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少女不耐烦地掀了掀眼皮，刚想顶上几句嘴，然而刚刚对上他的眼眸，心里的那点火气便悄然偃旗息鼓了。
她最终什么话都没说，磨磨蹭蹭地躺到了床上。
带土轻轻给她盖上被子。
就在手抬离的那一瞬，就被刚刚还睡眼朦胧的小姑娘紧紧握住。
她认真地看着他，眼神坚定中带着星火般点点的希冀。
带土被她看得莫名心慌意乱，垂下头不敢直视。
“松手，明。”
可是，手却被握得更紧了。
黑发少女径直坐起上半身，睁眼定定地看着他，“难道，你真的……真的没有——”
“没有，”话都没听完，带土就急急打断她，低斥道：“我记得之前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了吧，我和你真的不合适。”
明却紧追不舍地问：“你拒绝我，是仅仅因为年龄吗？”
“不——”带土摇了摇头，另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上，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想起那个名字来只觉得自己满嘴苦涩，“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其实仅仅因为不是她。
他的心有一道高高筑起的墙。
大小姐从他的眼里读到了一些难以描述的情绪。
心里漫过说不明道不清的失落感，黑发少女卷起被子，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我真的……”
带土歉然地垂下眼帘。
哽咽在喉间的语句尚在酝酿之中，明却发觉眼前的男人有些心不在焉，也恹恹地住了口。
她忽然觉得，再说话就只显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尴尬。
没什么好说的了。
凝滞片刻后，明卷了卷尚带余温的被子，鼓起勇气逼着自己再一次开口：
“时间不早了吧，我先睡了。”
带土笑了笑，“好的，我也休息了。”
她没有再搭理他，往里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白色的被子盖住了她娇小的身躯，只留出一蓬松乱的黑色发丝落在外面。
带土看了几眼，拿着书坐到了椅子上，借着昏黄的灯光看了起来。
大小姐今天似乎很累了，只过了没几秒，他就听见少女清浅的呼吸声细微地弥漫开来，白色的被子微微隆起，规律又有序地起伏着。
睡着了。
室内安安静静的，他竟然感到了一丝安定。
抿唇一笑，带土又垂头翻开手中的书，读到一半的时候，他竟然发现有些眼熟，默了片刻，才恍然惊觉刚刚已经读过这段话了。
「你是否爱过一个人，她看起来就像是圣诞节清晨的阳光，初雪以后松枝上的小松鼠，雨天小路上溅到行人裤腿上的泥点，还有那些最美的玫瑰花。」*
——玫瑰花……
他悄悄挪开视线，抬手翻到了下一页，目光却久久停驻在窗外。
看见倒影在窗户上的她。
缩成一团的小小的她，在漆黑的暗夜中，藏在光晕之中。
*
第二天是周末。
明赖了很久的床，听见走廊上的交谈声，听见杂乱又轻微的脚步声，听见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了一遍又一遍，“嗡嗡嗡”得很是扰人清梦。
困得模模糊糊的，大小姐不耐烦地拉高被子，妄图将所有声音隔绝在外。
然而下一秒，就被人掀了开来。
天光乍亮。
刺得她的眼睛忍不住流下了一行泪水。
他逆着光，叉腰站在床畔，将手机递到她面前，“你手机响了很久哎，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明生气地朝他鼓了鼓脸颊，低声道：“吵死了。”
带土耸了耸肩，腾出一只手帮她把毛躁出来的头发压平，“又不是我的电话。”
大小姐没话说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困倦地接过手机，只听见另一头传来了一道元气十足的声音。
“明！我说我说，你怎么才接电话啊，我们都等了你好久啦——”
漩涡鸣人。
明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有事吗？”
“欸，欸欸欸——”对方愣了一瞬，然后发出了质疑，“不会吧！你不会忘记了我们的约定吧！”
明：“不是晚饭吗？”
阳光明媚，她抬眼看了看窗外，疑惑道：“还是说你们改时间了？”
“嘿嘿嘿，我只是打电话来提醒你一下嘛，怕你忘记了的说。”
明：“……”
谁要你提醒啊！
大小姐没好气地挂掉了电话，被吵醒的她现在毫无睡意，只能坐在床上发呆。
“是新交的朋友吗？”带土问。
明思考了一瞬：“应该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带土轻敲了敲她的脑袋，笑道：“先去洗漱吧，等下过来吃早饭。”
明睨了他一眼，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低声问他：“是你做的吗？”
带土扭过她的脑袋，好笑地让她环顾了一圈四周，“大小姐，你想多了，现在又不是在家。”
手心的体温似乎沿着根根传递到她的血液里，明很快挣开他的魔爪，“我不吃。”
带土：“？”
黑发少女蹭了蹭被子，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朦胧的泪眼，“太困了。”
“你昨晚是没睡吗？”带土斜睨了她一眼，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才没睡好不好。”
——问：医院的沙发能有多好？
——问就是哪哪都很硬。
少女勉为其难地往床榻里面缩了缩身体，空出一大半的床。
“你这是做什么？”带土摸了摸后脑勺，下意识道：“我不需要坐在床上吃饭啊。”
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重新卷着被子滚了回去，摊开四肢占据了整张床。
“吃饭了。”
带土将早餐放到她身边的床头柜上。
明无动于衷，她怔怔地凝视着雪白的天花板，恍然间只觉得住在这里生病的人是她自己。
一想到昨晚的拒绝，她就觉得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干劲。
要不……以后还是就住学校吧。
沉默中，额头处传来了温热的触感，彻底打断了她所有纷乱的思绪，神思收拢回归，明转过望去，就见带土收回手，喃喃：“也没发烧啊。”
明没好气道：“我没生病。”
“那怎么一脸没精打采，”他端起一碗甜豆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她的身边，调侃道：“难道你想我喂你吃饭吗？”
让自己没精打采的罪魁祸首就是他。
明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话语中满是烦躁不安，“不要，我都说了我没心情。”
“只是因为你朋友一通电话把你吵醒，就要在这里一直闹别扭吗？”带土放下碗，不由得叹了口气，“脾气可真够大的。”
带土其实早就习惯她的阴晴不定，现在只是随口感慨。
可是在明听起来，就像是他在责备自己，不满自己，埋冤自己。
他应该很讨厌脾气不好的自己。
——“我的未婚妻，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哦。”
连挚友都要娶一个很温柔的人了，那么他以后应该也会娶一个温柔又漂亮，与他年龄正好的人吧。
从小到大，只有夸她好看的，唯独没有人夸过她温柔。
突然好难过哦。
明悄悄揪紧了手掌下的床单，将它拧得皱皱巴巴，几乎是同一时间，这个爱逞强的大小姐在心里下了决定——
去他的温柔吧，她要离宇智波带土远一点。
“是的，”大小姐翻身坐起，她一边穿鞋子，一边说：“我就是这样的人。”
带土：“……什么？”
明直起身体，冲他抬高了下巴，姝艳的眉眼含着一丝跋扈的神情，咄咄逼人：“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人，别人打扰我睡觉，我就是会很生气，而且我会一整天都不会给他好脸色，我绝对不会原谅打扰我睡觉的人。”
带土无奈地撑着额头：“明……我刚刚没有责备你的意思。”
“还有，我还讨厌所有一切违背我心意的事情。”大小姐飞快地将自己东西收拾进书包后，转过身来看他。
她睨着眼，那种挑剔无比的眼神让带土骤然回忆起她第一天到自己家时的场景。
也是这种眼神。
但现在重新回忆起来，就令他颇为不适。
“包括你。”她一字一顿道。
不适感更强烈了，带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茫然地望着她，有些无辜：“我又怎么了？”
明没有回答他。
她深吸一口气，背起包埋头就往外面走去。
带土几步就追上了她。他拉住她的手，硬生生将她从走廊上扯了回了病房。
一锁门，他就急急质问：“你到底在想什么？”
明往后退了两步，仰头望着他，微微瞪大了眼眸，“……不许碰我。”
带土无奈地松开手，缓下语气，“好好好，都听你的。”
少女揉了揉手臂，漆黑发亮的眼眸中带上了一丝防备。
带土只觉得倍感头疼，他强忍着胃里翻涌的不适，沉声道：“你这是在赌气什么……又要跟我搞离家出走那一套吗？”
又是这样的话。
明失望地将视线挪到了他身后。
快要入秋了，窗外随风翻涌的柳浪不再是如雾般的新绿色，反而带上了一些迟暮的枯黄。
她的声音有些轻，不像是闹别扭的样子，“以后，我都不需要你管了，我自己可以住到学校里去的。”
像是怕自己又反悔一般，明扬起脸，急匆匆地道：“如果是花信那边，我会跟他去说，你不必太在意。”
带土垂下眼，淡淡地问：“是认真的吗，明？那我真的不管你了，不会来接你回家，不会给你烧饭洗衣服，不会在你生病的时候带你去看病……”
明犹豫了，但倔强地回应：“嗯。”
“那就随你吧，”带土不想强求，他摊了摊手，“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你要是能够照顾自己的话——”
黑发少女将手背到自己的身后，纤细的手指紧张地交叠在一起。
她忽然抬起脸看着他，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迟疑着道：“你应该很讨厌我吧，我要求你做这么多事情，而且我也不温柔。”
“所以我觉得自己——”
带土顺着她的话接下去：“？？？所以你才想要搬走？”
明皱了皱眉：“好像可以这么说吧。”
凝滞了片刻后，他笑了起来，连带着肩膀也开始颤抖——现在，这个大小姐在闹什么脾气，他终于有些明悟了。
笑够了，他抬起头——
只见黑发少女一脸恼羞成怒地看着他，怏怏不服道：“喂！你有什么好笑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