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原本在气头上冷静下来的马文才听徽音这么一说,也察觉到那位中年大叔的怪异之处,他们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祝英台,三人先行找了一处茶铺坐下饮茶解渴。

    马文才看那大叔既然随身携带茶摊,想来是以此谋生,那必然他居住的地方就在这范围内,到时候等他们饮完茶,去找这里官府一查就知道地址了,事情既已有了眉目,就不必再多想。

    茶铺小二端上来三杯茶,祝英台见此,感叹到:“早知道要来这里解渴,刚才就不该浪费那两碗菊花茶。”

    徽音无语,甚至都没有想要和祝英台解释一二的想法,他这话属于单纯指责马文才,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徽音抬手放在马文才手背上,见他视线移过来时,对他摇了摇头,思维方式相差极大时,争执再多也没用,最好的方法就是无视对方的话。

    但即使如此,祝英台还是对刚才马文才的方法很是不满,话里有话的暗讽:“只可惜你包里的黄金,无用武之地了。”

    即使没有社会经验,书读的多了,也应该知道出门在外,财不能外露。

    坐在他们旁边的桌的两人听见这句话,立即将主意打在马文才的包袱上,他们起身快速经过这边,抢走了马文才的包袱,徽音的包袱和他的并排放着,自然也没有幸免于难。

    马文才反应迅速,立即起身打倒其中一人,见另一人拿着包袱骑上他的马,准备逃离,他转身抬脚一踹,桌上的弓箭到了他手里。

    祝英台看马文才已经拉弓对准那个逃离的盗贼的后背,他立即起身,不想让马文才有机会杀了那贼。

    徽音看到祝英台动作,很是生气不解,也起身,准备去拦下祝英台。

    徽音用的是拦,祝英台是直接冲过去要打断马文才的动作,被这么一撞,徽音身形不稳,向后面的地面倒去,她下意识抓住祝英台的袖子,祝英台则是向马文才那方向倒去,被倒下的祝英台这么一撞,马文才的动作还是被打断了。

    祝英台捂着额头,还抬起脸冲马文才说:“别杀人。”

    马文才回头就看见安静躺在地上的徽音,也顾不上生气,放下弓箭,赶忙将她扶起:“徽音,你怎么了?”

    她刚才硬生生向后倒在坚硬的泥地上,浑身都在痛,头也一时间砸得很是迷糊。

    过了半晌,她才缓过来,徽音拍了拍马文才的手:“文才兄,我没事了。”

    马文才忍不住朝祝英台怒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刚才那两人偷了我们的包袱,我们的盘缠都在里面。”

    祝英台被这么一吼,却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那也不能杀人,再说你们家不是有的是钱吗?”

    本来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徽音,听到这句话,她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是哪里来的逻辑?

    祝英台想起梁山伯临别时给他的小包,从身后拿了出来,语带庆幸:“还好,山伯给的没有被偷。”

    徽音沉着脸:“祝英台,你是觉得我们的包袱就活该被偷了?有钱,所以被偷就应该让着那些贼人?那照你这么说,还需要订制什么法规,就让那些盗贼坏人祸乱社会安定就好了,我们再纵容助长他们行为,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好?”

    她语气有些讪讪:“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些人偷了你们的包袱也罪不至死吧?”

    马文才忍不住呛她一句:“我是射那人肩部,又不是直取他的命门。”

    祝英台一听,又有些理直气壮:“那也说不准,万一你失手了呢?”

    马文才一听更是生气,他的射艺从来没有失手一说,他这是看不起他的射箭技艺?

    还没等他们的争执继续,一旁的小二满脸笑意的走上前来:“客官,你们的这些茶水需要十二文钱。”

    马文才本就气不打一处来,听小二这话更是来气:“你没看见我们的钱被偷了?”

    小二理由充分:“就是知道你们钱没有了,所以我才着急的。”

    现下他们就剩下祝英台手中的包,徽音和马文才将视线移向祝英台,祝英台察觉到他们的意图,赶紧护住那小包:“别动,这是山伯给我的包。”

    小二一看不干了:“你们不会是想白喝吧?我可要报官了。”

    马文才一听,整理好衣物,重新坐下:“好,报官最好,让你知道大爷是谁。”

    祝英台一见事情要闹大,他只得不情不愿的从包里拿出钱给了小二。

    看他如此,马文才冷哼一声,拿起弓箭和徽音离开了茶铺。

    现在没马没盘缠,他们都只能靠步行了,这硬生生靠走不知道能不能在天黑前走回城里找到官府。

    祝英台付了钱,跟在了他们身后,没过了一会儿,他叫停了两人:“我们休息一下再走吧,腿好酸哦。”

    虽然两人对祝英台刚才的行为很是不满,但徽音摔了一次,也有些支撑不住,她和马文才找了一处石头坐下,祝英台坐到了他们的旁边的石头上。

    疲惫让祝英台抱怨了一句:“要是我们的那匹马没有被偷走就好了。”

    徽音嘴角扯出弧度,笑意不达眼底:“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这不是你的选择吗?”

    讽刺了祝英台一句,徽音心里舒畅许多。

    到底是理亏,祝英台没再反驳,又想起了别的事,他出口询问:“马公子,那匹马从小一直跟着你,被偷走了,你一定很不舍得吧?”

    马文才沉默一瞬,没有回答他这个明知答案还问的问题,眼角的微红隐约揭露了他现在的心情。

    祝英台看他不理,就开始四下打量起周围,他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马文才丢失的马:“在那儿,马公子你快看,在那儿。”

    祝英台起身向那匹马所在的地方跑去,徽音和马文才一起站起身,她侧头就看见马文才拉弓射杀了那匹马。

    早在他们结交的时候,她就知道对于马文才来说,他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无论是什么样的感情,他需要的都是独一无二,是以他做出如此行为,她也没感到意外。

    马文才抬起的手慢慢放下,还在微微颤抖,眼里隐有泪光,他的嘴唇翕动一下,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徽音将手放在他轻颤的手上:“我理解。”

    马文才循声看向徽音,她的眼里只有平静包容和极淡的悲伤,他所有的愤怒痛苦都在这样的目光里被安抚下来。

    徽音感到悲伤的点在于她不知道马文才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才会养成现在这样偏执到有些极端的性子,但也是看到了他这样并不是好的方面,她依旧没有任何厌恶的感觉,因为她明白,这样的偏执只会让他得到别人的真诚以待时,会还给对方同样,甚至更多的真诚,而她所需要的就是这样真诚且独一无二的感情。

    她也期待在她归家之前,可以听到他将那些不好的事和她倾诉,她一直觉得倾诉可以让那些不好的事带来的影响比起独自承受会减弱几分。

    徽音和马文才向那匹马倒下的地方走去,祝英台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幕,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它不是你最疼爱的吗?你看着它长大,和它一起跋山涉水……”

    没等祝英台说完,整理好情绪的马文才面似冷静的看着倒下的马,打断了她的话:“就是因为它忠心有用,所以我才会疼它,没想到一个盗贼会骑它而去,这种畜牲该杀,没什么好可惜的。”

    徽音和马文才转身离开了这里,他们二人在前面走,祝英台神情有些恍惚的跟在他们后面。

    走了一段距离,眼前豁然开朗,三人来到临湖的一处,山清水秀,鸟语蝉鸣,一处闲亭,增添几分惬意。

    徽音脸带笑意看着眼前一幕,马文才心里的阴晦也被眼前美景驱散了一些。

    看到对岸有一户人家,又看了天色,众人便决定去那里借宿一宿。

    进了那处屋宅,院落里种着馥郁浓密的桃花树,淡雅优美的景象让人不忍心打扰了它的宁静。

    在他们进入后,祝英台大声询问屋宅可有人在。

    听到动静后,从二楼走下来一人:“谁啊?”

    众人看过去,竟然还是“熟人”,那人就是和他们在集市起了冲突的茶摊大叔。

    大叔看着马文才,叹了口气,满脸的无奈溢于言表。

    徽音感到有些好笑,当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她看向马文才,马文才摇了摇头,示意先不要揭穿那大叔真实身份。

    天色暗沉下来的时候,大叔和祝英台正坐在火堆旁烤鱼,徽音和马文才坐在亭中石桌旁饮茶。

    祝英台为之前的冲突向大叔道歉,那大叔特意提高声音说:“你给我茶钱了,我又没亏本,再说了,该道歉的也不应该是你呀。”

    注意到火堆旁那二人看过来的视线,马文才将送到嘴边的茶杯放下,冷哼一声,将头扭去另一边。

    他们二人烤好了鱼,将鱼拿了过来,招呼徽音和马文才吃,马文才起身离开亭子,走到火堆旁坐下,打定主意不受他们二人好意。

    大叔乐呵一笑:“有人要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了。”

    徽音看着桌上的烤鱼,开始做思想斗争。

    面对祝英台的再三邀请,马文才冷漠回了一句:“君子不食嗟来之食。”

    大叔看他这样,背起了手:“马公子,你是不是官宦之家啊?”

    马文才听到这话,满脸傲气看了大叔一眼,不用回答,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大叔很是看不惯他这样子:“瞧这神气,威风八面,那你们家应该收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吧?”

    这话让马文才气的掰断了手中木块,也让徽音不再做思想斗争,出了亭子和马文才站在一起:“大叔,还请谨言慎行,没有凭据的话不能说出口。”

    大叔本就不待见马文才,看他掰断了木块,出言讽刺:“好大的力气啊,马负千斤,人负百斤哪,这怎么就不明白呀?是马骑人,还是人骑马呀?”

    祝英台那边和大叔笑作一团,马文才很不理解祝英台的行为:“祝英台,你和我们才是同窗,你还赞成他?”

    大叔见祝英台沉默下来,出言帮她:“道不同则不相与谋,小兄弟啊,你和心性迥异的人同行,不累吗?”

    马文才听着明贬他的话,今日经历混合现在愤懑,让他有些稳不住心态了:“你是说我这样的人不配有朋友?”

    他不明白,他想不明白,面对嘲弄他的人、盗贼这类的人狠一些,自保也有错?杀了背叛他情感的马也是心狠手辣?难道非要学祝英台、梁山伯那样的愚善才能得到绝大多数人的认同?只有他们那样的人才配拥有朋友,拥有可以关心他们的人?那是不是徽音和自己常常一处,会被视作和他一样的不好的人……太多自我怀疑让他红着眼转身跑离此处。

    徽音看着这一幕,气的眼睛发酸,没有和他们争执,她现在最重要的是安抚好马文才,她跟在马文才身后追去。

    马文才没有思考过方向,漫无目的的向前跑去,他迫切想要远离那些人,想要将那人嘲讽他的话赶出脑海,质疑、讽刺、厌恶、不认同是他感受到别人对他最多的态度。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口一窒,脚步慢了下来,他又开始想躲在柜子里大哭一场,将自己藏起来,这样就不会受伤了,可是另一种想法将他拦下,他现在也有了在乎他的人和赞赏他的人,他不再是一个人了,很快另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说无论是谁和他在一起,都只会被他连累,被看作是他一样的不好的人。

    徽音追上马文才时,他已经跑出那处屋宅,来到了湖边的亭子旁。

    徽音刚想上前,听到马文才带着哭腔说:“请不要再上前了。”

    他不想被看见脆弱的一面,这样的他自己都很讨厌,更何况是别人呢?

    徽音停住脚步,低下头,搜了一下发酸的眼眶:“好,文才兄,我们去那边亭子坐下,好吗?我先去坐好,你可以背对着我坐。”

    说完,她就先进了亭子,背靠亭柱坐下,没让他等多久,马文才走到这根柱子的另一边坐下。

    两人背靠着这根亭柱,沉默了一会儿,马文才打破了此时的沉默:“我其实也知道的,我不是一个好人,即使我再努力改变,可我还是做不到……”

    他本想说让徽音离自己远些,这样就不会被他连累,可话到嘴边,却如鲠在喉,他想起这次刚出山门时,徽音和他说的话,他明白如果这句话说出口,他们就再也不会是友人,更别提他隐秘的喜欢。

    徽音看着天边的月,一如既往的皎洁无暇,默默希望月亮可以将她的话传递到马文才心里:“文才兄,在我看来,你对友人真诚相待,遇到危险也会施以援手,会倾听我的观点想法,尊重我的隐私,课业上精益求精,文武兼备,兵法韬略无一不擅……”

    她一点点描述她眼里看到的他,话锋一转:“‘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的优点和缺点一起形成了独一无二的你。为什么要在意那些本就不喜欢你的人的话,去改变自己呢?就算你改变成他们认为好的那种人,当有一天你显露了一点不符合的地方,他们也会再次指摘你。无论是祝英台还是陶渊明,他们都只是你这三年书院生活的小小的一部分,在你离开书院,加入北府军后,他们只会成为你生命里微不足道的一个过客……”

    马文才不再蜷缩起自己的身体,向后靠在了亭柱上,他静静听着徽音的话,眼泪不断落下,宽阔的湖面,明亮的月光,他第一次没有了想要躲入柜子的想法。

    晚风微凉,马文才呢喃的那句谢谢,也不知道有没有被它传递到徽音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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