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鸟儿蹲在树梢上雀跃鸣叫，院子里渐渐有了人气，进进出出个不停。
栗府卧室，门吱呀一声开了。
小茶端着药碗走到床边，见栗初缇仍闭目沉睡，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忽见床头茶碗见底，径自疑惑，无意识地嘟囔出声：“奇怪，我走的时候分明有水？”
“那就是有鬼！” 一个清朗中透着迷糊的声音骤然响起。
小茶一惊，扭头看去，只见栗初缇半坐起身，微仰着头，茫然地环视四周。一双美目晶莹流转，外层水雾萦绕，内里慵懒随心，好一副美人惺忪图！
小茶“啊”地大叫出声，仿佛真的见鬼一般：“小，小姐，你醒了？”
栗初缇打了个哈欠，边抻懒腰边道：“好一句废话，我自然是醒了。”
小茶：“那这水……是你喝的？”
“不记得了。你不说我还没发现，倒真是渴了。拿来……”栗初缇也不看是什么，端起药碗便饮，随即皱起了眉头。
小茶：“小姐，那，那是……”
栗初缇：“是药。小茶，我怎么不记得你有口吃的毛病。麻烦你下次提醒，及时一点。”
小茶嘟囔：“还不都是让你给吓的。”
栗初缇：“我好好的，如何能吓你？对了，这药是给谁煎的，家里有谁病了吗？”
“还能是谁？你呀！”小茶一脸无奈。药都喝了，还问是谁生病。果然是刚起床的小姐。她家小姐任何时候都能保持聪明伶俐，只除了刚起床时，有时迷糊得叫人哭笑不得。
“我？”栗初缇满头雾水，喃喃自语道，“我什么时候病了？”一番苦思冥想，思绪开始回归。栗初缇记起她躲在后山小湖心喝酒，然后扭伤了脚，遇到小莲姑娘，然后帮小莲姑娘洗脱罪名，痛快畅饮，再然后便是醒来。她何时生病了？等等，不对，后山根本没有村庄，她如何遇到的小莲姑娘？
小茶：“小姐，你整整睡了两日，怎么叫都叫不醒，老爷和夫人都担心死了。请来的大夫们也说不出是什么毛病，只开了些调养身体的药。我看他们是死马当活马医，想来个瞎猫撞上死耗子，能醒最好。”
栗初缇：“照你这么说，这两日我一直躺在床上？”
小茶：“是啊。你再不醒来，老爷和夫人就要张榜求医了。”
“原来遇见齐老爹和小莲姑娘是梦啊，竟然如此真实……”栗初缇喃喃自语。
小茶关切地问道：“小姐，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我好得很。”栗初缇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闪得小茶一愣，随即起身下床，提醒小茶道：“别愣着了，还不赶紧去给老爷夫人报信。”
“哦，对，对。”小茶回神，正要出门，忽又回身对她道：“小姐，以后在外人面前还是少些这样笑的好。”
屏风后隐约可见曼妙身影，曲线玲珑，凹凸有致。栗初缇边更衣边问道：“为何啊？”
小茶：“如此招眼的笑，就连身为女子的小茶也要闪神，何况男子。小姐美誉在外，如今又已及笄，只怕从此以后媒人要踏破栗家的门槛了。”
屏风后传来栗初缇咯咯的笑声：“你这丫头，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小姐聪明，自然有办法应对，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真要惹上什么大奸大恶之人，麻烦得很。”小茶说着皱起脸，仿佛真遇到了难事一般。
栗初缇沉思道：“你说的不错。栗家毕竟只是商贾之家，虽经商有道，却并无权势加持。行事确实应该谨慎小心些。”
“小姐明白就好。”小茶见她采纳了自己的建议，不自觉地昂首挺胸，得意尽显。却不想屏风后，栗初缇脑袋一歪，伸出头来，笑道：“谢谢你啦，小茶。你真有当总管的潜质。赶明儿，我跟娘说说，重点栽培栽培你。”
小茶看着栗初缇灿烂的笑容，微露的香肩，双眸一亮，继而垮下脸，头疼不已。小姐一定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既妩媚又纯真，男人瞧了眼馋，女人看了心动。再加上率性洒脱的个性，自成风流。她若不收敛，总不能叫别人闭眼。唉，自家小姐怕是藏不住喽！
“谢小姐提携，不过小茶现在还小，不急，不急。”小茶背着手唉声叹气地离开。
“如此谦虚，倒不像她了。”栗初缇眉毛一挑，束紧腰带。一觉醒来变天了！
可不，变天了！
………………
栗初缇梳洗完，匆匆赶往前厅。一路上正想着该如何安抚受惊的爹娘，便见一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如蛇般扭着走来。
那妇人见到一身藏蓝男装打扮的栗初缇，惊呼出声：“呦，栗家公子……小姐，真是百闻不如见面啊！”她的眼神亦如蛇般在栗初缇身上上下游走，嘴里发出啧啧称赞声：“真是少见的标志人儿，这模样，这身段，没得说，没得说……”
“过奖了。”栗初缇礼貌行礼。
“品行礼数样样绝佳。栗小姐，你可真是不可多得的人儿啊。若我平日相看的都是你这般的人物，我可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妇人满意地不住点头。
栗初缇：“您这是……”
“哦，我来见令尊令堂。”妇人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便是为这眼前的俊人儿说媒。她便是洛阳城久负盛名的媒婆——霞姑。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经她之手造就的佳缘无数，深受广大爹娘的喜爱。
“初缇也正要去见爹娘，与您同道。这边请。”栗初缇伸手引道。
“好，好。”妇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她虽颇受欢迎，可那些人不过是为求姻缘，并不打心底里尊敬她。只把她和其他信誉不佳的三姑六婆并做一道。眼前这位栗小姐却不同，举手投足光明坦荡。凭她阅人无数的经验，她是真心以礼相待。甚好，甚好。若这桩婚事能成，她可要吹到京城去了，保准京城里的公子小姐们都奉她为座上宾。
………………
正厅里，栗言和姚淑兰已经从小茶的描述中得知栗初缇完好醒来的消息。
栗言茶碗一掷，重重地搁在桌上，怒气冲冲道：“醒得好。东叔，去拿藤条。小兔崽子，不教训教训她，老子这口气过不去。”
姚淑兰见势不妙，赶紧劝道：“缇儿平安醒了就好，回头我自会教导。你这般气盛，再不知轻重打出个好歹来，看你怎么收场。”她睨了一眼冒火的栗言，心下暗道：“几十年如一日，遇事就上火，也不知是不是糖炒栗子积了太多的火。”姚淑兰眼下这般想法，却完全忘了自己前日还和栗言一道主张要给栗初缇点颜色瞧瞧。
“慈母多败儿你不知道吗？”栗言此话一出，倒把姚淑兰的火气也给点燃了起来。她霍地起身，叉腰怒视栗言道：“我缇儿全洛阳称赞，名气比你还大，哪里算是败儿了？”
栗言不甘示弱，起身回怼：“眼下不是，在你的溺爱下，将来也指不定会是。”
姚淑兰：“你是说我教女无方？”
栗言：“你不也说我教子无道？”
姚淑兰：“你强词夺理！”
栗言：“你胡搅蛮缠！”
姚淑兰：“你……”
栗言：“你……”
“……”
栗初缇引着霞姑来到前厅，就见栗言和姚淑兰站在大厅里争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孩儿给爹娘请安。”栗初缇礼还未施完，便让姚淑兰一把拉住不容置疑地问道：“缇儿，你来得正好，你说，你爹是不是不讲道理？”
“这个……”栗初缇还未想好措辞，另一只胳膊又被栗言扯住。
栗言：“缇儿，你别听她的。我说你娘才是胡搅蛮缠。”
姚淑兰：“你不讲道理。”
栗言：“你胡搅蛮缠。”
两人再次旁若无人地吵起来。小茶和东叔熟视无睹。
栗初缇朝霞姑讪讪笑道：“抱歉，让您见笑了。”
霞姑忙摆手道：“不会，不会，一日之计在于晨。是该活力一点。令尊令堂如此年岁还能有此等精力，实在是难能可贵。我看给栗家再添个麟儿也不是问题。”
霞姑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厅里顿时沉默一片。东叔尴尬地咳嗽两声。小茶面上飞红，忙将手里的茶盘竖起半遮面。她听到了什么，是她可以听的吗？眼神偷瞄姚淑兰，果然见她也红了脸，一双美目正瞪着栗言，又羞又恼。
栗言听到霞姑此言倒是深思熟虑起来：“淑兰近来火气渐盛，倒是有初识姿态。再生一个也好，她便不再有闲心和我吵架。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姚淑兰见栗言兀自沉思，眼睛盯着自己，神色越来越古怪，一看便知有蹊跷。
“你又动什么歪心思呢？”姚淑兰美目瞪着栗言，栗言却不理她，转而看向霞姑，开口问栗初缇道：“这位是……”
栗初缇：“爹，这位是霞姑。”
“栗老爷好。”霞姑行礼。
栗言：“原来是洛阳城鼎鼎大名的霞姑啊。你好，你好。”
“栗老爷，霞姑今日登门是关于……”霞姑还未说完，便遭栗言打断。
栗言：“霞姑，你一定也听说了，我家缇儿的名声比我还大。你的来意和缇儿商量便是，她可以全权做主。栗某失陪。你说的对，一日之计在于晨，得多多运动。”说着拉上姚淑兰便出门往厢房走去。
姚淑兰想也知道栗言所指的运动是什么，顿时双颊发烫，面色绯红，不知是羞多还是恼多。
姚淑兰：“栗言，你疯啦，快放开我……”
霞姑看直了眼，心道：“乖乖，这栗家还真不是一般商贾之家，果然名不虚传！”
待两人走远，栗初缇招呼霞姑坐下，随后对小茶道：”小茶，看茶。”
小茶离开，东叔也跟着退了出去。栗初缇对霞姑道：“霞姑莫怪，我爹娘确实任性了些。
霞姑：“不会，不会。今日得见令尊令堂，方知小姐率真自然的品性何来。甚好，甚好！”
小茶去而复返，给二人上了茶又退了出去。
栗初缇接着问道：“霞姑此番前来可是意欲为我说媒？”
霞姑：“小姐聪慧，正是此意。”
栗初缇：“可我前日才行及笄之礼，眼下便谈婚配之事为时尚早。”
“不早，不早。若是遇上良缘，可没有早晚之说。”霞姑喝了口茶接着说道，“小姐这般条件，霞姑用信誉担保一定给小姐说得是家世模样品行无一不上等的绝世公子。”
“哦……霞姑如此褒奖，对方必定是个人物。”栗初缇从容地拨着茶盖，耐心倾听。
“正是，正是。”霞姑见她有意，便很有些口若悬河的架势，继续说道，“这陈家锦文公子，一岁既可走路，四岁便能作诗，八岁已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是洛阳城乃至全紫金都有名的神童。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秀，性情更不用说了，温良恭俭让，样样出色，步步到位，由此还得了个小圣人的美名呢！小姐信我，霞姑绝对不是妄言。若是我晚生个二十年，也定会对这陈公子茶饭不思，害相思病哩！”
“一派胡言！”一声娇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栗初缇眸光一闪，抬眼望去。门外走来个粉衣佳人，珠钗微颤，金丝结辫，双眉弯弯，杏眼灵动，瑶鼻玉口，肌肤胜雪，十分娇俏可人。此刻红唇高高噘起，显示出主人的极度不满。如若栗初缇似春风，和煦舒暖，她便似夏风，热烈纵情。
“灵儿，你怎么来了？”栗初缇好笑地看着岳灵儿一副要跟霞姑拼命的样子。
岳家本是栗家商场上的对手，但自从岳灵儿久闻栗初缇大名忍不住偷潜入栗家邂逅栗初缇开始，情况就彻底变了。岳灵儿整日把栗初缇挂在嘴边，说要学着她样样精通。不仅开始安心学习琴棋书画，还嚷嚷着要跟岳老爷学习经商之道。没事隔三差五往栗府跑不说，还处处维护栗初缇。若是有人敢当她的面诋毁栗初缇，岳灵儿便如一只发狠的幼虎一般瞬间扑上去，张牙舞爪，势必让那人改口称赞不可。由于岳灵儿此等天下第一栗初缇迷妹保镖的行为，岳家和栗家冰释前嫌，携手共进。
“我要再迟些来，我看你就把自己给卖了。”岳灵儿瞪了一眼栗初缇，又改瞪霞姑。
栗初缇失笑：“危言耸听。我可是个商人，怎会卖了自己？”
岳灵儿：“若是没有，那你刚才听这老媒婆说话时笑什么？”
“灵儿，不得无礼！”栗初缇平静出声，却是不怒自威。岳灵儿“哼”地一声收回瞪向霞姑的双眸。
“微笑聆听他人之言是基本礼貌。不笑，难道你要我哭吗？”栗初缇有些哭笑不得。岳灵儿对她不可谓不好，可惜实在太好。好的她有时难以消化，借口避开。虽然她很听她的话，但她冲动的性子比她爹栗言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看向岳灵儿面不服心更不服的脸，栗初缇轻轻叹了口气。如此性情，怕是难改！
“我不要这礼貌。你不哭也总不能笑。”岳灵儿说完，扭头对霞姑道：“你把这陈公子说得天花乱坠。你当真见过他？”
“当然，我说的句句是实话。”霞姑一见岳灵儿就知这姑娘是个有个性的主，一般人治不住她。但见栗初缇三言两语便能拿捏她，心下更加好奇。这栗家小姐当真是个妙人！
岳灵儿：“那你可知初缇姐姐三岁便能赋诗，四岁既能上马，六岁就跟着栗伯伯走南闯北，算账谈判了？”
霞姑：“这……”
岳灵儿：“文又能，武又行，人情世故样样精，初缇姐姐不比那陈公子来得差。”
“姑娘说得是。”霞姑有些难以招架，只得附和，可岳灵儿显然并不想轻易放过她。
岳灵儿：“还有啊，你说那陈公子温良恭俭让样样到位，换个说法，是不是说他软弱无能还抠门之意？”
霞姑：“呃……”
“再者说，你说他模样俊秀，又是依着谁的眼光，怎么个俊秀法？”视线锁定霞姑，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岳灵儿对她的审美嗤之以鼻：“依着你的审美，我是不敢苟同。别是个鼻子眼睛就叫俊秀。”
霞姑赶紧回道：“俊秀，俊秀，真的俊秀，街坊四邻广为人知。”
岳灵儿：“你这话答得迅速，看来不假。这么说除开相貌，剩下的都有待商榷喽？”
“这……”岳灵儿眼神逼视，霞姑一时怔住，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她虽见过陈家公子一面，却也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为人。若是对别人她可以理直气壮，可面对岳灵儿，不知怎地竟有些发怵。
栗初缇见霞姑被岳灵儿逼得满脸为难，开口道：“好了，灵儿。”
岳灵儿小嘴一瘪，冷哼一声，不情不愿地闭嘴。
栗初缇对霞姑道：“霞姑，此事我会再考虑的。您业务繁忙，初缇不便耽误您太久。”
霞姑纵横情场多年，岂能不知栗初缇的言外之意。她忙不迭起身，一拍脑袋道：“哎呦，瞧我这记性，小姐不提醒，我差点给忘了。城东贾家请我去吃喜酒，我得赶紧回去换身衣裳。小姐莫送，莫送。这事不急，咱们回头再聊，再聊……”说话间，霞姑匆匆向外走去。
“啐，还聊什么聊，有什么好聊的。”岳灵儿看着霞姑离去的背影不屑道：“全洛阳，不，全紫金都没几人能有初缇姐姐这般潇洒风华！”
栗初缇哭笑不得道：“灵儿，照你这说法，我要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就不嫁，反正他们也配不上你。”岳灵儿径自坐下，一根手指绕着耳边的落发不以为意。
“你就不怕我错过绝世良缘？”栗初缇盯着岳灵儿且看她如何作答。
岳灵儿小嘴微张，却欲言又止，暗自思忖道：“虽说世间少有男子配得上姐姐，但我若真坏了姐姐的大好姻缘，可得后悔死。”
栗初缇好笑地看着岳灵儿双手托腮，蹙眉思索，双眸滴溜溜地转，片刻后，忽而冲她灿烂一笑道：“有了，那咱们就去瞧瞧这陈家公子是否真如那媒婆所说千般万般好。”
栗初缇：“哦？”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