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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第六章

    没有卫国靖西王与北遥皇太孙掣肘,带着最后的几名侍卫,云夕岚的师父与师兄终于把这一路追兵和紧跟其后的另外两支北遥马队全歼在了龙头镇。不过这只是其中一小路追兵,北遥叛军还有更多的人马正在涌入祁连山脉,不找到逃走的皇太孙绝不会轻易罢休。

    活蹦乱跳的北遥皇太孙在卫国的土地上被卫国人杀死,这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天赐良机,有了这个借口,叛军们不仅可以暂时凝聚国民的怒火平定内乱,更可以趁势实现北遥人许久以来入侵南方的梦想。向南回到卫国的路上必然危机四伏,在没有足够后援的情况下,连绵巍峨的祁连山脉,或许是逃生的唯一一条路。

    云夕岚的师父名叫宁仲冉,是玉门如今的掌教。寻个无人的合适时机,云夕岚把这个重量级消息悄悄告诉给祁劫生。此言一出,即使是才到冷龙岭生活了一年多的祁劫生也相当震动。玉门是个极古老的宗派,算起历史来,远比当今统治着大陆大部分土地的卫国要悠久。卫国的开国君主在没有夺取天下之前,曾经是玉门的高级首领,在他征战四方推翻前朝的十数年间,玉门正是他笼络并号令天下的重要手段之一。

    经过十几代宁氏皇族的政权交替,皇权胜过神权,玉门早已式微,但几百年沉淀下来的威名依然让它具有超脱于政权之外的强大力量。听到宁仲冉的姓氏,祁劫生多少也明白了卫国宁氏皇族是用什么办法削弱玉门的,十几代人逐渐渗透,玉门这个曾经庞大到可以摇撼天下的教派,已然姓了宁。

    师兄叶朝岚,是宁仲冉的两个徒弟之一,他的名字当然也是宁仲冉起的,因为收他为徒的时候是在清晨,天空里有很美的朝霞。

    形势比人强,玉门掌教和靖西王爷和北遥皇太孙这些重量级人物,现在也只能和龙头镇上的白事先生、哭丧儿和厨子一起,用同一口大铁锅烧饭吃。刘秀才的驴车成了王爷和皇太孙暂时驻跸之地,车板上铺一层乡下人用的粗棉厚布,比坐在地下舒服多了。

    厨子发挥所长,在这种艰难的条件下,愣是弄出了三菜一汤,祁劫生塞在刘秀才车里的牛肉也孝敬给了贵人们。简单对付了点吃食,祁劫生坐在云夕岚身边,悄悄地打量起不远处的那位师公。师父的师父,是叫师公吧。

    祁劫生还生活在北遥的时候,听部族里的人瞎聊天,都说卫国人尤其是生活在更南方一点的卫国人都细皮嫩肉,姑娘家个个水葱似的水灵,卫国的皇族历代搜罗国内顶级美女充入后宫,十几代下来,姓宁的卫国皇子公主们全部漂亮得吓人。

    能有多漂亮呢?能比穿着淡蓝色裙子扎两条长辫唱歌跳舞的额吉还漂亮?当时的祁劫生不信,现在的他不得不信。宁醉灰头土脸穿件破烂溜丢的皮袄也难掩风采,宁仲冉更是好看得让人有些不敢直视。三十多岁的男人,满身满脸的征尘,眉目间有明显的倦意,但就是好看,说不出的、无法形容的好看。

    胡先生等人在贵人们面前不敢多言多语,云夕岚只低头沉思,宁仲冉闭目养神抓紧时间恢复气力,大徒弟叶朝岚四下里巡视了一大圈,方圆数里内没有北遥人的踪迹,只有一些散乱躲藏的龙头镇山民。于是大家伙放下心来,密林中一片沉寂。

    吃饱喝足的宁醉十分事多,不一会儿就要方便,祁劫生陪着他往林子深处走了数十步,锦绣堆里长大的靖西王爷才哀叹着解决了问题。回来坐定不过片刻,北遥的皇太孙也开始哼哼唧唧,人都有三急,于是祁劫生不得不再次陪着贵人向林子深处走去。

    或许是怕羞,草原上天当被地为床的北遥皇太孙比起靖西王爷还要腼腆,愣是走出去了百余步还找不着合适的地方,越走越远。林深处光线变暗,祁劫生出声相唤,谁料个头比他略矮一些的皇太孙猛地回头直扑过来,不知何时握在手里的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了祁劫生。

    在山林里打猎时练出的敏捷身手让祁劫生躲过了这一砸,但仍然被皇太孙的冲势撞倒,两个北遥人一起扑进地面厚厚的树叶堆里厮打起来。北遥人自幼就练习跤术,祁劫生离开故乡后也没丢了这门童子功,再加上跟云夕岚练的招式,三两下就将皇太孙掼倒并狠狠压住,两人喘着粗气相互角力,祁劫生衣襟松动时,一样金灿灿的东西从胸口处滑出,正落在皇太孙面前的树叶堆上。

    祁劫生曾经用来酬谢云夕岚的那柄金刀。

    皇太孙睁大了眼睛看向这柄金刀,刀柄上錾刻的六瓣雪花映入眼帘,他扭脸瞪住祁劫生,狠狠地说了一句北遥话。

    北遥面积十分广阔,共有三十七支部族世代生活在草原上。祁劫生这一支部族发家的祖地在雪原以北的雪鸦关外,那里与罗刹国接壤,两族长期混居,绝大多数族人向上数几代多多少少都有一两位罗刹国的祖先,这也是为什么这一支部族的族人们大多身高肤白,眼瞳的颜色也较常人稍淡。

    但正因为这个,部族和族人往往会被贯上很具侮辱性的称号,皇太孙显然来自以北遥正统自居的部族,张口就说道,杂种家族的金刀怎么会在你手上!

    这一句北遥话说得很急很响,有人听见了打斗的动静闻声而来,再听见了一句北遥话,马上就有厉喝声在祁劫生耳边响起:“北遥人!北遥人杀人了!”

    从密林另一端钻小道逃来的几位龙头镇山民丢下手里的包袱扑上来,拽起熟悉的假道士祁先生,二话不说就有一柄铁耙向着北遥皇太孙挥去。

    翻地种菜用的铁耙在泥土里磨得十分锋利,山民们带着惧意怒意的用力一挥,祁劫生连一句阻拦的话都没来得及说,耙尖就深深扎进了皇太孙的脖颈,几道血柱飚喷出来,带出浓浓的血腥味。在宁仲冉和叶朝岚飞奔过来之前,祁劫生将沾着皇太孙鲜血的金刀捡起来,塞回了怀里。

    谁能想到,牺牲了卫国和北遥国千余名护卫的性命,好不容易救出来的北遥皇太孙,莫名其妙死在冷龙岭龙头镇几名惊惶失措的山民们手里。颈部大血管被扎得透透的,喷涌出来的血捂都捂不住,宁仲冉松开沾满了血的两只手,默默地看着皇太孙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靖西王宁醉捂着嘴,缩在云夕岚身后看着皇太孙渐渐停止抽搐的双腿,只觉得刚吃下去的牛肉和饼子在胃里翻涌。

    一个年轻生命的消逝,带来的后果可能是极其严重的。可又能怨谁呢?卫国和北遥国长久以来的互相伤害让两国的国民都将对方视为仇寇,一见面就以死相搏,谁能说出半个不字。

    幸好胡先生办惯了白事,和哭丧儿一起帮着北遥皇太孙擦干净血迹,换上一套卫国西北山民朴素的干净衣服,仍然让这位年轻的贵人躺在刘秀才的马车里,用被子连头盖住。这个当口找不着黄纸,也不知道北遥人的风俗习惯,胡先生笼了一小堆干树叶点燃送新丧的人上路,用浓重的西北方言念起白事上必念的往生经。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洗净手的宁仲冉恢复了镇定,局面已经不可挽回,就只能再想对策。叶朝岚轻唤了一声:“师父。”宁仲冉笑着摆摆手,在跟着自己转战十数日的大徒弟肩上拍一拍。

    宁仲冉的视线到底还是转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云夕岚,本以为今生再也不能见面的师徒俩在冷龙岭的密林里相对无言。宁仲冉仔细地审视着数年不见的小徒弟,轻轻地说道:“瘦多了。”

    树叶烧得快灭得也快,胡先生怕引来追兵不敢多烧,很快就只有一缕白烟在密林里缭绕,云夕岚被烟熏着了,低下头用衣袖拭了拭眼睛。宁仲冉目光看向了云夕岚身边的祁劫生:“这是你的徒弟?夕岚也有徒弟了。”

    叶朝岚也用颇为玩味的目光看向祁劫生,然后毫无征兆地猛然出手,抬手并指向着祁劫生腰间一点,祁劫生只觉得一股洪大的力量涌来,他勉强挣扎了两下,还是一跤坐倒,今天第二次摔在了密林间的落叶里。

    叶朝岚其实早就看出来师妹的这个徒弟空有一身力气,一试之下还是有些意外:“你这个徒弟,都学了些什么?”

    云夕岚扶起徒弟,拍拍他衣服上沾的土和树叶,看着眼前这个几百个日日夜夜与她相依为命的人:“也没学些什么,会砍柴,会种菜,会放羊,会捕鱼,会缝衣缝被,屋子坏了会泥瓦手艺,缺桌子缺板凳会木工活,小病小灾能上山寻些药草,肚子饿了能进山打猎,自己没饭吃也要让师父先吃饱,乡亲们有急有难出不了钱也要出力,除了武功,大约就学了这些,将来我死了,他也能一个人活下去,活得很好。”

    祁劫生看向师父,喉间有些酸苦,他突然怨恨身边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他希望天地间只有他与师父二人,他想抱抱师父,也想让师父抱抱他,两个人还是安安静静地每天凑头坐在一张小木桌边吃饭喝茶看书,有青山为伴,有朝阳晚霞相随,就够了。

    厨子摸摸光头,过来拍拍祁劫生的肩膀:“这是我们龙头镇数一数二的棒小伙儿。”

    刘秀才点头,牛肉他让给了贵人,卤蚕豆没舍得让,偷偷藏在怀里,摸了一把出来塞给祁劫生,拉他走到一边树下坐着慢慢吃。哭丧儿脑门上不知什么时候燎破一块油皮起了个水泡,他坐到祁劫生身边,一点儿也不客气地拿过几颗蚕豆塞进自己嘴里。

    胡先生压低的念经声象是祈祷也象是诅咒,被密林阻挡着扩散不开。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祁劫生嘴里嚼着一颗不知什么味道的蚕豆,鬼使神差地看到了刘秀才那辆车,和躺在车上正在变得僵硬的北遥皇太孙。突然有一个念头从心底里浮起来。祁劫生赶紧把卤蚕豆咽下去,也把这个念头按回心底。可是心一下子跳动得剧烈起来,他咽之不及呛咳出声,惊醒了正独自坐在一棵树下沉思不语的靖西王宁醉。

    宁醉应该是已经在心里思索了好久,现在才有勇气把这个问题说出来,他看了看跟他一同逃命十几天却已经命丧黄泉的北遥皇太孙,对宁仲冉说道:“那,那,那我……本王……还要去北遥吗……”

    皇太孙的死是目前最重要的问题,宁仲冉想的问题更深更重,他轻抿嘴唇,负手向林深处缓步行去,似在思索。宁醉站起来小跑跟上,走远后回头看看众人已经听不见了,才压低声音颤声说道:“六叔救我,我不想去北遥,我不想死……”

    宁仲冉停下脚步,无奈地看着宁醉:“六叔要是有办法,怎么能让你走到如今这一步。”

    “六叔掌管玉门,还不能让皇上另择质子吗?再说现在北遥皇太孙都死了,我要是再去北遥,不是把脑袋送过去给人砍吗?”

    宁仲冉默然片刻,摇头笑叹:“你父王实在是太宠你,好多该学的道理都没有教给你。傻孩子,你以为皇上为什么择你为质?如果我不是你的六叔,如果我不是玉门掌教,你此刻定然还在靖西王府里安享荣华。”

    宁醉漂亮的脸蛋上写满了‘我不明白咋回事’这几个大字:“您的意思是……”

    “皇上想把玉门拖进天下这潭浑水里,想要借着北遥的刀斩我玉门的盾。你知道我们为什么不往南逃回卫国吗,不只北遥叛军想要杀我们,京城扶风龙椅上坐着的那个人,更想挑起事端把罪责推到我这个玉门掌教头上,玉门千万教众,不只是抵御北遥的好武器,也是悬在龙椅上的一柄利刃。”

    一股凉意狠狠地攫过来,宁醉打了个大寒噤,从来没有过的危机感完全笼罩在他脑袋上,他还不是特别明白,但也有些明白了。宁仲冉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侄子有多害怕,他并不想这么早就把眼前昏黑一片的世界完全展露出来,只是……或许他之前还是把局势想得太美好了,可原来没有最黑暗,只有更黑暗。

    还能怎么办呢?既能解决眼前这个似乎无解的问题,更能拖延随时可能燃起的战火?远在京城端坐在龙椅上的统治者心里没有丝毫怜悯,不仅对敌人从不留情,对同样姓宁的宗亲们挥舞屠刀的时候也绝不迟疑,自他登基以后有多少宁氏族裔被杀被流放,京城里的哀哀哭声与冲天怨气在数十里外的踏霞峰顶也能感觉到。虽然对他充满了怨恨,但是百姓无辜,看着龙头镇上这些平头山民们对祁劫生无声的维护,宁仲冉其实十分欣慰,卫国有着最纯朴最善良的人民,不管怎么样,也要想办法阻止两国交战,让百姓们多过几天平静幸福的日子。

    回首望去,宁仲冉的目光还是落在了祁劫生的身上。那小子似乎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冷静与韧劲,匆匆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不足以看穿他的品性,但是莫名地很顺眼。如今这个情势,也许只有一条不算是路的路了……

    “六叔……”

    宁醉还在哀求哀叹,宁仲冉对他微笑道:“别急,会有办法的。你先过去,把那个祁先生给我叫过来。”

    隔得远了,只有耳力超群的宁仲冉还能听清胡先生念诵的经文。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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