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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章

    第十八章

    皇帝不在马车里!

    陈留王也没有骑在他那匹天下闻名的赭白马上!

    只有陈太后一个人在玉门掌教及教众的迎接下缓步走出马车,坐上了由六名力士抬的步舆,马车可以行走的路只修到山腰处,再向上就只能靠步行了。

    陈太后五旬年纪,年轻时再怎么天姿国色毕竟头发已经花白,即使染过发根处仍然难掩刺目,皮肤体态因为保养得当还不至于呈现出太多的老态,可是她眉心眼角和唇边细密的皱纹,分明让她看起来有一种愁苦意味。只有在听宁仲冉禀报说山上正在举行一场平安大醮时,她老人家的脸上才稍微舒展了些,轻轻点点头,望着山顶的方向柔声道:“你有心了。”

    太后到达山下后不久,北遥皇太孙和卫国靖西王的车驾也紧赶慢赶地到了,下得车来的两位贵人看着慢慢走远的太后仪仗队尾,稳了稳心神,整装开始上山。

    没人有闲功夫来告诉祁劫生与宁醉,皇帝并不在前面煊煊赫赫的队伍里,两人身份上分属不同阵营,当然也不能并肩而行,宁醉领着嘎啦哈被一群人簇拥着,祁劫生独自一人被另外一群人簇拥着举步登山。

    宁仲冉与来迎接圣驾的玉门门徒们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些功夫,下山时速度极快,现在抬了一个老太后走在队伍里,速度慢了许多,饶是这样每走一段路还要停下来让太后歇歇气,再由掌教大人陪着评说一番踏霞峰的风景,折腾了一个多时辰也只勉强走了一半的路。

    这里就是师父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

    祁劫生一路走一路认真地看,脚底这条上下山的必经之道上,肯定也留下过师父的足迹。人生的际遇真的是无法预料,他在部族里无忧无虑生活的时候、灭族之祸到来之际仓惶逃命的时候、冬天的祁连山脉里艰苦求存的时候,谁能想到会遇见师父。如果当时并未相遇,他此刻会身处何方呢?是仍然在寻找舅舅,还是早就死在山林里连尸首都被野兽啃完了?

    为了方便步行上山的门徒和信众们,每隔一段山路,道边便修有供人歇脚的凉亭,今天为了迎接圣驾,每座凉亭都打扫如新,亭中供着各色鲜果冰饮。前面的太后又停下了,后面的靖西王赶紧钻进最近的一座凉亭里,端起一碗冰镇过的果子露灌进口中。第二碗喝到一半,二愣子王爷用衣袖擦擦嘴,重又端起一碗新的塞给嘎啦哈:“赏你的。”

    嘎啦哈活到现在没受过这样的罪,这天儿连狗都伸舌头,她打小在北地长大,热得一张黑脸上腾起一层血色,满心欢喜地接过果子露小口啜饮。喝着喝着北遥皇太孙也到了,宁醉赶紧招呼:“好兄弟,来喝点冰的凉快凉快。”

    二愣子王爷的心眼大得里面能跑马,嘎啦哈却一直知道祁劫生的处境,她早就猜出了原定在皇宫中的接见之后云夕岚和崇秀大师会想办法帮伪皇太孙脱困,但是现在站在离踏霞峰顶只有一段路的凉亭里,祁劫生有命走上山顶,还有没有命走下来?

    祁劫生和云夕岚一样,对这个黑皮小女仆很有好感,他宽慰地对嘎啦哈笑笑,接过宁醉递来的冷饮喝一大口,痛快地长出一口气。宁醉轻叹道:“明天我就要北上了,这一走不知道几时能回来,咱们兄弟几时能再把酒言欢,我原想着咱们再吃一次火锅,现下估摸着有点儿难,都没跟崇秀大师好好道个别。你要长留京中,长居迎宾馆,回头代我跟大师说一声,我会罩着小黑的,跟我一道儿往北走,生死什么的不敢打包票,好酒好肉管够。”

    祁劫生点头笑道:“一定转达。”

    嘎啦哈有点想捂住自家王爷的嘴,想着此举不雅,只好再端来一碗冰酸奶递给王爷。

    “还有我交待给云姐姐的事,你提醒她好歹记在心里,别忘了。”

    祁劫生眉头皱了皱,看着宁醉两只眼睛底下的青黑色,默然点头。宁醉其实满心忧惧,他这样一个娇生奢养的王爷若不是还存着最后一丝维护身份的自尊,早就离崩溃不远了。放下碗,望一望来时路,望一望还未登完的山,宁醉叹口气率先走出凉亭,几步之后回头望着祁劫生似乎有话要说,不过犹豫了一会把话咽回肚子里。

    嘎啦哈对祁劫生抱歉地笑笑,快步跟上王爷,走出去一段路轻声问道:“王爷是不是还有话想对皇太孙说?”

    宁醉俊美的小脸蛋上满是端正的神色,他负着手走得慢而坚定:“我是想说,如果我不能活着回来,怎么也得想办法把我埋回南川去。但是一想到……”

    一想到祁连山冷龙岭不知哪座冰冷的山林里埋着的真正北遥皇太孙,宁醉实在不敢想自己未来的境遇。侧头看看嘎啦哈,黑皮小丫头昨天手握钢刺的模样浮现眼前,宁醉突然发现从明天开始,也许从现在开始,真正能留在他身边守护保护他的人只剩下嘎啦哈了。瘦成一根筋的小丫头走路时脖子上挂的一串嘎啦哈在她平坦的胸前晃荡,她身边能守护保护她的人,似乎也只有他了。两个苦哈哈,就要一同往龙潭虎穴里闯上一闯。

    祁劫生跟在后面不远的地方也继续上山,看着宁醉和嘎啦哈的背影比刚才凑得近了一些,一高一矮两个人并着肩,和他跟师父在小木屋里时一样有相依为命的感觉。

    云夕岚不知道劫生走到哪里了,与皇帝和陈留王的相遇让她越想越紧张,不仅是假冒北遥皇太孙这一折,更重要的是……她抬起自己的左手看看,两道伤口已经不再出血,但是掌心的青印依然肉眼可辨,不知道皇帝刚才看见没有。应该没有的吧,如果他看见了……

    夏日的灼热让云夕岚有点喘不上气,她拍拍阿银的头,比刚才更快地攀跑起来,早点爬上山早点见到哑婆婆,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毕竟是天下第一宗门,很快就有人发现了云夕岚的踪迹,两名手执法剑的巡山弟子认出了她,但还是严格地堵住了她的路。云夕岚一句多余的话不说,回头向身后望了望,叶朝岚无奈地对两名巡山弟子摆摆手,一路上这已经是第三拨人了,看来玉门的安全管理很有成效。

    云夕岚不领师兄的情,一扭脸跑没了影,叶朝岚嘱咐两名弟子不要声张,无奈地追着师妹继续跑起来,他想象不出今天踏霞峰顶的局势会有多微妙,该出现的人出现了,不该出现的人也出现了。云夕岚的背影十分清瘦,叶朝岚突然忆起白殿里从师父口中吐出的那两个森冷的字。

    冤魂。

    一股寒意莫名袭来,叶朝岚咬牙追上云夕岚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象飞一样向山上疾奔,阿银呲着狼牙使出了全身力气才勉强跟上两道淡得快要难以看清的身影。

    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长的山路也有走到头的一天。宁醉捶着腰终于站在了踏霞峰顶,一边喘粗气一边环顾眼前这座庄严的神殿。以前只是在画上看到过的场景一一真实地呈现,卫国人如数家珍的一座座建筑,神殿广场,无面宇,獠崖白殿,高祖神堂,排云阁,登仙岭,坐忘峰。

    被召见的两位贵人到达玉门神殿,正主儿皇帝不见踪影。鸿胪寺的官员们面面相觑之后无奈地询问玉门掌教大人,如今这个局面该怎么安排。

    宁仲冉看看累得不行了的宁醉,再看看气定神闲的祁劫生,这比刚才占出的卦象还要让他皱眉。算上在位十年又被夺去皇帝封号仅以皇子身份下葬的‘先帝’,三十多年间这是卫国的君主第二次驾临踏霞峰,还来得这么突然,事先一点儿没有留出准备预案的时间。各处神殿里供奉着无面神不方便久留,想了想,宁仲冉安排两位贵人先去竖立着高祖神像的神堂暂歇,宁醉到那里也许能和祖先亲近一些,沾一沾祖先的威仪,壮一壮北上时的行色。

    忽喇喇一群人向神殿走去时,早有门徒来禀报山顶出现了两个看着就气度不凡的人,有人认出其中一人是卫国第一武将陈留王,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呼之欲出不敢明言。

    “此二人呢?”

    “正在高祖神殿内瞻仰。”

    再让大家伙回头来不及了,陈留王已经出来迎接他的姑姑陈太后,在他身后,高祖神殿的红漆大门里,一个观之便令人难以忘怀的黑衣男子缓步走出,他布衣布鞋,全身上下却有种如玉的气质,带着微笑走到陈太后乘坐的步舆前:“母后辛苦了。”

    陈太后伸出手去扶着儿子的胳臂走下步舆,同样带着微笑说道:“皇帝辛苦了。”

    陈留王扶着陈太后的另一只手:“前天还听说太医去给您请脉呢,今天就能爬山了,气色还很红润,看来您不能整天待在皇宫里,就得时常出来溜达溜达。”

    陈太后笑着点头:“正是,这儿觉着比宫里凉爽些,是不是地势高的缘故?看来我得在这儿住上几天,避避暑气。”

    “是个好主意。”陈留王笑道,打趣地对着宁仲冉说道,“您可是掌教大人求也求不来的贵客。”

    宁仲冉双手作揖跟着笑道:“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神殿大门前的这群人里,若论俊美无人可及宁仲冉,若论英武当数陈留王爷,若论衣着华贵当数陈太后,只是祁劫生的两道视线牢牢被皇帝吸引。皇帝仿佛也似有似无地朝着祁劫生多看两眼,一边的靖西王宁醉哈着腰垂下头,只眼世上没有隐身咒,不然怎么也得念上个一两千遍,彻底消失在皇帝的视线里。

    跟随着皇帝与太后走进红漆大门,面积广阔的高祖神殿当先看到的便是一比一还原雕刻的高祖神像。相传雕这座神像所用的材料是一块天外陨铁,体积不大但极为沉重坚硬,石匠们想尽各种办法花费二十年时间才打造出这样一尊栩栩如生的神像,为了纪念高祖,他生前在战场上使用过的裂刃长刀与霞明朱弓依然背负在神像上,带着浓裂的杀气与宁氏皇族无上的威仪,镇守在玉门神殿之内。

    宁仲冉在踏霞峰上生活了很多年,这尊神像看了很多回,今天再看,始终萦绕在心头的说不清道不明的疑惑更重,一向镇定的他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就是没办法彻底镇定下来。

    不仅是玉门掌教,站在神像前的皇帝慢慢地皱起眉,陈留王稳重的视线也开始左右逡巡,一堆卫国人中间穿着北遥服饰的祁劫生觉得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头皮发麻,手心脚心里都是汗,这是一种猎物被捕猎者盯上的感觉,他看不到敌人在哪儿,但是知道自己身陷危机。

    象有一面离你很远很远的巨鼓被敲打,在看见击打的动作与听见击鼓的声音之间有一个极短暂的空白。眼前也是同样,眼睁睁看着神殿高墙外远处獠崖之巅的白殿倒塌后,诡异地空白了极短的一瞬,震耳欲聋的轰响声传遍踏霞峰顶,整座山峰象是一棵树被人不停地推搡,上下弹跳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左右前后地晃动,放置在石质底座上的高祖神像打着晃儿摔落,把汉白玉石铺设的地面砸出一个大坑,裂刃长刀与霞明朱弓全掉在了地下。

    除了武功高强的几个人之外,神殿摔倒了一大片人,几名内廷侍卫架起皇帝与太后向院外冲,院门门框被扯得变了形,眼看着厚重的红漆大门向陈太后经行之处砸了下来。

    陈留王拔身而起的同时,祁劫生身形闪动也跑了过去。陈留王从腰后抽出两枝短柄银枪向大门上挑去,包了铜铁的木头实在太重,只被这一挑改变了些微的方向,仍然势大力沉地向下砸,祁劫生恰好赶到,侧着身子肩头扛上去,带出了一股劲风的红漆大门狠狠地拍在他的肩背上,继续向下又沉了一截,然后被缓缓推起。

    陈太后被从红漆大门黑色的阴影里拖出去,老人家吓是吓了一大跳,好在除了掉了几样发饰并拖落了一只鞋子,此外平安无事。陈留王和护卫们一起把红漆大门抬开,扶起了单膝跪地的祁劫生,他看着救了卫国太后的北遥皇太孙,笑着点了点头。

    高祖神殿的院墙象一条翻身的长蛇般倒塌了长长的一大段,人群中惊呼声又起,梦境一般瑰伟的獠崖上腾起一股烟尘,尘灰散尽后所有人都看见崖顶形似巨兽之口的那块巨石与山体断裂了开来。因为巨石原本是向天空中伸出的,断裂之后并没有掉入崖下的深渊,而是变成了大山里并不鲜见的风动石那样,仅以一个小小的锥底与山体相接,开始左右摇晃。

    每一颗心都随着这块巨石的摇晃开始震荡,向左偏,它就会落入深渊,向右偏,它则会顺着山势向下滑,碾压过已经倒塌的白殿。事故发生前殿中的平安大醮正举办得如火如荼,数百名玉门门徒正虔诚地向上天祈祷,纵有死伤,必然有幸存者被压在那片白色的瓦砾下,可若巨石碾压过来……

    如此危急的时刻里,若是有人向巨石上轻轻一推便可将它推落深渊,但距离实在有些远,看它摇晃的角度,也许下一刻就会滑下来就会从几百名玉门门徒的身上碾压过去。

    陈留王只觉得后腰上一松,最后一柄银枪被人拔了去,他转过身伸手欲拦,只见北遥皇太孙手里握着银枪飞纵两步至神像石座前,捡起地下的霞明朱弓轻盈地跃上石座,左手持弓右手拉弦,以银枪为箭将血红色的一张巨弓拉至满月。也不知道这柄神弓是由什么材料制成,时隔数百年仍坚韧如昔,弓身嘎嘎作响长弦铮铮若鸣,祁劫生一声断喝松开手指,银枪化成一道闪电向山顶摇摆的巨石射去。

    毕竟是银枪,比羽箭重了很多,射至巨石时势力减弱已经快要没有力道了,但只多了这轻轻的一触,巨石在最后摇晃了一下后向着崖下的云海里跌落,很久很久才有响声从崖底传来。

    众人皆惊,最惊者是玉门掌教宁仲冉。

    山下迎接太后时随手洒落的蓍草浮现眼前,那一卦地火明夷。

    宁仲冉的心在胸腔里巨跳,这么明显的暗示他现在才醒悟,是学道学傻了么?什么卦都爱向深里思索,但其实这就是最浅显的表面上的意思,光明落入地面,虽然看起来光明变得晦暗了,但并没有熄灭。明夷是什么?夷字何解?不就是大弓?一个人手执大弓射穿浮世重新引燃光明。

    眼前这个从祁连山冷龙岭里捡来的孩子,他只不过是想把云夕岚引回京城来的棋子。可他正转过身来看向宁仲冉,勾弦的右手手指被打破,执弓的左手虎口也震裂了,他站在高祖神像伫立了几百年的地方,带着满是鲜血的两只手,看向满地哀鸣惊恐慌乱的敌国人。

    是我错了吗?宁仲冉深吸一口气,然而祁劫生眼中凌厉的光芒很快消失,他跳下石像快走几步,和嘎啦哈一起扶起了差点儿吓尿裤子的靖西王,再把手里的霞明朱弓交到了宁醉手里。

    手持大弓的人变成了宁醉,他才拿不动这么沉重的东西,哎哟一声变持为拄,一点儿也没意识到自己拿霞明朱弓当拐棍的举动有多么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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