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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第十四章

    走进佛堂的是穿着连帽披风挡住头脸脚蹬高底鞋的云夕岚,与陈留王妃并肩走出来的已经是穿着北遥服色的祁劫生。哭了太久的王妃全部心思都放在小黑身上,刚出娘胎时没能仔细看上一眼的孩子,突然就长成了一个大小伙子,比她与他的父亲第一次相遇时的年纪还要大了许多。

    依依不舍的陈留王妃在宫女的搀扶下离开迎宾馆回王府去了,好在有一层亲戚关系做幌子,再有一层礼佛感恩的心思做由头,她就算是每天都跑到迎宾馆来也不会有人怀疑什么。崇秀大师心绪震动,还没能康复的身体出现了不适,由小黑等喇嘛陪伴着回住处安歇。已经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北遥皇太孙的祁劫生,由师父陪着也回住处休息。

    想来是因为玉门掌教大人已经把一切安排妥当,云夕岚与祁劫生之间破绽颇多的身份交接进行得很顺利,好象是知道他们师徒俩的需求,身边照顾的下人们也都十分识趣地待在远处。

    然而下人们识趣,靖西王爷这辈子却特别擅长搅人清静,还没等祁劫生对师父说上几句话,他老人家带着嘎啦哈就兴冲冲地过来了。可能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里藏着一个大秘密,宁醉满脸的神情满眼的眼神都在大声宣告,本王很慌但本王在故作镇定。大白天里他走进了北遥皇太孙的住处,跨过门槛后迅速回身探出脑袋四处张望一番,然后反手把房门合紧,从屋里拉动门闩的声音隔着一道院墙都能听见。

    祁劫生有点好笑,想说点什么,宁醉赶紧一根手指按在嘴边做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对云夕岚说道:“云姐姐,没出什么岔子吧!”

    祁劫生的笑容慢慢在唇边凝住,他看了一会儿宁醉,意味深长地把视线转回到师父脸上。云夕岚不疑有他,摇头道:“没出岔子,一切顺利,你呢,什么时候去北遥有消息了吗?”

    宁醉长出一口气:“不知道呢,估摸着就在这几天,嗐,管他呢,车到山前必有路有路本王就瞎走,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说劫生,倒是你要赶紧开始学北遥话了,本王都安排好了,咱家嘎啦哈北遥话比卫国话还溜,这段时间就让她留在你这儿侍候,你抓紧点儿时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北上,到时候你到哪儿找这么合适的老师!”

    学北遥话?祁劫生有些不解,但让他更不解的是师父什么时候和这个绣花枕头王爷开始姐姐弟弟起来了?是在一同从兰州来京城的路上搭上的交情?还有这个嘎啦哈,打哪儿冒出来的?

    宁醉在那边厢说个不停,云姐姐长云姐姐短,正说到如何行走语言才能摆出贵族的气派,完全没有发现这边厢伪皇太孙的眉梢已经挑过好几次了。嘎啦哈悄悄拉了拉王爷的袖子,宁醉扭头过来一拍她的手:“别打岔,本王说到哪儿了?”

    云夕岚微笑:“说到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

    一句话提醒了宁醉,他赶紧问嘎啦哈:“北遥是自己拿把刀一边割肉一边吃饭的吗?会不会剌到手剌到嘴?一人一把刀,都不用筷子?我天,嘎啦哈,一会儿回去你赶紧找把筷子塞进行李里。两把吧,多带点儿以备不时之需。简单的竹箸就行,别弄那些镶金镶银檀木铁木的,太重了不趁手。”

    嘎啦哈点头应承,一路上听王爷提起过很多次,她不禁偷偷打量了祁劫生两眼。若论长相,这位伪皇太孙及不上靖西王爷漂亮,只是他身上的气度,实在比靖西王还象一位真正的王爷。

    好不容易等宁醉说够了话带着嘎啦哈离开,祁劫生不及细问分别之后两人的遭遇,盯着师父明亮的眼睛低声道:“他叫你什么?”

    “什么叫什么?”

    “云,姐姐?”

    “哦,他六叔是我师父,我与他平辈论……”

    祁劫生索性抱住她,这回没有任何借口,没有谁正在难过也没有谁正在无助,他就这样张开手臂抱上去,把师父揽紧在怀里。这个动作想了很久了,两个人在额首相贴这么近的距离上打量彼此的机会不多,云夕岚惊奇地发现徒弟好象又长高了,他脸上属于孩子的青涩已经消失,眼窝变深,鼻梁越发挺拔,只是看着她的视线还象以前一样认真专注。

    祁劫生埋首下去将呼吸掩在师父的肩头:“师父,你和我象不象陈留王妃和那个蔑儿乞人。你贵为玉门掌教的弟子,我是个死里逃生的北遥人,我们离得那么远,也遇见了。”

    “胡说什么,这怎么好比。”

    祁劫生深吸一口气,胸廓打得很开,带着双肩向外伸展得更宽阔:“如果我死了,再过十年二十年,你会象陈留王妃那样记得我吗?”

    “劫生!”

    云夕岚想推开他,他执拗地不肯松手,贴在她耳边低语:“我不怕死,师父,我怕你会忘了我。”

    已经来到了京城,按照宁仲冉的计划,北遥皇太孙很快就要染上重病了。谁也不知道玉门掌教大人真正的计划要怎么实行,不知道祁劫生会怎样顺顺利利地死去而不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迎宾馆有高高的围墙围着,京城有更高的城墙围着,不仅有卫国军队,还有玉门的眼睛紧盯着,到了这个境地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插翅难飞。

    “如果不是我答应跟着师父离开,你也不会……”云夕岚垂首自责,祁劫生笑道:“如果不离开,我们俩就会象胡先生他们一样。北遥追兵将至,我们不是死在宁掌教手里,也会死在北遥叛军手里。”

    不知道为什么,两人相处也不过一年多时间,可云夕岚知道自己愿意为了劫生死,她愿意放弃生命,只要劫生能忘掉仇恨过上她梦想中平静幸福的生活,做个山里的猎户也好跑马帮的马夫也好念经的假道士也好,只要他活着,在阳光与月光的照耀下能吃饱能穿暖,在冷龙岭活到老。

    劫生呢?

    看懂了师父的眼神,也仿佛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祁劫生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你收我为徒的那天,我就把命给你了。”

    “都说了命是你自己的,我不要。”

    “给你了,就是你的。”

    “你才多大,说什么命啊命的!”

    “要吧,师父,要吧。”祁劫生耍起无赖来当真是很无赖,“我只有命了师父,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你。”

    陈留王妃,蔑儿乞奴隶,崇秀大师,东哥,还有无数人的生生死死看似只是老天爷的一个玩笑。天道如何,吞恨者多,谁能知道该怎么抵抗命运。云夕岚慢慢地推起劫生,用同样认真专注的视线看向他的双眼。

    决定收他为徒的那天,透过门板上缝隙看到的男孩此刻满眼里只有她。云夕岚心底深处某一根弦被拨弄着,泠泠的响了一声。会不会有一天……她喉间突然有些酸涩,对他说道:“会不会有一天,劫生,你会怨我当时没有赶你走,我是不是不该把你留在冷龙岭。”

    祁劫生闻着师父身上好闻的香味,笑了笑,低声对她说道:“我只有你,只会有你。你也只有我,只能有我。好不好。”

    总有一句誓言,说出来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违背,因为这是个不需要用誓言来巩固的事实。当然只有你,你也当然只有我。云夕岚笑着吸吸鼻子:“傻不傻?”

    “说好,师父。”

    云夕岚脸上笑意加深:“好。”

    祁劫生把两条手臂收得更紧:“还有件事。”

    “什么事。”

    “云姐姐什么的,不准他叫。”

    “喂!”

    “不行!”祁劫生偎回师父肩头,过了一会儿嗫嚅道,“就是不行!”

    徒弟说不行,也只好不行。阿银摇着狼尾巴在主人身边蹭来蹭去,祁劫生笑着松开环抱师父的双臂,蹲下去给了阿银一个大大的拥抱。除了师父,这只一起长大的白狼就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亲人。

    北遥皇太孙到达京城后身体不适,谢绝一切求见。靖西王爷本就是个爷爷不疼姥姥不爱的主,没人特意过来看望他。这倒好,两位贵人落得个清静。在靖西王爷的盛情邀请下,皇太孙携侍女云氏,一同再邀请了马蹄寺崇秀大师的高徒小黑,在丫环嘎啦哈的亲手侍奉下,于京城迎宾馆内设了个小宴,去吃据说是古往今来第一好吃的火锅。

    各位贵宾到达现场时靖西王爷正在练习刀法,不是眼瞅着就要去草原了吗,为了避免将来吃席时小刀割肉割得不利索,现在开始起就要勤加练习。独苗王爷长这么大连裁纸刀也没使过,情势所逼,不得不用一把刀刃只有寸许来长的小刀,用力地割着一根烤得焦黄的羊腿,割得相当不正,也不知道吃了会不会影响贵族的气质。

    祁劫生每天练功练得很勤奋,老远闻到香味就饿了,他的饭量一直都很大,好在现在不必因为填饱肚子而烦恼。云夕岚自小修习道法,虽不戒荤腥,不过平常饭食以素为主,落座后满桌子看一看捏了一小块黄瓜生吃。席上单独为小黑准备了素锅,就放在他面前,谁成想马蹄寺的黑喇嘛二话不说,拈起宁醉割得乱七八糟的烤羊肉就往嘴里塞。

    宁醉大惊:“阿弥陀佛和尚吃吃吃肉啦!”

    小黑念句佛号:“好教施主得知,我派佛教并不禁肉食,高原苦寒,若不吃点肉食,我马蹄寺只怕后继无人。”

    宁醉顿一顿:“有肉吃?本王现在出家还来得及吗?我宁可到马蹄寺当和尚也不想去北遥。”

    小黑正色:“来不及了。”

    宁醉放下手里的小刀,吩咐嘎啦哈把素锅端走,多端几盘牛羊肉放在小黑面前:“也罢,吃!吃饱了没烦恼!本王还备的有酒,贵派佛教禁不禁酒?”

    小黑肃然:“贫僧只受了沙弥戒,尚未受具足戒,肉吃得,酒也饮得。”

    “不能吃肉喝酒的什么戒不受也罢,来来来今天不醉不归。”

    小黑双手合十摇头道:“贫僧学识不够功德未满,还需研习佛法争取早日受戒,师父只有我一个徒弟,我要继承他的衣钵。”

    宁醉看看嘎啦哈,再看看祁劫生和云夕岚,把声音压得很低:“那王妃呢?你继承了喇嘛的衣钵,你亲娘怎么办?”

    小黑的眼睛还微肿着,他在陈留王妃的怀里也哭了很久。也是,世上哪儿有真正无忧无虑的人,成天笑眯眯的小喇嘛也会遇到两难决断的时刻。多年职业习惯使然,小黑从左手手腕上褪下一串旧佛珠,当着一桌子肉食闭上眼睛念起经来,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语,说卫国话的人没听懂,说北遥话的人也没听懂。约摸念了两盏茶功夫,小黑的眼睛刷地睁开,眸中面上同时露出喜色,似是放下了心头大石:“佛祖有旨,先吃再说,吃饱了再烦恼。”

    一句话引出了满桌人的笑意。有难不惧,吃饱再说。几个年轻人都很豁达,暂都把心里的犹豫彷徨放在一边,举起筷子开吃。宁醉忘性最大,两杯酒下肚立时变回南川小霸王,死啊活啊的都不管了,兴致勃勃地教大家伙学南川的酒令酒拳。

    可能有佛祖他老人家罩着,小黑不管行什么令划什么拳都稳赢不输,只见靖西王爷一杯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祁劫生只浅浅和师父碰了两杯,坐在一边笑看两人呼来喝去。十几岁的大男孩还没经历过太多美酒洗礼,不一会儿功夫宁醉就真的醉了,被小黑和祁劫生二人架到小厅窗边的软榻上呼呼大睡。

    小黑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他看了一会儿在睡梦中仍然嘀嘀咕咕的宁醉,转过身走回饭桌边端起一杯残酒饮尽,凝眸看向祁劫生:“现在草原上还有蔑儿乞人吗?”

    祁劫生点点头:“有,但是草原的冬天很冷,能熬过十几年来的人所剩不多。”

    小黑低头轻笑:“我曾经想过自己是北遥人,卫国人,或者是藏人,没想到会是蔑儿乞人。”

    云夕岚端起酒壶给小黑斟满空杯:“是什么人又有什么不同呢,饿了都要吃饭,渴了都要喝水,困了会睡觉,割开皮肉会流血,死了都活不过来。能活着就好,不管是什么人,总是要努力活着的吧。”

    小黑哈哈一笑:“云施主所言甚是,贫僧着相了,之前的十几年怎么活,往后的几十年就还怎么活。来来来,我们还没醉倒的人一起喝一杯。”

    南川一带出好酒,宁醉在席间准备的酒比起马蹄寺里能饮到的青稞酒大麦酒要香醇许多,也要烈上许多,小黑一杯猛地灌下去被辣得呛住了,捂着嘴咳了起来。嘎啦哈赶紧递过一张巾帕,还端来一杯温度恰好可以饮用的热茶。小黑站起来接过巾帕和茶杯,微躬着高大的身子对又瘦又矮的嘎啦哈笑道:“你怎么不吃,来坐下,咱们一起吃肉喝酒。”

    嘎啦哈惶恐地后退两步连连摆手:“你们坐,你们吃,奴婢不敢……”

    小黑念句佛号:“佛说众生平等,你不听佛的话?”

    嘎啦哈更惶恐了:“不是不是……不敢不敢……”

    云夕岚笑着过来拉嘎啦哈坐在身边,来京城的一路上相处虽然不多,她却很喜欢这个任劳任怨又聪明的丫头。嘎啦哈坐是坐下了,却仿佛是坐在针毡上,小黑特地拿只干净的空杯放在她面前,端起酒壶往杯里倒酒。

    嘎啦哈坐着的时候更矮,需要把头仰得很高才能看见小黑那张黑不溜秋的脸,和他微笑时的大白牙。垂下头,她还看见了小黑握着酒壶的两只大手,和他修剪得很短很整齐的指甲。偷偷地露出一个羞涩的微笑,她还听见他朗声说道:“我跟师父说过了,想与靖西王爷一同去北遥。我从小就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越不知道就越想知道,师父说这是我的心障。现在知道了,我想去父母生活过的地方看看,尽我的力量救助几个蔑儿乞人,或许能解开心障,彻底了脱尘世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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