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那日之后的生活倒是平静无波,除了马文才似乎跟自己较上了劲,本就每日晨练剑术,闲暇时,也不会落下文课。

    而现在,他每日晚间也要抽出一个时辰,射箭、阅览兵书交替进行。

    这日晚间,马文才坐在书桌前阅读兵书,徽音将画具摆放齐整后,准备开始将探入窗前的一枝梅花画下时,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徽音放下笔,示意马文才继续看兵书,她动身开了门,就看见一个面容陌生的侍女模样的人。

    她向徽音行了一礼:“我家主子,邀王公子前去一叙。”

    能携带侍女,还和她有得一叙的,除了谢道韫,徽音便不做他想了。

    略一思忖,徽音想着总要面对,便决定应邀,就同马文才说了声,跟在侍女身后去了谢道韫的房间。

    经过侍女通报后,她进入房间,就见谢道韫端坐桌前,上面对放着两杯茶,而空位上的那杯茶前,还放着一支花簪。

    徽音了然,既然被察觉到了真实身份,她也没必要隐瞒她:“琅琊王氏次女,王徽音见过谢先生。”

    谢道韫面带笑意,向她颔首:“请坐。”

    对于被谢道韫识破身份,徽音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可一想到自己的目的,有些羞惭:“对不起,我此次前来……”

    她怎么也无法说出“替兄长探看嫂嫂为人”这句话来。

    见她难言的表情,谢道韫还有什么不明白:“是他让你来的?”

    明白她话中的“他”是叔平阿兄,这倒是她可以说的:“不是,是我和别的阿兄想出来的。”

    谢道韫听了她的话,倒也没有不悦:“你也着实胆大,想来王世叔也不知道你来了这里。”

    谢道韫话中的“王世叔”便是徽音的父亲,王羲之。

    见徽音面上表情略显心虚,谢道韫软了语气:“罢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可还方便?我听闻这里学子房间是两人一间。”

    猜测到徽音身份后,谢道韫虽不满联姻一事,但因着“王谢”二家极为亲近,便想着可以照拂徽音一二。

    “挺好的,我的室友,亦是好友,也挺照顾我的。”

    谢道韫眉眼微动:“你说的这个人就是马文才吧?和我所想倒很是不同。”

    二人接下来又谈了一会儿,出乎徽音预料的是,这谈话极为融洽,在从谢道韫房间离开时,她心里对她产生了许多好感,是以,也没婉拒谢道韫让侍女送她回去的提议。

    到了院落后,侍女便转身离去。

    走近屋前,徽音看见屋中透出的烛光,心中有些奇怪,现在已经到了平时的歇息时间,怎么还燃着烛火。

    她轻轻推开门,书桌上的烛火因有风涌进而摇晃了一下。

    兵书和她放在窗边的画具已经被收起,马文才也躺在他的那边入睡了。

    她放轻脚步,走近书桌前,就看见马文才面向书桌,因为光亮而不适,微皱起的眉宇。

    徽音形容不出现在心里是什么感受,心里顿时一软,嘴角上扬,强压下心里有些异样的感觉后,吹熄了烛火。

    不顾徽音的意愿,时间还是来到上室外课的时候。

    徽音站在队列里,握着木剑,已是有些欲哭无泪。

    谢道韫演练了一套剑招,就让学子们跟练,她走下台来,穿梭其中,纠正学子们的姿势。

    徽音手因为抬起过久,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

    谢道韫到她身边时,仔细纠正了她的手的高度,又将她的身体往下压了压,在别的方面,她可以给徽音行个方便,但是涉及课业,她不会因为徽音是个女子就放宽标准。

    终于等到谢道韫喊“停”时,徽音只觉得双手已经酸软得不似她的了。

    没有多给他们多少休息时间,就到了练习射箭的时候。

    不出意外的,徽音的箭脱靶了,她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周围的人,除了马文才外,其他人和她的情况都差不多,这才放下心来。

    次日的室外课,谢道韫看了眼底下坐得东倒西歪的学子们,叹了口气,准备先通过一对一切磋,了解他们的真实水平。

    首先上去的是祝英台,他的姿势和动作都挺标准,看得出是有学过剑的,在谢道韫的攻势下,坚持了三个来回,就被谢道韫的木剑抵住脖颈败下阵来。

    谢道韫面带笑意,品评一句:“祝英台,你的剑法不错,只是力道不足。”

    谢过谢道韫的指点后,祝英台下场,换了梁山伯上场。

    梁山伯面露难色,拱手施礼:“先生,学生对武术一窍不通,还请先生手下留情。”

    谢道韫没听他继续说完,直接出招,没有留一丝情面。

    梁山伯慌忙抬剑抵挡,手忙脚乱、毫无章法,两个来回还不到,他手中的木剑就被打掉在地。

    谢道韫捡起地上的剑,递给梁山伯:“梁山伯,剑掉人亡,以后要记得把握好剑。”

    梁山伯的出糗有些好笑,可徽音却笑不出来,她现在的心已经提到嗓子眼,默默祈祷不要叫到她,她要是上了场,怕是和梁山伯差不多。

    但往往怕什么来什么,谢道韫看着台下紧张到闭上双眼的徽音,心里有些好笑:“王徽音,到你了。”

    听到自己的名字,徽音一下站起身来,脑袋一片空白的握剑上了台。

    到了台上,她反而冷静下来,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都不能像梁山伯那么狼狈,她也无法将希望谢道韫能手下留情的话说出口。

    谢道韫执剑立于徽音对面:“王徽音,你可还有什么话需要说吗?”

    徽音握紧手中的剑,双眼紧紧看着谢道韫的动作:“学生没有话要说。”

    谢道韫见她明知劣势,也不请她手下留情,面上多了一丝欣赏,不再多说,执剑袭来。

    徽音抬剑抵挡,只觉得虎口一麻,几乎要握不住手中木剑,还不等她缓缓,下一招已经袭来。

    徽音本能的侧身躲避,接二连三的剑招,让她应接不暇,到了后面,她一时不察,摔倒在地。

    马文才本来想着无论如何,谢道韫也不会伤到学子,虽然担心,也只能继续坐在下方。

    但见到徽音倒地的那一瞬间,他还是忍不住起身,快步走到场边,手攥拳,心有怒意。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没有上前,场内徽音倒在地上,手还紧紧握住木剑,面部被谢道韫木剑所指。

    谢道韫收了剑,将手递给徽音,将她拉起:“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为什么不认输?”

    徽音有些羞赧,整理了一下衣物:“学生可以败,但不会认输,我不想丢失颜面。”

    谢道韫听到她的话,无奈一笑:“是你可以说出来的话,下去吧。”

    二人转身,就看见有些突兀的,站在场边的马文才。

    谢道韫眼神在他们之间转了一个来回:“马文才,既然你自主请缨,下一个就是你,上场来。”

    马文才走上场,拱手施礼。

    谢道韫看他隐在眼里的不服,不置可否:“马文才,我知你一向对我有成见,你又是学生里武术方面的佼佼者,我们就来比试一下。”

    这话正中他下怀,抬眸:“先生,学生得罪了。”

    徽音坐回场下,时刻关注场内局势。

    二人的比试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比武,互不相让,每一招一式都往对方薄弱之处打去。

    马文才的剑招连绵,锐不可当,身姿矫健,动作如行云流水;谢道韫的剑招迅疾如风,因势而变,面对马文才的进攻,都可以化解,不见一丝紊乱。

    在马文才飞身躲避她的进攻时,被她抓住了破绽,一剑打在他的脚踝处,在他身形不稳时,剑指他后背。

    马文才身形不稳,单膝跪地,用剑支起自己的身体,他的脸上满是愕然。

    胜负已分,谢道韫收剑:“马文才,你一输在性子太急,二输在轻敌。”

    马文才无法接受失败,握紧了手中的剑:“我不认输,学生亦想请教先生射艺。”

    谢道韫看他对输赢的在意达到了偏执的地步,叹息一声后,答应了他的请求。

    射艺比试准则有四条:一曰“白矢”,要求射者的箭穿透箭靶,露出箭头,重在考核射者开弓的臂力;二曰“参连”,要求射者第一箭射出之后,接着三箭连发,重在考核射者发射的速度;三曰“剡注”,要求射者矢入箭靶,羽颈高,箭头低,重在考核射者箭头锋利易入;四曰“井仪”,要求射者四箭射中箭靶,如“井”字形状,重在考核射者箭法准确。

    第一项“白矢”,二人齐射,因为这项考究的是力度,谢道韫略逊一筹;第二项“参连”,谢道韫所用箭轻,比马文才略胜一筹;第三项“剡注”,马文才所用箭,均按军中规格浇筑,自是胜了谢道韫;第四项“井仪”,马文才苦练多时,不出意外获胜。

    四项算下来,马文才赢,他站在靶场上,虽说他赢了,他心中却没有预想得那样喜悦。

    谢道韫知马文才不待见她,她亦如此,但不得不说,单从能力来说,他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若是摒弃那些性格、思想中的缺欠,莫不可说是国之幸事。

    想到这里,谢道韫还是决定多说几句:“马文才,你既然对兵家战略多有研习,想来亦是熟读兵书。《商君书·战法》曾言‘王者之兵,胜而不骄,败而不怨。胜不骄者,术明也;败而不怨者,知所失也’,输赢与否,真的那么重要吗?”

    马文才本来以为自己会抵触谢道韫说的所有话,但此时他却生不出反驳的想法。

    他一直逼迫自己去逞强好胜,父亲也只会在他得了好成绩时,才待他和善。输赢重要吗?他现在扪心自问,却第一次产生了茫然。

    他闭目不去再想,却首次端正了态度,抬手揖礼,语气诚挚:“学生受教。”

    向来洞若观火的谢道韫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他的变化,见他放下对她的成见,她对他的芥蒂也少了几分:“好了,快去寻你友人吧,她很担心你。”

    见一脸恍然,急忙快步离开的马文才,谢道韫笑了一声,她第一次担任师者,也有不足之处。

    之前总是想通过打压他来改变他,却没想到今日没用以往那样的方法,而是完全出于劝解,反而得到了认可。

    这边,徽音本来见马文才和谢道韫对上时,有些担忧为难,一边是会成为她家人的谢道韫,一边是她重视的好友。

    但看到射艺比试后,两人融洽的气氛,她心里庆幸有之,更多的是开心,看到走过来的马文才,眉开眼笑:“文才兄。”

    马文才看到她,亦是扬唇一笑:“让你久等了,我回来了。”

    相视而笑,不必说太多,两人并肩向场外走去。

    徽音在一旁,如数家珍的将自己看到的他比试剑术过程讲于他,末了以“文才兄,你的剑术怎么如此厉害”作为结语。

    马文才保持微笑的在一旁听她述说,刚才关于输赢的问题,他心里已然有了答案,无论他是输还是赢,在她那里,都会被接纳,因为她更在意的是他,而父亲只是比起他,更在意输赢,他又何必为此,折磨自己呢?

    想通了后,他心情多了几分舒畅,直到他看到徽音衣服上的污迹,才想起她在比试中摔倒一事:“你可有受伤?”

    徽音顺着他视线看到身上的污迹,略微有些苦恼:“没有受伤,就是衣服脏了,我准备先回去换衣服。”

    马文才刚想说用不用他作陪,却在想起她是女子时,摸了摸自己鼻尖:“咳,那你快回去吧,我才想起还有东西放在靶场了。”

    说完,马文才转身快步往靶场走去,徽音看着他的背影,有些迷惑,但正好给了她空间去换衣服,就不再多想,安然的回屋换衣去了。

    第二天早课是文课,谢道韫讲解的是《吕氏春秋·应同》篇。

    “君虽尊,以白为黑,臣不能听;父虽亲,以黑为白,子不能从。《吕氏春秋·应同》篇里的这段话讲的是,为臣为子者,不能一味得贪图富贵,一味的阿附上承,颠倒黑白。”

    学子们正安静听谢道韫讲解文章,却听到后方传来陈夫子突兀的叫好声:“太好了。”

    徽音转头,陈夫子还在那里鼓掌叫好,似乎并不知道他自己打扰了课堂。

    等所有人都看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行为的突兀,一瞬间的慌乱后,赶忙解释:“看什么看,我是来监督你们,有没有用心听谢先生讲课,转过头去。”

    徽音眼睛一眯,看着陈夫子的慌乱,总感觉事情有哪里不太对。

    谢道韫也在此时宣布下课,向外走去。

    徽音一边心不在焉的整理物品,一边仔细观察她的去向。

    就看到她和陈夫子站在外面,不知道在交谈什么,她一边不好意思探听他们的谈话,一边又对他们谈话内容很是好奇。

    谢道韫在外面和陈夫子说起明日室外课的安排,她准备上兵武阵法课,同时还会安排实地演练。

    说完后,她的余光看见座位上时不时向这边张望的徽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准备先告诉她,让她做好准备:“王徽音,过来。”

    徽音脸上是被发现的羞窘,低着头走到她身边:“谢先生,对不起。”

    因着她实际上并没有做出偷听这样的举动,谢道韫也没责备她,将实地演练一事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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