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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章

    第十二章

    祁劫生已经到达卫国京城扶风好几天了。

    一路晓行夜宿,他被关在马车里几乎没机会看到沿途的景色,领略卫国的大好河山,唯一的感觉就是走过的地方越来越暖和,空气越来越温润。

    玉门在扶风城西北的踏霞峰上建有面积极为广阔的神殿,这些巍峨的建筑群光是建设的时间就持续了两百多年,建成之后又经历了两百年时光,住在里面,走到每一处都不免让人遥想,几百年里曾经有过什么人也驻足此地,他们都做过些什么,想过些什么。会不会也有个人在即将以身赴险时想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另外一个人能不能幸福平安地活下去。

    对于云夕岚的作法,宁仲冉自始至终没有表现出怒意,祁劫生就明白了师父的行为根本没有瞒过宁仲冉,玉门掌教大人仿佛早就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也许他还特地安排人手帮助云夕岚潜进祁劫生的住处。

    被关在神殿中某一个院落里时,除了练功除了想念师父,剩下的时间祁劫生都用来思考。他不想别的事,只反复思考相识之后宁仲冉的所言所行,象这样身处高位的人看待事物的角度与普通人绝不相同,既然已经走进了这场游戏,祁劫生只能努力让自己跟上宁仲冉的思维。目前还不能奢望达到同样的高度,最起码要看懂想透已经发生的每一件事、活着和死了的每一个人。

    回到京城的第十天,宁仲冉终于再次出现在了祁劫生面前。掌教大人穿着华丽的礼服,身上有很浓的薰香味,似乎是刚参加了什么很重要的仪式,眉宇之间淡淡的倦意让他看起来象是一位为苍生操碎了心的神仙。他没有和祁劫生聊起不久之后和陈留王妃的见面,也没有什么耳提面命,只是招了招手,亲自带着祁劫生走出院落,在踏霞峰顶迷宫一样的建筑中走了一会儿,停在另一座院落的门口:“你师父离开玉门之前,就是住在这里。”

    院门敞开着,院内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垂首肃立,听见宁仲冉说话的声音,她的头垂得更低。祁劫生从来没听师父说过她以前在玉门的事,甚至直到真的北遥皇太孙意外惨死的那一夜,他才知道师父的师承来历。如果是以前,他还只是祁劫生的时候,他一定迫不及待想走进院内,看看师父从小长大的地方。

    可今时不同往日,宁仲冉带他过来是出于什么用意?俊美无畴的玉门掌教站在身边,祁劫生只觉得他面目模糊,这样一个尊贵的人在卫国算得上呼风唤雨,他一声令下,会有无数疯狂的信众愿意为他去死,可他把拯救玉门平息战事的希望,押宝在一个并不知根知底的异国人身上。究竟是玉门信奉的那些神仙给他的勇气,还是他另有所图?

    祁劫生朝院内望了一眼,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师父离开玉门后从未对我提起往事,想来她对在玉门的生活并不眷恋。如果还能有机会,就让师父亲自来告诉我她的过去吧。”

    仔细算一算,宁仲冉从见到祁劫生的第一面起直到今天,不过也就月余时日,可这个孩子几乎每一次见面都会比上一次见面更深沉更难以捉摸,一个来自北遥查苏那部族的大男孩,就算他经历过灭族之痛,就算他象他的名字一样历劫重生,他也绝不应该有这么快的成长速度。宁仲冉笑笑,跨过门槛走进院内略一环顾,他也有两年没进过这间熟悉的小院了,就是在这里,他亲眼看着云夕岚从一个四、五岁的女娃娃,长成了娉婷少女。

    走一个云夕岚,带回一个祁劫生。宁仲冉负手而立,简单地站着也显得玉树临风姿容绝世,象他这样的男人不管十几岁还是几十岁都那么好看,让人就是特别想要亲近。一个人的成长就那么几个原因,如果不是自身拥有可怕的天赋,如果不是从苦难中得到的历练,那也就剩下来自他人的指引了。云夕岚纯善有余智变不足,她连保护自己都做不到,绝不可能是她给了祁劫生什么有用的指导和引领。宁仲冉半侧着头看向祁劫生,缓缓说道:“看来是我疏忽了,你与崇秀是旧识。”

    祁劫生毫不隐瞒地点了点头,从怀里取出金弯刀:“大师说过,您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想明白这一点,他让我对您实话实说。我的阿布生前是查苏那部的族长,我的额吉是崇秀大师的嫡亲姐姐,查苏那金刀在我手里,虽然只剩下我一人,我就是查苏那的族长,我就是查苏那全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查苏那部就没有灭绝,终有一天会在草原上重生壮大。”

    宁仲冉久久地看着祁劫生,抬手按一按太阳穴:“怎么办劫生,我更舍不得让你死了。”

    祁劫生肃然不语,身上穿着的还是从祁连山冷龙岭带来的旧衣。云夕岚的针线活相当不咋的,她又舍不得花钱找裁缝做,好不容易做了两身道袍心疼了好几个月,傻徒弟从头到脚衣服鞋袜都只好由她亲自包办,做出来的成品和徒弟的颜值有些不匹配。

    低头抚了抚衣服下摆的褶,西北人喜欢用这种结实的衣料,耐穿耐磨,暂时把对师父的思念放下,祁劫生迎向宁仲冉的视线,一点儿也不觉得说生说死的时候不是个好时机,他十分坦然地说道:“昨天练习玉琅经,练到‘审而下之,下必有伤。’这一节总觉得气息到了井荥就格外滞涩,不知何故?听师叔细说过,但还没有参透,烦请师公讲解。”

    宁仲冉眉梢微挑,简直要羡慕起祁劫生那个已经惨死在部族斗争中的亲爹了,遇事只管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的北遥人,是怎么教导出这样一个孩子的?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多。他盯着祁劫生看了好一会儿,把视线转向西北,在那个方向上的某条路上,马蹄寺里死一般沉寂了二十年的喇嘛也许正在诵念佛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棋逢对手的感觉了,不知道崇秀大师来到京城以后还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或者说,会想出什么样的办法打破眼下的乱局。

    淮水上向东而行的官船里,垂眸诵经的崇秀大师不知道听见了什么,不经意般抬起头透过不大的舷窗往京城扶风的方向上看过去,河风透进船舱吹动他红色的僧袍。经过这些天的温养,大师瘦削的两颊上仿佛饱满了一些,看起来有了几分往日的神采。小黑见大师睁开了眼睛,忙递上一杯温热的奶茶。

    一墙之隔的船舱里,云夕岚仿佛也听见了什么,等待一波真气在体内运行完毕后缓缓睁开眼睛。官船上人多不便,阿银只能一直拴在她的船舱里,拍拍这几天憋闷坏了的白狼,云夕岚牵着它一起走到窗边吹吹江风。她不辨方向地四处张望,虽然已至深冬,这里比祁连山冷龙岭里要暖和多了,但是没有劫生,又冷多了。

    发作的同生蛊经过宁仲冉的治疗和玉门圣药辅促已经暂时被压制住,寒潭里泡了两年也及不上玉门掌教大人施展的神通。蛊毒被压制,全身的经筋都畅通了许多,感觉两三年没有进步的功力都有了不小的提升。不过她没有丝毫野心,贵为玉门掌教的弟子时心里最向往的生活也是在踏霞峰上混吃等死,什么理想什么报复什么干一番事业,那又不能吃,要来何用。

    师父一直很纵容她,除了练武方面要求还算严格,别的都很随她的性子,她以为自己运气好,世界上最亲近的师父和师兄都是同道中人,踏霞峰顶的生活是那么安静详和。然而今天坐在一艘向东航行的官船上回想往昔,云夕岚觉得自己蠢得可笑,居然还妄想着让劫生能攀上玉门这棵大树以保证一生的平安。

    师父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师兄说师父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伤害任何人,师兄错了,师父已经伤害了很多人。正义从来不是用死去人数的多寡来衡量,千万教众的性命并不比一个北遥人的性命更重要,玉门的尊严和安全要靠玉门自己来维护来守卫,不管打着什么样高尚的幌子,滥杀一个无辜也是滥杀无辜,这违背了祖先的教诲和玉门的宗诣,更违背了做人的良知。

    两层甲板之间木梯上走动的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云夕岚,她听出了这个脚步声,是靖西王宁醉身边那个叫嘎啦哈的丫环,她下来不知道是为王爷取什么东西的,一天要上下十几二十趟拿吃拿喝,侍候一个娇生惯养的王爷是个苦差使。

    片刻后舱门被轻轻敲响,云夕岚掩好兜帽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嘎啦哈,瘦小的女仆哈着腰先笑眯眯地喂给阿银几块肉干,然后毕恭毕敬地说船行江中寂寞无聊,王爷有请皇太孙上楼一叙。

    草包王爷打的什么算盘?云夕岚点点头,随着嘎啦哈走出船舱,隔壁的舱门打开,小黑走了出来对着云夕岚笑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两眨。有了小黑这一眼,云夕岚的心放回到了肚子里,和嘎啦哈一同走上了三层甲板。淮水平稳,河风徐徐,不过站在三层甲板上还是能感觉到明显的左右摇摆,坐不惯船的云夕岚觉得有点晕,情不自禁要去抓扶两边的扶手。

    宁醉已经晕船晕得不行了,他自小生长的蜀地多江多河,可做为靖西王府龙蛋一样金贵的独苗,别说船了,他就连在王府里的荷塘边略站一站,都会有个老嬷嬷赶紧跳出来抹泪说贵人不能涉险地,他能平平安安活到十五岁,不知道操碎了多少人的心。为了和北遥皇太孙保持安全距离,宁醉在三层甲板的船舱里苦苦忍了几天,今天实在是忍不下去了,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干脆把假扮假扮皇太孙的祁劫生的云夕岚叫上来,问清楚她的企图。

    云夕岚听完宁醉没什么气势的问话后,注意力被嘎啦哈脖子上挂的一串羊拐骨吸引了。听小黑说过嘎啦哈的身世来历,她是云夕岚近距离接触过的第二个北遥人,或者说是一个半北遥人中的半个。仔细看时,北遥人和卫国人五官身材都相似,穿一样的衣服根本分不出谁的国籍,可这两个族裔也许自这片大陆上出现人迹的几千年前开始,就一直敌对至今。

    嘎啦哈的母亲是被卫国人抢掠来的北遥人。每年都会有很多同样的悲剧在卫国发生。你抢我我抢你,你杀我我杀你,你恨我我恨你,子子孙孙无穷尽。如果劫生没有因为部族惨剧流落到祁连山,他还生活在家乡,应该有一位脖子上也挂了一串嘎啦哈的姑娘陪在他身边吧。劫生说要支一顶大帐篷,养很多牛羊,还要带她骑神骏的马跑向四面八方。这些他生活在草原上时唾手可得的幸福,也许永远都只能是梦。

    宁醉头痛欲裂,一阵一阵地犯恶心,他闭起眼睛重重锤了一下桌面:“要死要活给个痛快话!你是六叔的徒弟,不该背着他做出欺师灭祖的事!六叔为了卫国殚精竭虑生死置之度外,今天你们就是把本王杀死抛尸在淮河里,本王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破坏他的大计。”

    云夕岚拉下兜帽,安稳地坐在宁醉对面,从披风的衣兜里取出几帖膏药递给嘎啦哈:“药膏用烛火烤得稍软后贴在脐部,可以减轻一些晕船的痛苦,一会给你家王爷贴上。”

    宁醉又是一拳锤下去:“拍本王的马屁也没用!”

    “王爷稍安勿燥,我们离开兰州这么久,就算我做了什么破坏大计的事,师父他肯定早就发现了,怎么还会容我坐着官船慢慢悠悠地往京城晃呢?以玉门之威,斩除我这样一个欺师灭祖的人比您拍一下桌子还简单。您别担心了,师父的大计如果仅凭我就可以破坏,那还叫什么大计?”

    宁醉睁开眼睛,看看云夕岚,再看看嘎啦哈,嘴里不依不饶,气势已然没有刚才那么雄浑:“你既知本王晕船,有膏药怎么不早些送上来?”

    云夕岚轻笑:“王爷恕罪,我错了。”

    宁醉摆摆手:“恕你无罪。只是本王还有一事不明,六叔,哦对了,你是六叔的徒弟,应该知道我和他的关系吧,这事儿知道的人也不少,不过父王和六叔严禁我拿这件事四处宣扬,不宣扬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把我送去北遥当人质吗。不提这个了说起来就恼火。就是你徒弟,祁劫生,我想不通为什么要让他来装北遥皇太孙,要装也找个身份类似的吧,最起码会说北遥话,要不一进京城驴头不对马嘴的不就露馅了吗?”

    云夕岚脸上的笑意隐去:“在师父的计划里,劫生不会有机会露馅的。”

    嘎啦哈飞快地抬起头看了云夕岚一眼,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满是同情和怜惜,宁醉还在挠头苦思:“六叔已经打点好鸿胪寺的人了吗?原来是这样,皇太孙的随从都死了,北遥内乱须得有些时日才能平息,祁劫生那小子看起来挺机灵,抓紧时间多学几句北遥话,再装装病化化妆,什么易容之类的,说不定就混过去了。等过个三五年本王从北遥回来,到时候本王才不管……不是不是,到时候六叔自然另有良策。”

    宁醉说到这里,腰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仿佛马上就可以干几大碗饭。看着靖西王爷清澈如孩童一样的眼睛和他嘴角真挚的笑容,云夕岚心里想着的全是祁劫生。可能在她与劫生见的第一面之前,在劫生千里迢迢逃至祁连山之前,他所有的清澈与纯善就都和亲人部众们一起,被埋葬在了草原上。

    云夕岚很想抱住祁劫生好好地安慰他,心里疼得象被人攥住,嘎啦哈小心翼翼地壮起胆子,把她皮肤粗糙的手轻轻覆在云夕岚的手上,低声说道:“吉人自有天相,您的徒弟,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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