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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第十七章

    哪怕你贵为北遥皇太孙或者卫国靖西王,该当赶路的时候谁管你会不会在车里颠死,只要不耽误明天被皇帝接见就行。鸿胪寺安排的华丽马车被车夫赶得差点跑散架,两位贵人在车厢里上牙打着下牙一路疾驰,好不容易在天亮时分赶到了离踏霞峰不远的地方。

    嘎啦哈是侍女可以跟靖西王同行,云夕岚这么一个不在被召见范围内的师父,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踏霞峰下的临时营地里等候。车队停下来稍作休整,贵人们继续上山,云夕岚带着阿银目送车队走远后,拐进了一片山脚下的树林。御驾亲临,附近的农人们早就被驱离,方圆十余里内没有一个闲杂人等,树林里一条平常还算热闹的小道上空空荡荡,只有一个淡蓝色的身影和一条银白色的巨狼在奔跑。

    北遥草原上出生长大的巨狼很不习惯南方的气温,跑不了多远就伸出舌头呼嗤呼嗤地喘气,云夕岚熟悉踏霞峰一带的地形,在山坡上攀爬了一段路之后,熟悉地走到一条山涧边让阿银喝点水喘口气。

    大热的天,刚跑完一段路满身是汗,眼前出现一条潺潺流动的清澈山涧,别说是条狼了,就是个人也忍不住想跳进去凉快凉快,阿银立刻扑进水里扎了两个猛子。可现在哪是玩水的时候,祁劫生正随着车队一起向踏霞峰顶进发,卫国的皇帝在山顶上等着他,一心想要他性命的宁仲冉也在等着他,这么危急的时刻,云夕岚真的一丁点儿办法也想不出来,她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守在劫生身边,不管生死陪着他一起就好。

    云夕岚急,阿银不急,它顽皮地在水里扑腾着故意抖动全身,一阵水雾喷溅开来,云夕岚从头到脚都湿了,她抱住阿银的脖子不让它再乱动,弯下腰的时候只看见巨狼的眼睛里乍然腾出凶光,狼牙也呲了出来,唇皮一下一下地向上提。在巨狼灰色的眼瞳里映着一个清晰的人影,云夕岚猛回头,看见山涧上游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黑衣男子。

    男子三十多岁的模样,与师父宁仲冉年纪相仿,他站在迎光的方向微眯着眼睛看云夕岚,俊秀的眉梢微一挑,阿银狠厉的喉音便消失了,云夕岚很明显地感觉到它向下瑟缩了一下,随即带着股被挑衅后的愤怒突然暴起,向着黑衣男子扑去。

    耳边风声凌厉,云夕岚咬牙抱紧阿银的脖子不让它扑腾,随即带着它一起在水里翻滚一圈,带着满头满脸的涧水狼狈地坐进涧底的乱石之间,伸直脖子避开一柄直刺向她咽喉的枪尖。一道灰色的身影鬼魅般闪现,同样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手执短柄银枪,正肃然地看着水里的蓝衣女子和银白巨狼。

    黑衣男子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轻声说道:“别吓着她,阿颐。”他说着缓步走过来,站在涧边,朝云夕岚伸出手去。云夕岚自己扶着阿银爬起来,反向后退一步站在了山涧的更深处,警惕地看一眼黑衣男子,再看一眼灰衣男子。

    黑衣男子的声音听起来云淡风轻:“你的手受伤了。”

    云夕岚这才感觉到疼,左手手掌刚才撑在水中尖石上划了一道伤口,两滴鲜血和水掺在一起滑过手掌滴进涧中。灰衣男子的枪尖还在指向云夕岚,涧水潺潺流动,山间鸟鸣猿啼,除此之外只能听见她猛烈的心跳声。

    黑衣男子见自己的好意被拒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再看了看云夕岚,然后向她身后的树林深深地看上一眼,转过身继续向上山的方向走去。灰衣男子收起枪跟上他,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踏霞峰下的密林里。

    云夕岚全身湿透,心里一阵一阵地发凉,既然闲杂人等都被驱离,今天能踏上踏霞峰的人就那么些,黑衣男子刚才唤他的同伴作‘阿颐’,世上的人但凡不傻,都能猜这二人的身份。

    十几年前,当今卫帝还被囚禁的时候,陈留王率一小队死士越过边境越过战场,远赴会理国把皇帝救回京城。陈留王姓陈名期,他有个天下皆知的小名,就是阿颐。《礼记》中说,百年曰期颐,他出生时家人带着最美好的祝愿希望他也能长命百岁,陈期,阿颐,正是失怜答里现在的丈夫。有资格唤陈留王为阿颐的同龄人,当然就是皇帝。

    可他为什么不走大路不坐车轿?带着陈留王两人钻林子爬小道是什么意思?一时兴起?还有他临转身前的那一眼,是在看什么?下意识转过身去,良久之后,师兄的身影出现在了云夕岚的视线里。叶朝岚皱着眉走到涧边,把还傻站在水里的师妹拉出来,脱下上衣擦拭她脸上头发上的水:“你现在跟我回京城还来得及。”

    云夕岚倔强地垂着头,什么也没说,只是推开师兄的手,唤过阿银继续向上山的小道上走。

    云夕岚心中惊惧,踏霞峰顶上的宁仲冉内心也不平静。

    也许因为年轻时盲目御驾亲征导致的后果太严重,复位后的卫帝这些年来别说京城了,就连皇宫也只出过一次,加上今天这一次,两次来的都是踏霞峰。

    出于分散玉门力量的考虑,卫国朝廷从两百多年前开始未雨绸缪,在国内诸多名山大川花巨资兴建神殿,分封玉门内得道高人到各处分任神职,两百多年的架空行动卓有成效,留在京城附近踏霞峰上的玉门掌教其实并不能十分直接地统治整个玉门,他的权力得通过一层层离他十分遥远的下级神殿才能到达万众信众。

    宁仲冉很明白自己这个掌教的力量极限在哪里,更明白即使在踏霞峰上也有很多掣肘,对于皇帝的到来他并不担心,却莫名开始担心祁劫生。他知道崇秀不可能坐视祁劫生赴死,只是不知道皇帝改了接见的地方,会不会阻碍祁劫生的逃生计划。

    站在獠崖边缘,玉门掌教大人的法衣被崖底的风吹得鼓胀起来。宁仲冉垂眸看着崖下层层叠叠的云雾,仙境一般的美景底下其实是个深渊,人终有一死,将来某天但愿他能长眠在这个深渊的最深处,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能够赎清他这一生犯下的罪孽。

    抬起手,宁仲冉看向自己的手心,透过光洁的皮肤,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如今还有最浓艳的一抹鲜血即将泼洒上去。崇秀大师再怎么深思熟虑也不会想到,所有一切兜兜转转都不是冲着祁劫生去的。谁会管那个北遥孩子的真实身份是什么,谁会管他的是生是死,他再怎么尊贵也是北方的蛮族之后,北遥国用了千余年的时间都没能摆脱自己属国的身份,祁劫生又有什么本领能翻出更多的浪花?卫国皇族用了几百年时间也没能让玉门消失,如今的卫帝怎么可能只用一个北遥的质子就妄图牵制玉门。

    卫国人最大的问题永远在卫国内部,卫国人最大的敌人永远是卫国人,卫国人最应该打破的困局就是目前政教两道互相牵制的局面。玉门早就该消失,所有能够束缚住一位英明皇帝的陈规旧习早就该被打倒,宁仲冉比谁都希望这个延续了几百年的陈腐的宗门一夜之间化为泡影,然后天降奇才让卫国拥有一名象开国皇帝那样真正的君主,带领这个伟大的国度继续辉煌。

    所以什么所谓的北遥皇太孙的真伪,什么不想玉门被拖入尘世,什么阻止卫国与北遥两国战火再燃。全是骗人的全是假的,全是借口,全是宁仲冉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目的的虚伪表象。从始至终,从他坐上玉门掌教这个位子的第一天起,他所有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云夕岚。

    夕岚。

    夕岚……

    收她为徒的那天,也是在獠崖之巅,漫天如海云雾被夕阳染红,有多少亡魂的鲜血在这片海里沸腾,那股无法弥散的怨气时隔多年,化成了白殿无面神像座下暗格里的墨玉棋子。如血夕岚,夕岚如血,这个世界上如果有什么话语是宁仲冉觉得最可怕的,那一定是‘稚子何辜’这么短短的一句。玉门掌教大人凝视着云海的双眼里泛起诡异红色,心口猛地一阵激疼,喉间腥甜情不自禁有鲜血从紧抿的唇角边滑落。身后不远处有门徒禀报,皇帝的御驾已经到了踏霞峰下二十里处。

    宁仲冉不经意地用衣袖擦去了唇角的血,回头皱眉问道:“这么早?皇上是什么时候出京城的?难不成半夜就走了?”

    门徒也很纳闷,原先预算着皇上用过早膳再出京城,御驾速度不可能很快,紧赶慢赶着傍晚时分能到踏霞峰就不错了,怎么一个老早就到了?这哪是凌晨半夜出城,明摆着昨天天还没黑就出发了,这和原先宫里来的通报严重不符。门徒继续说道:“掌教,还有一事,太后她老人家也跟着一起来了。”

    宁仲冉这回是真的愣住了,转念想想心中发冷。一个曾经在皇帝遭难时毫不犹豫舍弃了他改立次子为帝的太后,不管换了谁是皇帝,都很难再和她象真正的母子那样两两慈孝吧。虽然不解虽然齿冷,现在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当然就是迎驾。

    以玉门之尊,掌教大人不用亲迎圣驾,不过有太后一同驾临,宁仲冉还是携玉门教众步下踏霞峰打起全副执事站在道边恭迎。门徒一路禀报着御驾的行程,宁仲岐这才发现,不仅是皇帝,不仅是太后娘娘,就连陈留王爷也一同跟了来。

    卫国皇族姓宁,全国几乎所有的王爷也姓宁,唯一的例外便是陈留王一脉。最早的一位陈留王爷跟随开国皇帝征讨天下立了无与伦比的大功,被封为铁帽子异姓王,他姓陈,封地恰好在陈州,皇上亲赐的封号就名‘陈留’。陈留王一脉屡屡与宁氏联姻,当今太后就出自陈氏,正是如今这位陈留王爷的姑母,算起来皇帝与陈留王爷是姑表兄弟,从小就极亲厚,又有了一层舍身救驾的功劳,如果说皇帝满天下只信任一个人,这人必然就是陈留王。

    远远已经能望见御驾旗旌的时候,宁仲冉说不清为什么心中微动,从袖中取出几根细长的蓍草随手向地下一洒,轻盈的蓍草打着翻儿落地,长长短短,正组成了一副‘地火明夷’的卦象。此卦上上坤下离,中存震坎,离火掩于坤地之下,有失明之象,若是求卜运势,则百事阻滞有小人加害的意思。

    掌教大人身边的门徒都是个中高手,虽然不知道大人是在求卜什么,但地火明夷是一副中下卦,通常来说不管卜啥都没有太好的兆头。门徒们互相递个眼色,俱都收拢心神老老实实地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没人再向地面上的蓍草多看一眼。

    宁仲冉的手垂在法衣长长的袖子里,双拳死死握紧。他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向地下看了一眼,然而依然是地火明夷,六十四卦之一,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卦象,修习了几十年道法的人若说连这卦都能看错,马上就可以还俗回家找妈了。

    玉门掌教大人幼童时就拜入玉门,他却不是一个对道法深信不疑的人,这么些年来他极少自己起卦,除了今天这一卦地火明夷,他上一次动用蓍草是在十四年前,说起来真的是天命,十四年前的那一卦也是地火明夷。

    御驾越走越近,宁仲冉收回视线转头看向身后巍峨高耸的踏霞峰,遥不可及的云雾深处,似乎有什么吸引了他的全部心神。

    獠崖上白殿前,黑衣男子负手而立,凝眸看着白殿高大的殿门。道教里有罗天大醮搭坛祭祀天地间几千神灵,往往需要七七四十九天,玉门只有无面神这一尊神灵,但是掌教大人颁法旨举行的平安大醮也要举行四十九天,现在离结束还有很久,殿内众门徒的诵经声悠悠扬扬不绝于耳,声线织成一张无比巨大的网,从獠崖顶端向下围散,将整座踏霞峰完全笼罩在其中。

    陈留王陈期腰带后插了三枝银枪,站在离黑衣男子不远的地方看着他。黑衣男子听了一会儿,没有走进白殿,转身沿着殿前长长的白玉石阶向下走,离得远了,被诵经声束缚住的感觉变得轻了些,黑衣男子站在殿前广场上左右看看,突然象个孩子一样微笑起来,指着南边一座高大的建筑物笑道:“太祖的神像是在那儿吧,咱俩小时候顽皮,趁人不注意爬到神像上去想把霞明朱弓摘下来,被父皇责罚在神像前跪了一晚上。阿颐,你还记得吗?”

    陈期身高体阔一副标准的武将身材,穿着布衣也有股雄赳赳的气势,他沉肃的脸上浮起几丝笑意,眼角微弯地向皇帝所指处看过去:“怎么不记得,永远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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