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在他们下山寻五柳先生后,也不知道陈夫子和王卓然怎么搭上线了。

    虽然那王卓然好似训斥的是陈夫子,陈夫子也面有惧色,但只要仔细观察后,就可以发现陈夫子眼睛里更多的是有恃无恐。

    王卓然走到师席旁,用扇指陈夫子:“好你个陈子俊,朝廷让你监课督学,你竟然连这样的人都收进学府,你对得起朝廷给你的俸禄吗?”

    王卓然一边说,一边绕着陈夫子踱来踱去,陈夫子低着头,面有惶恐:“确实是我疏忽了。”

    王卓然冷哼一声,眼睛微眯:“那个人上无功勋耀堂,下无血缘亲贵,论法也不是士族子弟,你竟敢违背朝廷的规矩,乱收学子。陈子俊,你就等着被革职吧。”

    山长闻听此事,已经来到了学堂,他见此忍不住出言维护陈夫子:“王大人,子俊在书院多年,监课督学,向来恪尽职守,并无越矩之行,你指的人是谁?说出来,让大家公论。”

    王卓然斜眼瞥视山长一眼,他的话正中他的下怀,他就是要让这件事被众人得知,这样将梁山伯赶走就已成定局:“我说的这个人嘛,就是他。”

    王卓然走到祝英台和梁山伯书桌旁,扇头指向的正是梁山伯:“正是他,他的父亲虽曾为县官,却已辞世多年,论法论理,他已是平民子弟,怎可留在本书院读书呢?”

    山长本就欣赏梁山伯,自是为其说话:“留下梁山伯是我的主意,这个孩子品格高尚,敦厚至诚,本院没有理由将他逐出啊。”

    马文才饶有兴趣的问徽音:“你觉得梁山伯这次会离开,还是留下?”

    徽音想了想之前每次看梁山伯揽了祸事,现在依旧安然无事的坐在这里:“不好说,尼山书院本就是只供士族子弟读书,那人将梁山伯逐出是有法依理的,但是那梁山伯往日遇到那么多祸事,现在不也坐在这里?”

    马文才咂舌,听徽音一说,他才想起这事来,那梁山伯总是给自己揽些事,却总能误打误撞得了旁人赏识,也算是一种天分了。

    马文才心里不快,不再说话,继续当起了看客。

    王卓然当然不会听到山长的话,就轻易放弃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要留梁山伯,就得治陈子俊失职之罪;要留陈子俊,必须驱逐梁山伯,两个人只能留一个,听任山长裁决吧。”

    山长震惊得无以复加,瞠目结舌:“你,太不讲理了。”

    接下来就是陈夫子为这两难抉择增添了一把火,他从师席走下来,惶惶不安的跪下,请求山长不要弃他不顾:“山长啊,你当真如此忍心让我受到牵连吗?”

    王卓然配合说:“山长,一个是默默无闻的卑贱学子,一个是你依仗多年的督导夫子,孰轻孰重。山长,有这么难以取舍吗?”

    梁山伯站起身来:“山长,陈夫子不能走。”

    王卓然一听此话,心中暗喜,恶狠狠说:“那就是你小子走了。”

    梁山伯继续说出刚才被王卓然打断没说完的话:“我也不走。朝廷法度不公,为什么平民就不能读书?不能为黎民百姓献出心智呢?王大人,王大人若是好官,就该替学生据理力争,而不是反过来为难学子,为难夫子和山长啊。”

    徽音无语,梁山伯至今也没有看出来,那陈夫子和王卓然合伙针对的是他,他一次次帮了那人,却不会有人领他情,就像之前山门他帮王蓝田,王蓝田也没有因此改变对他的态度。

    再说朝廷法度不公,谁不知晓?士族门阀并立,皇权衰微,这法度便只会有利于士族垄断权力,他若是想要改变,单凭他一腔热血,哪怕用上百年都是不可能实现的。

    退一万步来说,在场的都是士族子弟,享受的是士族庇荫,有谁会为了他而出头?到时候不仅不能改变不公的法度,还会将自己搭进去,被自己家族舍弃的人,在现今这个环境,近乎一生被毁。

    有理想信念的士族子弟,只会在适应这个规则的条件下,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就比如马文才可以从戎,像谢玄一样心系边关、叛乱,护佑社稷安定;亦或是像谢安和桓冲在朝廷上压制桓玄一样狼子野心的人,维护朝政稳定。

    王卓然被梁山伯的话气的梗了一下:“你,你,好一个憨厚的学子,竟有一张利嘴。我,我偏不是一个好官,你奈我何?如何?你是要牵连陈夫子,还是你自己走人?”

    王卓然怒目而视,口不择言,连面子都懒得维护了。

    不过显然徽音预估错了,这还真有敢为梁山伯出头的,那就是祝英台:“他们两个都不走。”

    他站起身:“王大人,梁山伯与学生乃是八拜之交,情胜手足,论理,他已是我祝家的义故,他的身份已经不是平民百姓,所以梁山伯的身份并没有异议。梁山伯的身份既然没有异议,陈夫子也就没有失察之罪,所以,他们两个人都不用走。”

    王卓然被气得有些结巴:“你,你竟敢和本座作对?你是什么人?”

    祝英台面带浅笑:“上虞祝英台。”

    上虞祝家庄在会稽郡上虞也是一方商户大族,虽不是官宦世家,但每年缴纳岁银极多,自然也是得朝廷重视,因此王卓然自然也有耳闻:“你是上虞祝家庄的人?”

    祝英台应下:“对,我们都是。”

    被坏了事,让王卓然也记恨上了祝英台,咬牙切齿的说:“好啊,好一个祝英台,好样的。”

    他这表情可不是会就此放过他们二人的样子,他甩袖离去,陈夫子也急忙跟在他身后离开了,这堂课也就就此作罢了。

    徽音和马文才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马文才笑了一下:“他还真是又躲过了一次祸事,不过还真是一出好戏。”

    徽音接话:“就不知道祝英台说的结为义故是真,还是是假。我朝法礼,异姓结义可是要经过家族宗法大会认可才行的。”

    马文才收拾东西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难不成还敢虚报结义?这可是会连累自己家族……”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能说这两人干了什么事,他都不觉得意外,不先仔细考虑后果,口出祸言,总有一天,当祝家都无法兜住时,他们会为此付出代价的。

    说什么就来什么,第二日清晨,告示栏上就张贴了王卓然所写的公告:查,上虞学子祝英台,未经宗族大会认可,私结异姓金兰,士族与庶族杂处,破坏门阀制度,有违我朝礼俗,品状评为下下品。

    马文才和徽音在人群前看完了公告,就准备离开,这公告一出,祝英台要想在仕途有所作为是不可能的了。

    祝英台和梁山伯扒开人群,梁山伯沉默着将这张公告撕下:“他这样对你不公平,我去找他理论。”

    说完,梁山伯就拿着那张告示去找王卓然了,剩下学子一看有乐子可看,就跟在他身后准备去围观。

    马文才转头看向徽音,见她颔首,便也和她一起去了。

    梁山伯一进门,就将告示拍放在桌上:“王大人品评不公,请大人收回成命。”

    陈夫子在一旁指责梁山伯:“梁山伯,你敢忤逆犯上吗?”

    梁山伯否认,坚持自己的想法:“学生不是忤逆,只是说道理,敢问大人,英台哪里败坏了礼俗了?”

    王卓然听他这一问,心里已定:“就是因为跟你结义,才败坏了士族礼俗。”

    梁山伯依旧不懂,想来是和法礼相关的,他了解不深:“那学生就更不懂了,山伯品状排名第一,可是大人你亲自评定的,英台与品状第一的人结交,怎么会是败坏礼俗呢?难道要跟乱臣贼子结交,才能被品为上上品,不败坏礼俗吗?”

    徽音心里倒吸一口气,她这次想跟来看,就是想看面对法礼既定的事实,梁山伯是否还能如之前一样安然无事。

    梁山伯的话,显然是不讲理,也带上了个人情绪,此时只需要回他一个法礼规定即可,可显然王卓然被他指桑骂槐的“乱臣贼子”气昏了头:“梁山伯,你,你强词夺理。”

    梁山伯再次显露他的固执己见:“强词夺不了理,大人不回答是因为大人没理。”

    王卓然气性上头,话也被带偏了:“好啊,梁山伯,朝廷礼俗,世人眼光,你都不屑一顾了吗?”

    梁山伯对他说的满不在乎:“山伯不在乎世人礼俗,只在乎公平眼光。这眼光,大人您有吗?”

    徽音默默想着,那些说她五兄王徽之“狂”的人,真该来见见梁山伯,这才是傲睨一切于不顾,只在乎自己的想法,从来不思考后果、影响的狂。

    王卓然不明白的是,原本这事他针对的是祝英台,和他梁山伯有什么关系:“我评的是祝英台,关你何事啊?”

    梁山伯走到祝英台身旁,并肩而立:“英台与山伯义结金兰,情同手足,手足有难,山伯岂能坐视不管?”

    王卓然找回了一点理智,先抑后扬到:“梁山伯,我要赶你出书院的时候,你倒沉得住气,现在祝英台遭殃了,你倒急了?果然你们是兄弟情深哪,你们称兄道弟的叫得这么亲热,有谁承认过?”

    梁山伯仰着头注视王卓然:“朋友相交,发乎自心,英台与山伯结为兄弟,不用谁承认,谁又能替我们不承认呢?”

    梁山伯到现在还没弄明白的一个点是,他和祝英台只是好友是不会有人说什么的,但是结为义兄弟和交好友是不同的,结义是要上族谱,以后他出门在外,挂的也是上虞祝家的名号,而像上虞祝家这样的商户大族,和庶族结交,它本来所在的士族层级也会下跌,还会受其它士族轻视。

    王卓然冷哼一声:“社会礼俗不承认,祝家的长辈不承认,我王卓然品状考评不承认。”

    祝英台对得到下下品的品评满不在乎:“我又不想做官,品状高低影响不了我。你想怎么评,悉听尊便。”

    王卓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气之下,将手中折扇丢掷在梁山伯身上。

    梁山伯摸了摸被砸中的额角:“大人此举未免有失身份。”

    王卓然被二人气到破口大骂,决定修书给祝家告诉他们此次事件,祝英台还补了一句让他写信时别忘了模仿王右军的行草,是他父亲最爱。

    二人见王卓然被再次气到,相视一笑,离开了这里。

    徽音追着他们的方向离去,她心中有疑,是以她一定要问出口,马文才见状也跟上了她。

    徽音见没有其他学子跟上来,这才和马文才将那二人拦截下。

    梁山伯和祝英台有些堤防的看着马文才,马文才看他们表情,嗤哼一声,撇开视线,不想再看他们。

    徽音的话将他们的视线拉到自己身上:“是我寻你们,我有疑问请教。”

    不等二人反应,她先行询问祝英台:“祝公子,你既是士族子弟,那理应知晓,异姓结义需要经过家族宗法大会认可才行,而你为了帮助他,捏造结义一事,你可想过这事会对祝家造成什么影响?士族和庶族结交,祝家会被其它士族排斥,你可想过?”

    徽音话锋一转,便是对梁山伯的询问:“梁公子,被评了下下品,祝公子可以说他不想做官,所以不在意品评结果,但你没有祝家可以为你兜底,你若是也得了下下品的品评,你是不想做官了吗?我还以为你放在心里首位的应该是为民尽心,毕竟你经常都是这么说的不是吗?以上这些就是我的问题。”

    马文才转过头,瞥了二人一眼,他对此深以为然,这也是他很难理解那二人的地方。

    祝英台张嘴无言,他做事向来由他心意,又怎么会去想这些事呢?而且就算现在想过,他也不会后悔做这个决定,梁山伯对于他而言,很重要,这么想着,他快速的偷瞄梁山伯一眼,低下了头。

    梁山伯向徽音拱手:“对错向来分明,今日这事英台本就没错,若是做官的代价就是弃正确、兄弟于不顾,那这样的道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相信即使不做官,我依旧可以为民尽心。”

    那二人相视一笑,携手离开。

    徽音不再多说,既然他们依旧坚定自己的想法,那她只有闭口不言了,她就等着看,他们二人能不能靠一腔热血将这样的社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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