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距离马文才上一次梦起小时候的事已经是过去了许久,他在凉亭里迷迷糊糊睡过去后,倒是梦起了那些事。

    他那时尚且年幼,被父亲督促着练字,他不满意他的字迹,将纸撕碎揉成团砸在他脸上,父亲还下了命令,练不好不准吃饭,可书法哪是一蹴而成的,那天他不停的练也没得到父亲的认同,胃里的饥饿和心里的悲伤让他直到现在也无法释怀;紧接着画面一转来到了他学射箭的场景,母亲指导他练习,父亲在一旁看着,母亲的语气是那样的温柔,可他接下来一箭没有射中靶心,美好的画面也转瞬成了他挥之不去的噩梦,父亲愤怒的斥责他,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母亲维护他,可还是抵不过父亲,他在地上跪了一夜,依旧是熟悉的饥饿和悲伤萦绕着他;最后一幕定格在母亲一尺白绫高悬于房梁之上,那一天他失去了唯一爱护他的亲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让他选择躲在了柜子里,那之后就成为了他的习惯。

    他满脸泪痕的从梦中惊醒时,心里的悲痛窒息感才缓解过来,靠着亭柱睡了一会儿,他的后颈有些僵硬。

    他突然想起徽音也在这里,他立即起身,越过亭柱去看她,她还在这里,正依靠在柱上睡着了。

    马文才心里酸胀不堪,张开的手握紧,复又张开,嘴边扯出弧度,眼里却盛满泪光。

    湖边夜间风凉,他抛去那些纷乱的思绪,轻轻摇醒了徽音:“我们回去休息吧,这里太冷。”

    徽音迷迷糊糊应着,眼睛还没睁开就又闭上了,显然已经是困极。

    马文才只得半蹲着,让半睡半醒间的徽音配合他的动作,将她背起,走在回屋宅的路上。

    风依旧很冷,但灼热感从后背一直烧到了他的心里:他不会再是独自一人了,在他脆弱不堪的时候,也会有人关心、开解他,她说的不错,那些人都是他生命里的过客,他何必去在意过客的看法呢?

    他将徽音背到大叔为她安排的房间,将她放在床榻上,掖好被子,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那间房,不好总会过去,明天会是新的一天,他也会变得比之前更难受挫折刺激。

    第二日,徽音和马文才醒的都挺早,因为昨晚没有吃晚饭,二人现在已是饥肠辘辘。

    徽音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无精打采的走到屋外,遇上了从另一间房间走出来的精神状态明显不错的马文才,二人互相问好后,马文才提出去抓鱼,然后他们用烤鱼垫垫肚子。

    马文才找到一支捕鱼叉,带着徽音来到河边,他一手下去,叉上来四条鱼。

    这边的动静引来在另外一旁撒网的大叔和祝英台的注意力,大叔自然又是看不惯他的做法:“马大爷,你叉那么多鱼干什么?吃得了吗?”

    若是昨晚没听徽音说的那些话,马文才今日听到大叔的问话,大抵会为了赌气,将叉上来的鱼丢回水里,去专门气那个大叔。

    马文才依旧不待见那人:“我吃我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和徽音经过那二人身旁,看到渔网上的大洞,嗤笑一声:“真是虚伪,你破坏了渔网,让它失去了本身作用,还想显得自己善良。你若真的不想要那么多鱼,等捕上来,取了所需数量,将其它鱼立即放归不就好了?”

    不欲过多和他不喜的人交谈,马文才和徽音离开了这里,支起了火堆,马文才去厨房处理鱼,徽音在厨房寻找调料,找来找去也只找到了盐、酒、花椒、梅、糖。

    后两者和烤鱼不太适配。也只有用前面三个了,他们二人都不擅长厨艺,是以一通摆弄后,他们烤出来的鱼只能达到可以入口的地步,把鱼吃完后,二人也已饱腹。

    二人处理好残渣,起身回了房,收拾好随身物品,祝英台也在这时回到这里告诉了他们五柳先生的死讯。

    徽音和马文才对视一眼,显然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说自己死了,还给自己立了坟,不过这么一听,便知道那大叔不愿意和他们回书院授课。

    马文才倒也不在意这事,他和陶渊明本就不对付,难不成非要逼他去书院,给自己找气受?

    临走时,祝英台非要给五柳先生上坟,徽音和马文才知道那人没死,也就站在一旁。

    祝英台敬慕陶渊明:“五柳先生,久仰您高风亮节,晚生无缘沐浴春风,遗憾之至。不过一抔黄土难掩名士风流,您的名字将被后代文人永记。”

    陶渊明拿着一捆桃枝,笑着从一旁走出:“人死万事休啊,再念着他也没什么感觉了。”

    听着那二人大有继续说下去的势头,马文才打断了他们:“该走了。”

    陶渊明还是有机会就要说他几句:“见人死了,立刻就走,这马公子也太过实际了吧?”

    马文才对他话嗤之以鼻:“这人宁愿化为阴魂,都不与我们相认,有缘无缘都是空谈,何必过多纠缠?”

    陶渊明明白这人已经知晓他真实身份,却也没戳破,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马文才和徽音离开了此处,将空间留给了那二人。

    等他们谈好了,三人继续开始走上回程的路,离了让他不开心的地方和不开心的人,马文才心情更是好了很多。

    他和徽音时不时看着周围的景物交谈几句,步履轻盈,他也笑了起来。

    徽音侧首看着他的笑颜,心里也很是松快:凤眸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挺鼻如峰,本应是凌冽,但他笑起来时,多了几分少年意气风发之感,中和了那种凌冽。

    祝英台看马文才笑了,有些诧异:“马公子笑了?其实他笑起来挺好看的,但山伯笑起来比他好看,而且让人觉得温暖。”

    一听他这话,马文才收了笑容,徽音心里不悦,二人回想了一下他们看到的梁山伯的笑容,脸上表情一言难尽。

    徽音不喜欢藏话:“祝公子,我能理解你和梁公子关系很好,会这么说正常,但美是直观的,恕我直言,我认为文才兄就是好看得很直观的例子。”

    马文才听到徽音的话,脸上染上薄霞,清咳一声:“我们快走吧,不然天黑都赶不到书院。”

    为了尽快赶回书院,三人走后山回的书院,路上马文才发现后山还有一处山泉流水,他先尝了口,才招呼徽音去解渴:“徽音,这水比书院里好喝多了。”

    徽音尝过后,确实清甜可口,连带着一路走来的热气都被驱散了。

    三人喝完水,解了渴,继续向书院出发,回了书院,三人就先行去交差。

    他们走进山长房间时,山长正在练书法,山长夫人在他旁侧观摩,见他们来了,山长和山长夫人抬头等他们答复。

    三人先行打过招呼,在他们的不断询问中,三人俱是保持沉默,最后是由祝英台回答:“陶先生已经去世了。”

    一听到这消息,山长夫人几欲昏厥,神色悲怆:“相公,我表哥他……”

    徽音和马文才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陶渊明明知他有亲属在此,还想出这样的方法躲避教书一事。

    不过这也和他们没有关系,等山长抬手让他们回去后,他们离开了房间,回房的路上,遇上了祝英台的书童银心,他一脸焦急的拉走了祝英台。

    徽音现在归心似箭,只想先好好沐浴一下,谁知回了房却得知书院水缸里没有水了,幸好杜若、马统有提前备了些,不然沐浴洗漱都要成问题了。

    马文才得人通报,被朝廷派来进行贤良方正考评的正是和他父亲交好的王卓然,现在听到他回书院的消息,就派人唤他过去。

    马文才只得应下,他也好借机给徽音留出空间:“徽音,你整理完就先休息,我去见了王叔叔,就去澡堂,你不必等我。”

    徽音点头应下后,马文才跟着来人离开了房间,去见王卓然。

    还没等他进去,王卓然已经满脸笑意的走出门,迎上来。

    马文才抬手施礼:“见过王叔叔。”

    王卓然笑着拍了拍的肩膀:“两年没见,体格这么魁梧了,你父亲还特地要我来多关照你呢。”

    听到这句话,马文才脸上有了一丝不快,但还是很快整理好情绪,婉言拒绝:“不劳王叔叔挂心,小侄在书院一切都好。”

    王卓然一听变了语气:“一切都好?以你的才学、身份、品状,当是书院第一,可你现在落在那梁山伯之后,这怎么让我向你爹交代呢?还有和你交好的那人又是谁?你爹可都帮托我看查清楚呢。”

    马文才袖子里的手握紧:“小侄会凭自己的真本事赢过他的,和我交好之人亦是品学兼优,为了公平起见,我觉得你还是别插手为好。”

    说到最后,他抬眼直视王卓然,面有不虞。

    王卓然冷哼一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公平?这世间不公平的事还少吗?多一、两桩又算什么?明天我就让你看一出好戏。”

    马文才不欲多待,辞别王卓然,走在去往澡堂的路上,马文才只觉得浑身萦绕着一股窒息感,挥之不去。

    父亲对他而言就是笼罩着他的那座大山,似乎他怎么也无法从他的阴影里翻越出去,他还得不断的挣扎,才能不被全部吞噬,他很怕会变成父亲那样的人。

    他心里残留的对父亲的孺慕之情,敌不过他害死母亲的憎恨;敌不过他对自由的渴望;亦敌不过他想要实现自己志向的憧憬,可即使现今玄学兴盛,儒学也依旧受重视,更何况一句“伏惟圣朝以孝治天下”便已经明确表明孝悌在现今的重要。

    他想要远离父亲,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这样的想法真的能被允许吗?

    马文才停住脚步,深深呼出一口气,好似这样就可以将烦恼的事尽数遗忘。

    第二日,王卓然说的好事,马文才没看见,倒是他和徽音看见梁山伯到处兴修了竹管,将那日在后山发现的山泉水引了下来,倒是让书院生活方便了许多。

    撇开梁山伯性格不谈,在这件事上,马文才倒觉得他做的不错,是个擅长水利的个中好手,还让王卓然吃了瘪,无心关注他结交的是何人,这更是意外之喜。

    是以,再次看到公布的品状榜上,梁山伯和祝英台是第一,他也没有不悦。

    马文才和徽音走出人群,准备下台阶回房,梁山伯和祝英台等在台阶下,看到他们过来,梁山伯赶紧上前,拦住马文才。

    马文才虽然对梁山伯有些改观,可还是不待见他的性格:“品状第一的大才子,要我恭喜你吗?”

    梁山伯面带善意的笑容:“不是,其实我来是替大家谢谢你,是因为你我们才能找到那脉山泉的。”

    马文才对他的道谢,感到很是别扭,他也并不准备和他们交好,但语气还是好了一点:“我可不敢沾你的光,如果你是想向我卖好的话,那你就白费心机了。”

    说完就向他点头致意,笑了笑,就和徽音离开了,有些人是无法成为好友的,就比如他和梁山伯,这次是他无意间的行为帮助了他,可他们三观相差太大,即使勉强成为一时的好友,也最终会分道扬镳的,所以从一开始就要杜绝这种苗头。

    回去的路上,马文才看见徽音脸上带着笑意,他感到不解:“你遇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吗?”

    徽音轻笑一下,笑意越扩越大:“我只是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我希望未来也能如此,你得到的话都是充满善意的。”

    马文才回想了一下刚刚梁山伯向他道谢时,他内心隐藏的开心,他的嘴角不禁上扬,脚步也轻快了一些。

    但快乐总是短暂的,第二日在学堂里看见王卓然的时候,马文才心里隐隐有了一种感觉,王卓然和他父亲一样,都是不达目的绝不放手之人,而看他表情,只怕他这次掌握的东西已经足够让他将梁山伯赶出书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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