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跳灾

    越过冬至没晴几日,细雪便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有时落雪籽,有时细雨伴雪,地面没几日是干的。

    落雪后,路上的行人明显没有往日多了,斗虫场年前停了营生。大家伙都攒着一股劲儿,要在年节热热闹闹地乐呵一场。

    入夜后家家户户都想着团圆,上酒垆喝酒的人要不是无家可归,无人可聚的,要不就是真嗜酒如命的酒鬼了。

    往日出入酒垆的面孔,黄牙老头都熟悉,今日却多了一个人。

    那人面孔上带着青紫伤痕,瞧着失忆落魄,坐在角落不与人交流,点酒也不要温的,只要那最烈的冷酒,很快就把自己灌成了一滩烂泥。

    黄牙老头好事,眼光也毒辣,一看便知是林伯华心有郁结,借酒消愁,凑过去打趣道:“你们林家的哥俩还真有意思,总有一个要喝个烂醉——古怪,最近怎不见林叔宝了?是喝酒掉河道里,没爬得上来吗?你节哀便好,人嘛,总归有死的一天。”

    林仲华喝得迷迷瞪瞪,猛地被人喊起,眯着眼睛瞧老头的一口黄牙,看出三道重影来,顿感头重脚轻,身子一歪摔在地上。

    他从没喝酒喝到这种地步。

    冬日冷酒伤身,腹内凉,身上又滚烫,好不容易收回意识去琢磨老头刚说的话,分辨不清楚对方是真想要说这件事,还是拿自己现在的丑态开玩笑。

    “滚远点,别烦我喝酒!”

    他平日不这样讲话,只是酒后浑身燥热,身上的伤感觉不到痛,欠债的烦恼也抛到了脑后,只觉肉身累赘,轻飘飘的心思要羽化登仙去了。

    很快,他迷上这种身在云中雾中,而不在烦心事中的感觉,酒一口接一口地落肚,根本停不下来。

    “小伙子,你这喝法子,身体可遭不住呀。”黄牙老头瞧他挺木讷一人却突然发起脾性,便更加好奇他的境遇,难得好声好气地问,“遇到什么事可以跟老哥哥我讲讲?我这辈子就是有闲工夫,十里八乡的闲事搜罗了一箩筐来,说不准能给你出出主意。”

    这番话将林伯华从云雾中硬生生拽到地面上。

    他眯了眯咪蒙的双眼才能看清这老头的眉目,摆摆手道:“我都没主意,你哪有什么主意?哼哼,只怪那个贱人!贱人贱人!”

    他抓起桌上的筷子张望,却没能在面前找到下酒菜,记起自己钱囊空空,房屋还被人占了去更是气不过,摔筷便骂,如疯似癫。

    “我记得你家媳妇脾气确实大了些。”黄牙老头替他重拿了一副碗筷,从自己兜里摸出一把发潮了的花生米来摆到桌上,引导道,“女人嘛,不管便是要上房揭瓦的。”

    “不、不提她,懒婆娘一个。”林伯华垂下头,讷讷地抓了一把花生堵进喉咙里,望着星空夜月放空,心生寂寥,忽而开口问到,“老头,你说我该怎么整一个人?不可杀人放火,那是要掉脑袋的事。”

    “你这是遇到大难处了呀?”黄牙老头颇为诧异地重新审视了他一番,也抓了一把花生落肚,当是闲谈般回道,“你要整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被问及此事,那日在县衙里的脸一张一张浮现在他面前。

    先是将他害成今日这般田地的林四喜,再是凶神恶煞的帮凶方鑫,多管闲事的贺家小子,恶鬼似难缠的李庆友,多嘴多舌的李香香,还有当日没有露面的弟媳妇于淑春!

    恨完,他又开始发梦,梦到自己成了皇帝,将这些人一个个拉出去斩首示众。

    “有男人也有女人,都该死,都该死!”林伯华一拍案板,震落了两枚花生。

    发泄完,他跟多年好友似地拍拍黄牙老头的肩,问道:“那你先说说女人,要怎么整一个女人?我要她活着不如死了。”

    “女人还不好办,这事我见得多了。”黄牙老头嘿嘿一笑,给了他一个“你懂的”的眼神,压低声音道,“你随便找几个外乡的弟兄给点跑路的钱,轮着番地把人给弄了。”

    “那女的要是有钱,你便拿此事要挟,她绝不敢报官。往后你的吃穿用度都管她要便是,她哪里敢说一句不是?”黄牙老头也几碗黄汤吓下肚,跟他一板一眼地吹起牛来。

    “你要是恨惨了她,便领着乡里乡亲的来门口堵她。这事一出,她在村里定然是混不下去了,嫁了人的要浸猪笼,未嫁的便只能在那些外乡混混里选一个嫁——那往后的日子,嘿嘿,不敢想哦。”

    “嘿嘿,还是老哥哥你有手段。”

    听完这番话,林伯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又从腹内回到了脑子,亢奋异常,双眼放光,仿佛已将那可恨的四喜捉奸在床,推进那些赌鬼混混的火坑里了。

    再看那黄牙老头呢,没说几句,人已经睡过去了。

    他只当自己酒后跟一后生吹了几句牛,却不知就是这几句话,酿成了几日后东村的一桩大案。

    *

    “飞鸾姐,你回来啦?”永贵远远见孟飞鸾从早市回来,跑得比门外黄狗还快。

    他鲜少对旁人露出这般亲近讨好的样子。实是年节里的早市太有意思,他恨不得天天去,今日却被娘以揉面学做饼为由拦在家里,只能盘着孟飞鸾回来给自己带点新鲜玩意儿。

    飞鸾怎不知他心思,假装一无所知地拉扯了几句,便从腰带里掏出一泥巴烧制的小哨。

    哨做成飞鸟形,对着口吹气能吹出鸟叫,做工不算精巧,但胜在有趣。孟飞鸾觉着小鸟矮墩墩的造型可人,给自己也买了一件。

    “今天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哇?”飞鸾趁永贵低头摆弄哨子,揪来他的长寿辫在手里转圈玩。

    她不知怎了,早晨睁开眼,右边的眼皮就跳个不停。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她在市集上没走两步便觉心里不踏实,早早折返回来,

    “方大伯来过一趟,瞧着梅馆后厨的墙上漏风,给帮忙补上了。”永贵一五一十地答道,“拿茅草堵上的。春夏要通气,秋冬要防寒。”

    那窟窿孟飞鸾前阵子也留意到了。

    人头一般大小,平日感觉不出,冬至后冷风就从那儿往里钻。她跟贺君清提起堵上排风口的事,对方那时笑而不语,原是要给方大哥留出力的机会。

    ——这厮心眼比蜂窝都多都密。

    “还有什么事啊?”话语间,孟飞鸾已在梅馆的里屋外屋都走了一遍,发现没得见于淑春的身影便问,“永贵,你见着你春嬢嬢了吗?”

    “春嬢嬢出门有一会了。”永贵想了想,“春嬢嬢拿着一个蓝布包袱走的。”

    孟飞鸾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包袱。

    此前贺君清的那番话她听了进去,前思后想,决定遂了娘的意愿,替林伯华把债还上。

    一怕林伯华那身板挨催债的几顿打,真出了什么好歹,让娘心里更难受。二怕他狗急跳墙,伤人伤己,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再退一步讲,她不过一缕鸠占鹊巢的孤魂。银两乃是林仲昌挣得,于情于理该交给于淑春,倘若还上钱能叫娘心安,那便听她处置。

    想通了这些,孟飞鸾昨日将十两银子放到了娘出门常背的蓝布包袱里——那包袱娘日日整理,定能发现银两,明白自己的用意。

    虽知晓娘得了这笔钱出门的目的所在,但孟飞鸾心中犹有疑惑:“春嬢嬢一人走的?”

    这么大的事,难道不该等她回来一起商量么?再者说,按于淑春的性子,不该独自一人跑去林家送银子……

    “不,是一个女的将她叫去的。”永贵挠挠头,回忆道。

    孟飞鸾一听便瞪大眼睛,警觉追问:“哪个女的?你没见过吗?”

    既说只说是“一个女的”,那便不是梅馆里经常出去往来的人,而是一个面生的女人。

    而于淑春的生活习惯和相熟女伴何等简单有限,两只手定然数得过来,在这个档口能将她喊出去、又让她背上那装了十两银子的蓝布包的女人会是谁呢?

    “你给我仔细讲讲。”孟飞鸾蹲下身,一双杏眸写满紧张,与永贵对视着问道,“叫春嬢进去的是什么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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