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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第十六章

    祁劫生终于可以和师父整天待在一处或闲聊或发呆或逗弄阿银,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幸福的时刻。他没有问过云夕岚关于玉门和踏霞峰的事,有什么好问的,师父不说就不说,他一点也不关心她的过去,他只关心她的未来,和他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

    只是‘未来’这两个字,未曾到来,的未来,念在嘴里就能觉出有多么难测,或长或短的人生旅程上,下一年下一月下一日,甚至下一时下一分都不能完全由自己决定,遥远的未来,又会发生些什么呢?

    前日有鸿胪寺的官员来宣旨,卫国皇帝将于明日正式召见北遥皇太孙。见过这一面,祁劫生对于玉门的用处就结束了,他在迎宾馆里是生是死再也不会引来多余的关注。

    来自蛮夷之邦的北遥皇太孙需要提前接受礼仪培训,以免在召见过程中做出什么失仪失态的举动。卫国的靖西王一同受训,明日他也被皇帝召见,后日就要带着小丫头嘎啦哈和自愿一同北上的小黑大师,踏上北去的路程了。

    迎宾馆内往来过无数外国来宾,想来这一套培训也举行过无数次,不过鸿胪寺的官员依然相当一丝不苟,不仅衣着和礼仪严格把控,对觐见时的路线也详加说明,有画在纸上的详图,更在迎宾馆内找了几处大型殿阁,用红毯铺出尺寸相当的道路,指挥着祁劫生与宁醉该在何处行走、该在何处停步,以免君前失仪。

    宁醉这是第二次见皇帝,可他表现得还是很紧张,漂亮的小脸蛋绷得紧紧的,额头还有一层薄薄的冷汗。比起一心求活的靖西王,坦然赴死的祁劫生从容了许多,培训间隙休息的时候他还侥有兴致地打听卫帝的音容笑貌,宁醉仔细回想了半天,摇头说道:“没敢抬头,光听见声儿没瞧见长相,听着倒不象十分威厉的样子,我也记不得了,光记得害怕了。”

    两位贵人一遍又一遍练习着行动言谈的时候,一边除了鸿胪寺官员就只有靖西王的侍女。嘎啦哈表现得比她家王爷还紧张,瞪大两只眼睛牢记着整个觐见的过程,打算晚上回屋里再好好提点一下王爷,可不能在这个当口出岔子,只有她家王爷不知道,留在卫国京城并不比前往北遥草原更安全。

    好容易捱到培训结束,两位贵人各回住处早些休息预备着明日一大早四更天便要起身沐浴更衣,再由专人护送至皇宫等待皇帝召见。脱下厚重的北遥礼服,洗了把澡的祁劫生换上师父给他做的旧衣,发现师父正坐在书桌边,就着蜡烛的光盯着桌上看,阿银趴在书桌边嘴里嚼着不知什么吃食,自从离开马蹄寺,这家伙都没有正经地跑过一回,不是坐车就是坐船,本就硕大的身体又胖上了一大圈。

    走近向桌上瞅一瞅,师父正在看鸿胪寺官员给的那张纸质路线图。

    所有外国来的使者宾客在被皇帝召见之前都会得到这样一张路线图,图上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可令人仔细研究的地方,祁劫生跟着一起看了一会儿,皱眉望向聚精会神的云夕岚,难道师父在帮他想脱身之计?只是被关在迎宾馆里都逃不出去,更何况这张图上标注之处是在皇宫里,更不可能有脱身的机会。

    “师父,你在看什么?”

    云夕岚过了很久才疑惑地抬起头来:“我也不知道,只是好象见过这张图,白天你排演的那个地方我去过,鸿胪寺那些官儿说的话也很耳熟。”

    “你说你的家乡在南边儿很远的地方,靖西王觉得那可能是会理国,难道你父母是会理国的使者或是官员,曾经带着你一同来到卫国,也被皇帝召见过?”

    云夕岚摇头:“我小时候的事情全都忘了,模模糊糊地有点印象也记不真切,但确实见过这张图。”

    云夕岚从来没提起过她在玉门的事,祁劫生也就从来无从问起,今天见她有些异样,再想起两人在马蹄寺里的对话,他不由得问道:“师父,你是多大拜入玉门的?”

    “约摸六岁左右。”

    祁劫生皱眉:“六岁?你在马蹄寺时说过记不得家乡和自己的名字了,六岁的孩子应该已经能记住这些了吧。”

    云夕岚也有些想不通:“琐碎的事情记不得,一些大事肯定已经能记得了,可我不管怎么想,拜入玉门之前的事都记不清了,师兄说我小时候得过一场大病,也许是把脑子病坏了。”

    祁劫生眉梢微抬,审视地看着烛光里美丽的云夕岚。来到京城后的这些天里,他慢慢地开始养成了凡事先站在宁仲冉的角度上思考的习惯,如果他是十多年前的宁仲冉,他为什么要收云夕岚这样一个徒弟呢?虽然师父是世界上对他最重要的人,可祁劫生不得不承认,师父并不是一个天姿卓绝的女子,她善良正直美丽乐观,可她不够勤奋不够果断,于文武两道上都得过且过,最向往平静简单的生活对物欲权利没有丝毫追求,作为玉门掌教可以在天下英才中择选自己的徒弟,可宁仲冉为什么会挑中云夕岚?

    依宁仲冉所说,玉门如今危机重重,最大的威胁来自于卫国皇帝,那么十多年前在他收云夕岚为徒时,是不是已经预见到了现在的局势?宁仲冉一生只有两个徒弟,天下人皆知首徒叶朝岚是前任玉门掌教的儿子,对于他的关门弟子则知道的人极少,祁劫生知道宁仲冉绝不会没有理由就收下云夕岚这样一个于武功上不能开拓、于机谋上不能分忧的弟子。如果不是因为云夕岚的资质品格而收她为徒,那么就只有因为于他图谋之事大有助益这唯一的原因了。

    云夕岚被徒弟盯得有点懵,在他眼前摆摆手轻声唤道:“劫生,想什么呢?”

    祁劫生握住她的手笑道:“我在想,如果我不在了,你要怎么办。”

    烛光摇摇,云夕岚声音不大但很坚定地说道:“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没人能伤害你。”

    “师父……”

    “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劫生,”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微笑着说道,“如果一定要死,我们俩就一起死。”

    长夜无眠,生死考验就在眼前,任谁也睡不着觉。云夕岚拿出几样从靖西王爷那儿顺来的点心小菜和一瓶美酒,师徒二人围坐在一张小几边,都想起了木屋里一起渡过的平淡日子,于是相视一笑,碰一碰杯。

    云夕岚端着一杯酒,眯起眼睛看酒面上映着的一点烛光,一边努力回忆一边说道:“我记得有人抱着我站在一个很高的地方往外看,能看见两座白塔,又仿佛是红塔,有的时候又记得是金塔,还有一面湖。家乡的事就能想起这些,别的都没有了。”

    “很高的地方,是在山上吗?”

    “不是山……”云夕岚摇头,“似乎,也是在一座塔上。”

    “一共有三座塔?”

    “真的想不起来了。”

    “想不起来就不去想它,师父,有个事想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要私自离开玉门,一个人跑到祁连山里去?”

    云夕岚垂眸苦笑:“说来话长。”

    “反正也不困,我听你慢慢地说。”

    饮尽杯中酒,云夕岚等到口中这一阵辣劲儿缓过去,低声说道:“这事儿要从二十多年前开始说起。熙德三年,西南诸夷联合反叛,叛军一举打过抚南关入侵卫国数百里,连夺十数座城池,杀害百姓无数。朝廷下旨征讨了一年半时间,战局不但没有起色,反而越打越糟。当时的卫国皇帝年轻气盛,见此大怒,在宦官的怂恿下不顾群臣反对执意御驾亲征。皇帝到达战场后,起先确实打了两场胜仗,于是有些骄傲,盲目纵兵深入,不料西南诸夷设下伏兵,不仅大败了卫军,更连卫国皇帝也一起俘虏了去。这段历史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我小的时候在北遥学习卫国文字,阿布给我找的先生中有卫国人,不止一次提起过这件事。”

    云夕岚点头:“那么之后的事你应该也知道,卫国皇帝被俘后国内动荡,西南诸夷以为奇货可居就要求卫国大量割让土地赔偿钱款,和谈久久不下的时候卫国皇太后突下懿旨改立皇帝的嫡亲弟弟为新帝,奉被囚的皇帝为太上皇。新帝上任后对西南诸夷继续征讨,丝毫不因太上皇的安危而姑息,终于将叛军打退至抚南关外。再之后数年时间,卫国与西南诸夷僵持不下,诸夷之间勾心斗角逐渐分裂,突有一天陈留王爷率奇兵深入会理国,冒死将被俘十年的太上皇救了出来,送回到卫国京城。”

    静夜里,坐在迎宾馆高大华丽的屋宇内听到这样一番话,纵然年代已经久远,但仍然能让人浮想联翩。云夕岚继续说道:“太上皇历经千难万险回到卫国京城,带着被囚期间一直忠心侍奉他的一名侍女,还有他与侍女生下的女儿被新帝安置在迎宾馆中,不用说你也能想象当时的局面有多微妙多紧张。然后就诡异地燃起了一场大火,迎宾馆被烧成白地,馆中死亡近百人,所幸太上皇死里逃生,但侍女与女儿都惨死在大火里。这场玄而又玄的大火激起了京城民众们的愤慨,心系太上皇的势力们借机反扑,迎宾馆火灾后短短三天,新帝突发故疾暴亡于皇宫内,太上皇则成功复位,将年号改回熙德。再然后就是跟我有关的事了,我虽记不得自己的家乡,但必是西南诸叛夷中的一夷,太上皇复位后大肆诛杀与叛军有牵连的人,师父说我的父母都是当时被杀的。父母去世时我不到四岁,被奶妈带着逃出京城,颠沛流离两年多后遇见了师父,被他收为弟子。拜入玉门的最初十年我没敢离开踏霞峰一步,我的身份也被师父师兄掩藏得很好,可终究还是不慎露了行藏,继续留在玉门里不仅我自己小命难保,很有可能还会牵连师父师兄,牵连玉门。我不怨任何人,只是不明白,我也很恨发起叛乱的西南诸夷,如果不是他们,我的父母不会无辜枉死。我也是叛乱的受害者,但只因为我不是卫国人,就要被所有的卫国人憎恨杀戮。这种莫名其妙的仇恨太可怕,劫生,我不想让你被仇恨拖累,我不想让你象我这样被世人仇恨。”

    祁劫生离开圆凳,慢慢蹲跪在云夕岚面前揽住她的腰,微仰起脸看着她眼睛里流转的目光。他对着她轻轻摇头:“你这么好,没有人会恨你,就算世人都恨你,那还有我呢,我永远不会恨你,永远不离开你。”

    “可是你……”云夕岚心痛如绞,再过一天,宁仲冉必然要开始对祁劫生动手了,留着他这样一个隐患在世上多活一天,玉门的危机就加重一分。不管玉门掌教有多么充分的理由,他终归是要杀死祁劫生这个无辜的人。

    祁劫生脸上笑意加深,他握住云夕岚左腕,仔细打量她的左手掌心:“师伯说的同生蛊是怎么回事?师父,这个当真是会危及你的性命吗?”

    云夕岚抽回手:“你还有心思管这些,崇秀大师说过他一定会把你送回草原,他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安排?”

    祁劫生捉回师父的手,习惯性地揉捏她小指的最下一截指骨:“大师应该已经安排好了,你不用担心。”

    “应该?”云夕岚急了,“是不是他不让你告诉我,因为我是玉门的人?”

    祁劫生摇头笑道:“我告诉舅舅,你是我在世界上最信任的人。只是我知道想要逃命很难,而且……而且牺牲我的命可以换得宁掌教的一个承诺,似乎是我赚大了。”

    “什么承诺?师父对你说了些什么?”

    “宁掌教答应帮我报灭族之仇,他会手刃我查苏那部族的仇人,用他们的头颅祭奠亡魂。”

    云夕岚凝眸注视着平静微笑的祁劫生:“你们部族的仇,需要你亲手来报。”

    祁劫生把她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师父,你知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是谁?”

    “因为舅舅的未婚妻被抢夺,阿布为他打报不平得罪了北遥皇族,所以引来灭族大祸。我的仇人就是北遥皇族,罪魁祸首正是当今北遥太子,他抢了舅舅的未婚妻,生下的孩子被封为皇太孙,也就是我现在假扮的角色。想要报仇,就得杀了北遥皇帝和太子,所以我说我一定得学会武功……但是现在都晚了吧,我再怎么练也不可能为无辜枉死的族人们报仇了,宁掌教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相信他,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会替我报仇的。”

    “你不能死!”

    祁劫生好笑地又对着师父摇摇头:“还说我傻。我当然不能死,我还有一辈子要活,我要一辈子陪在你身边。舅舅不是担心你与玉门的关系才让我瞒着你,他是知道你心性纯直不知道怎么掩饰自己,才让我尽量晚一点把他的安排说出来。明天进宫见过皇帝之后陈留王妃会在宫门外等我,作为外甥到姨妈家作客谁也不会阻拦,然后北遥皇太孙会在陈留王府突发暴疾,如果有幸没有死在姨妈家,抬回迎宾馆后也活不了两天了。”

    “这个办法太经不起推敲了,师父马上就会识破。”

    “宁掌教对我并没有杀心,他只是需要一个死无对证的北遥皇太孙,满世界算起来只有陈留王妃不会对北遥皇太孙有敌意,在她的府上出事最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说到底宁掌教只是想把真相瞒过皇帝,只要明天在见皇帝的时候我能应付过去,事后我真正的生死他不会放在心上。”

    见云夕岚还想要说些什么,祁劫生坐回椅子上端起酒杯:“现在不是担心我能不能脱身的问题,师父,我进陈留王府后很快就会寻机离开京城回到北遥。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只是草原的冬天苦寒,日子会比冷龙岭龙头镇还要艰苦,你……”

    “我得好好想想!”云夕岚打断他,抿完杯中酒,正色道,“这回可不能象我离开玉门时傻兮兮地光着两只手,得多带点钱,我向师兄要钱必会露馅,崇秀大师看起来手头也不宽裕,你到了陈留王府可不能跟王妃客气,多带金银,贵重些的珠宝也行,可不能要银票,那玩艺到了北遥没有钱庄兑换!”

    祁劫生笑出了声,连连点头。

    整整一夜,师徒俩打着小算盘悄悄地盘算未来,只要再过一两天,只要能离开京城,只要能回到草原。

    然而世事难料,第二天卫国鸿胪寺的官员到来的时间比预想的早了很多,他们匆匆忙忙地向北遥皇太孙与卫国靖西王禀报,今晨宫中突传圣上口谕,接见皇太孙与王爷的地点改了,不在皇宫之中,而是改到了近百里之外的踏霞峰,皇上要在玉门的神殿接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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