴唇轻声唤道:“师父。”

    云夕岚望着因为天空中有美丽晚霞,所以给她起名为夕岚的师父。

    祁劫生望着因为在祁连山中幸存,所以给他起名为劫生的师父。

    中年男人果断异常,迅速稳定心神撒开揽着云夕岚的手,从地上拎起被绊马索绊倒的北遥人,把他扔给了云夕岚:“带着他俩进山,一定要护他俩周全!”

    听见师父的话,云夕岚的师兄将与他并骑的矮瘦男子也推到了她身边。听从师父的指挥已经成了深印在骨骼里的习惯,云夕岚知道师父和师兄的武功有多么高强,她立刻揪住北遥人的腰带将他横放上马背,冲着祁劫生大声唤道:“带上人,咱们撤!”

    胡先生等人左右看看,跟着云夕岚一起骑上马,向着镇外山道上逃命的乡亲们奔去。云夕岚一马当先,奔行之间回首凝望,乌黑长发如烟似雾,遮住了祁劫生的视线。

    趴在祁劫生马背上那个矮瘦的家伙却突然用尖厉高亢的声音大声叫骂:“日你仙人北遥狗贼,有朝一日逃得性命,本王必骟你全族男丁为奴,充你全族女子为妓,不得好死的狗贼恩将仇报,本王活撕了你!”

    蜀地到西北来的商贩人数不少,胡先生等人都能听懂这人的口音,自然也听清了他所说的‘本王’二字。小山旮旯里不仅跑来了数十年未曾见闻的北遥骑兵,还多出了两个会飞的侠客,还来了一个王爷!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胡先生与丰子龙等人面面相觑,更是连连朝更熟悉一点的祁劫生递眼色,奈何祁劫生只是盯着不停回头面露关切的师父,看都没看胡先生丰子龙一眼。

    几匹马沿着山道向上跑,不多会儿就赶上了落在最后的山民,在山里唯一一间私塾任教的刘秀才正赶着一辆驴车。驴子拉得费劲,老刘就在车后推,老脸上累出了厚厚一层汗。

    胡先生看老刘只拉了半车书,连铺盖被窝都没有,情不自禁‘嗐’了一声,跳下马来让老刘解开驴套上马,能跑快一点儿。老刘是个不事生产的穷秀才,考了一辈子试,往往名落孙山,他接过祁劫生递过来的葫芦狠狠喝了两口水,回头望着小镇,眼泪叭嚓叭嚓地掉。上山的人流里逆行跑下来几个半大小伙子,跟祁劫生年龄相仿,是在一块儿砍柴卖柴的柴友,也都是刘秀才的学生,小伙子们二话不说卷起袖子帮刘秀才推车,平常那么聒噪的人,现在都沉默不语。

    谁都愤慨,谁也都害怕,身后那群北遥骑兵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追上来,云夕岚更是有师父的命令要保护好他扔来的两个人。多说无益,逃命要紧,擦干了汗和泪,众人一心向着冷龙岭高处攀爬。

    有一群壮劳力帮忙,落在最后的刘秀才反而接连超过了大部分山民,在镇长刻意的照拂下,他那半车书旁边多出了一床被窝和一包饼子馒头,祁劫生也悄悄把没吃的牛肉和蚕豆塞在了被窝边。

    不知道云夕岚的师父和师兄是怎么阻拦北遥人的,一直到天色将明,山民们已经星散开来各自寻好了躲避的地方,都没有追兵踏出龙头镇。镇长将老妻幼子托付给胡先生照应,自己骑着一匹健骡东南西北地引领镇民,现在不知道跑到了哪座山头上。丰子龙和猎户们每天都在山里行走,体力惊人,也分散开来四处帮忙,只有胡先生带着哭丧儿和厨子,与师徒二人一起,拉上刘秀才,押着云夕岚师傅交来的两个身份不明的人,再拖着镇长家的婆姨和胖儿子,躲进了冷龙岭高处浓密的树林里。

    天色早已经大亮,回望镇上的方向,看不见乌黑的烟柱了。好不容易能喘口气,所有人都累得不行,从马背上放下来的那两个人揉着被马鞍压痛的肚子,在地下缩成了一团。

    山中的山民没有见识,云夕岚怎么会看不出自称本王的那个矮瘦子的底细,拉开他外面裹着的破烂皮袄,里面丝质的内衣触手光滑。

    这两人,一个是北遥人,一个身着寻常山里人见都很少见到的丝衣,偏偏师父却说一定要护他俩周全。

    惊魂甫定的众人都在看着云夕岚。祁劫生扯下道帽后的飘带递过去,让师父把头发简单束了起来。喝了点水,云夕岚想了想,让祁劫生和哭丧儿把躺在地下的两个人扶起来。

    刚才在镇上时,自称为‘本王’的矮瘦子由师兄保护,师父亲自保护的是那个北遥人。这样算起来,北遥人的身份竟然会比一个卫国的王爷还要尊贵?他的安全竟然会更重要?

    厨子在逃命的时候还没舍得扔掉他的大铁锅,现在正好派上用场,接了点山泉山烧开,让众人在啃干粮的时候有口热水喝。云夕岚倒了半盆温水,从衣襟上撕下小半幅蓝布,让从火堆里钻出来满脸黑灰的北遥人和王爷擦洗。简单洗了把脸,众人才看出来,这两个狼狈的家伙年纪都不大,十六、七岁的样子,和祁劫生是同龄人。

    身边这十几号人都是卫国人,王爷顿时轻松了许多,他从地下爬起来朝云夕岚潦草地拱了拱手:“多承相救,宁醉感激不尽。”

    不知道这个宁醉是何许人的大家伙不以为然,偶尔还能看到点过时邸报的胡先生咣当一下就跪倒,朝着宁醉磕了个头,声音都有点抖动:“靖西王驾临冷龙岭贱地,老朽率龙头镇镇民给王爷磕头!”

    裹着件拖至地面的羊皮破袄,靖西王宁醉实在摆不出什么王爷的架势,他看看眼前这稀稀拉拉的山民们,再看看仍然坐在地下的北遥人,想起了自己的坎坷经历不由得悲从中来,一屁股坐回地下,操着乡音哀哀地哭出了声,边哭边骂,嘴里很不干净,没有一丁点王爷高高在上的样子。

    从他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大家伙多多少少听明白了一些事情。

    宁醉爷爷那辈的靖西王与先先帝一母同胞,分封后一直安安份份地蜗居在封地,朝廷怎么削藩怎么打压都绝无一句怨言,秉承的生存之道就是听话乖顺低调,有事没事绝不给朝廷添麻烦,尽最大努力削弱自家的存在感。

    奈何再怎么低调总有糟心事找上门。宁醉的父亲前任靖西王突然病逝,靖西王府按例具折上京报丧,接着办理王位的继承事宜。恰好卫国与北方属国北遥互质的年限到了,北遥拟派出新封不久的皇太孙前来卫国,而卫国这边抓了瞎,谁都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使,皇帝当然舍不得让自己的儿子孙子到北遥那种地方去受罪,在京城里有关系有门路的宁氏皇族们使出浑身解数想逃过这一劫。

    要不怎么说命不由人呢,靖西王府旧王已殁新王待封的奏折就递到了皇帝手边。哈着腰低着头躲起来做了几辈子人的靖西王府入了皇帝的眼,宁醉承继王位的同时被委以重任,用最快的时间被从封地撵到京城扶风,马不停蹄地踏上向北的征途,成为了卫国与北遥互换的质子。

    命运不止弄人,而且很弄人,在前往北遥履职的途中北遥国内突然政变,叛军向南杀来,庞大的卫国使团几乎全被屠杀,只有靖西王在护卫的保护下脱围逃出,一路向西,且逃且躲,历经十数日艰难跋涉,穿过沙漠边缘跑进了祁连山脉。

    “那这个北遥人是谁?”

    云夕岚沉声问道,不远处的密林深处有两个人缓步走来,被她唤作师父的中年男子朗声回答道:“他是北遥皇太孙,前往我国的路上也遭逢叛军劫杀,我只带了你师兄和另外数名同门护送靖西王,人手不够,勉强救下了两位贵人,两国使团里大部分人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一同逃到龙头镇的还有数名靖西王府的侍卫,见中年男子身后并没有他们的身影出现,宁醉便知道侍卫们必然已经丧命,他哭叫道:“北遥没一个好东西,杀了这个北遥狗贼报仇!”

    蜷缩在地下的北遥皇太孙应该是没听懂,他抬起黑黑白白的脸看了看中年男子,然后垂头不语。中年男子走过去将皇太孙扶起,摇头缓声对宁醉叹道:“北遥叛军只怕比你更想要皇太孙的人头,他若一死,谋害皇太孙的罪责就会被推到卫国头上。如今的北遥已经不是十几二十年前的北遥了,他们只等着一个借口便可以挥师南下。北遥叛军追了我们这些天,追的不是你这个靖西王爷,而是他们的皇太孙!”

新书推荐: [家教+文野]泽田团团暗黑日记 幼驯染也是高危职业 萝铃的魔力之星河永昭 学生闹翻天 神州潜龙[探险] 沈公子的秘密 但见雾空[火葬场] 含生草之与魔鬼的契约 江湖香影录 新未婚夫,恨我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