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无常

    出了农场,姜棠棠抬头望向白茫茫一片中薛定谔的太阳,热泪盈眶——

    啊,太阳,生命的红!我赞美你!

    农场门口,一位老人恭恭敬敬等候着,燕尾服,白衬衫,黑裤子。

    管家气质,管家打扮。

    管家老人精神矍铄,心理素质也强,即使面对少爷牵着头昂首挺胸的猪出来这种古怪的场景也面不改色。

    被吓一跳的倒是姜棠棠。

    她脖子酸了,终于舍得低下头颅时,从雾气中突然冒出来了个直挺挺的人,吓得她猛一激灵。

    真的是一激灵,幅度还不小。

    对姜棠棠来说,这种惊吓却也不是单纯的被突发的刺激诱发的激跳反射,更是一种潜伏在骨子里的深刻阴影——环境,出场方式都实在太像了。

    非要追溯那就得回到当初在地府面对无常时的场景,同时也是她猪生的起点。

    那时地府四周也是弥漫着雾气,但与此刻相比浓郁的不是一点半点,四周一片昏黑,远处的古朴建筑若隐若现,房檐上飘着许多红色白色的灯笼,将雾气也衬托得带着不详的血色,诡异无比。

    姜棠棠的心情却很不错。

    她圆满完成了任务,今天便可带着巨额财富荣归故里。

    一鬼魂一系统正在奈何桥上愉快的依依惜别时,却突然被一个悄无声息出现的男人拦住去路。

    他一身黑袍,浓重的黑气从他身上蔓延开,带着股鬼气森森的阴森寒凉。

    手里拖着一条粗重的大铁链子,蔓延在浓稠的雾气中,让人想象不出到底有多长。

    她当初其实看不清他的神色,那张脸隐在黑雾缭绕后,模样都看不清,更别提神色。

    可如今回忆起,却凭空为其安上了个阴毒冰冷的面孔。

    那时她偷偷问系统:“地府工作人员?”

    她猜测这位应该是系统请来的同伴,帮助她进入轮回道回家的。

    系统沉默了下,回答:“他是黑无常。”

    姜棠棠:?

    她警觉起来。

    黑白无常专勾罪大恶极之人魂魄,他来找她干什么?!

    渣了这么多人,她不是不心虚的。

    可这应该算不上罪大恶极吧?毕竟她一没杀人二没放火三没草菅人命。

    她只是一个让人伤心但不要命的渣女。

    系统再度沉默了下,小声提醒:听说他这阵子受了情伤,如今最恨渣女!

    姜棠棠:……

    怪不得。

    但又不是她渣的他,冤有头债有主,哪怕是恨屋及乌,像现在这样稍微找下茬也该够了吧,姜棠棠硬气起来,腰杆也直了三分。

    她抬脚,仿佛无事发生般从无常身边经过,继续往前走。

    却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反弹回原地。

    她摔在无常脚下,摔了个屁股蹲儿,觉得尾椎都快要裂开了。

    更让她无语的是,在她落地的一瞬间,对方像防着什么脏东西般瞬间向后撤去两米距离。

    挡路还嫌弃她。

    她捂住尾椎,抬头望向挡在前面高大的阴郁男人,也怒了:“你干什么?!你我素不相识,挡我的路干什么?!”

    愤怒的同时却还伴随着几分忽视不了的不安,没错,才消失没两分钟的隐隐心虚如同那些黑雾般又丝丝缕缕地蔓延到心头上了——看这不依不饶的架势,他们并不像素不相识的样子。

    她不可避免地冒出来个猜测,在此刻显得异常恐怖:我是不是曾经渣过他?

    而且他身上确实有种略熟悉的感觉。

    只是她已经想不起来是哪个了。

    她仍然维持着一副无辜的愤怒架势,实则色厉内荏,已经有了认怂的苗头:“你,还是快快从哪来回哪去,你摔我,我也不同你计较了。”

    她完成任务不易,如今临门一脚,绝不能被坏了事。

    身形高挑的黑影纹丝未动,周身的冷意似乎更甚。

    而姜棠棠骤然发现,她的身子突然动不了了,她被完全控制住了。

    完蛋,看来她果然渣过他没错了。

    她竟完全想象不出这团黑乎乎的黑雾动情陷入爱河的模样。

    如今他的架势,看起来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偏执发作,永留地府?关小黑屋,拴链赎罪?

    或者根本不是这些恶俗桥段,而是要直接杀了她。

    上面的哪一种她都接受不了。

    她要回家。

    她一定要回家。

    姜棠棠强行冷静下来。

    一个人能够被渣,必定是在动了情的前提下,哪怕被渣致使由爱生恨,恨中也该残存着些许的爱意。

    只要他还有情,事情就好办了。

    她瞬间有了决定。

    就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她小声啜泣起来,哪料灵魂流泪竟疼的要命,每颗泪珠从眼眶滑落,都像被无数细小的针扎一般,对着那团冷冰冰审视着自己的黑雾,她又不敢装哭,便强忍着,逼迫着眼泪簌簌落下。

    她心中愤怒控诉:“系统!你们是怎么做售后的!我的权益怎么保障的?!怎么还让曾经渣过的找上门来了?!今天是一个,若全都找上门,那可是有四十九个!我怎么应付?!”

    系统:“我们是专业的,一般不会找上门来的。”

    在对方极致的敷衍中,姜棠棠心里捏紧了拳头。

    可她现实只能流着泪。

    眼泪落了满脸,狼狈不堪,姜棠棠越哭越疼,那疼绵密尖锐,慢慢地疼得她倒真想哭了,最后的效果,简直真情实感极了,也可怜极了。

    无常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通体写着无动于衷。

    不,不仅是无动于衷,若只是无动于衷倒还好些,此刻,他身上竟出现了杀意!

    那杀意由轻转重,由重转向更重,直至化成实质,致使袖袍疯狂翩飞,一头及腰墨发狂舞,某些黑色的东西再也遮不住。

    怎么回事?!明明方才还只是冷意,如今自己进行挽救了怎么还升级上了?!

    姜棠棠一瞬间不安加剧,不明白哪个环节出错了,这种前途未卜的未知感令她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些,边哭边忏悔,边忏悔边偷瞄无常,为了使他消气特意往重了说:“我这些辈子罪孽深重,做的没有人事,我……呜我真是不配做人!我好后悔!”

    对面的男人似乎勾了唇,因为姜棠棠听到一声短促的轻笑。

    姜棠棠还没来得及高兴。

    下一刻,一道不含丝毫感情的声音就携着冰冷的寒意袭来:“这可是你说的。”

    再下一刻,她就被一阵黑雾卷起毫不留情扔入了牲畜道。

    不,她还没说完呢!

    她还没开始求放过呢!!!

    姜棠棠再睁眼时,看到的场景就是她漫长人生中阴影之最的一幕——她成了猪圈里的一头猪。

    以及听到了阴影之最的一道声音——“宿主,您本世的任务依然是渣人。”

    被强行回忆了通阴影史,姜棠棠有被再次阴影到,面如菜色,但很快恢复过来。

    毕竟,猪都做了,还有什么能挑战到她的心理底线。

    其实她到后来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渣了无常,因为,他太狠心了。

    那些攻略目标个个爱她爱的死去活来,除了在攻略初期外,她从没受过如此恶劣的对待,哪个都没可能如此狠心。

    虽然她抛弃攻略目标完成任务后,便迅速脱离了世界,没机会面对被渣后的攻略目标们,可再怎样也绝对不至于把她像这样往死里整吧。

    说来也有点好笑,她玩弄着别人感情,可自己却从未体验过动心的滋味,她曾根据别人动心的样子小小代入一下,觉得平平淡淡,在她的认知里,这并不是很严重的事。

    她这里能称为严重的,只有要命的事。

    被系统找上接这个渣女任务时,她也说了绝不做伤天害理的事。

    她是对不起他们,但内心真的觉得并没有特别对不起。

    她内心倾向于没有渣过无常,问系统,它也没个准确答复。

    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们是专业的,攻略目标一般不会找上门来的。”

    也不知这是一般之外,还是一种不能明说,但请她放心的暗示。

    若是被其中一个攻略目标送入的这里,她会觉得太过火了。

    若是被不是攻略目标的无常送入这里,她会觉得,这个鬼差真的是有点毛病。

    罪大恶极是这个判定法吗?

    被渣后就要所有渣女来陪葬吗?

    有特权就可以不按规矩走,随心所欲祸害鬼魂吗?

    若能再见,她绝对要弄清楚,然后狠狠……算了,还是不要再见了,她当猪当累了,真的怕再一世的畜缘。

    姜棠棠已经发现眼前身量板正的老人应该是个管家,但这个发现也挺让她惊讶,没想到沈宴这落魄少爷的样子,门口居然有管家来接他。

    再定睛一看,雾色中慢慢显现出一辆悬浮车。

    姜棠棠想了想农场里边他们所评价沈宴的家道中落和落魄少爷。

    觉得要么是沈宴家庭财富巨大到就算落魄也依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的地步。

    要么就是两个世界对落魄的定义隔了道马里亚纳海沟。

    她想了想沈宴平时累兮兮脏兮兮的工作,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但农场的贫富分明又浮现在脑海,这个世界并不像不懂落魄。

    姜棠棠有些迷惑了。

    管家不仅精神矍铄,而且身体素质也很可观,凭借一己之力就将姜棠棠挪上车,并承担了驾驶工作。

    沈宴与姜棠棠一同坐到了后排,车门关闭,悬浮车失重着向上爬升,到达指定高度后,四周没了障碍物,车身便骤然加速,飞驰向前。

    姜棠棠做人时有晕车的毛病,如今成了猪,还是没改。

    而且空中飞的车同地面爬的车的速度相比简直快的不是一个量级,姜棠棠正翻着白眼吐舌头,沈宴突然一伸手,这些日子“他手里总有好吃的”让她条件反射探头去捞他手心的糖豆。

    苦!她呸呸呸地就想吐出来,被沈宴制止,而后耐心安慰着自己的工资:“吃了会好受点。”

    她翻着白眼又哼哧哼哧吞了回去。

    药效起了后,姜棠棠确实好受了些,她对这个世界还挺好奇的,便趴在舷窗上往下看风景,可惜,看了个寂寞。

    此时雾气其实已经很淡了,并在极快地消散。

    由于悬浮车速度太快,外面的风景完全不成形,肉眼跟不上画面而掉帧,像清晰度极低且卡顿不连贯的视频。

    但是有一样东西她清楚地辨认了出来。

    那是一座巨型雕塑,因为过于巨大的体型而没受速度的太大影响,能让人清楚地看出来这是一座神像,祂超过视线之内所有建筑物的高度,并且它的方位,屹立在这座城市正中间。

    这么先进的时代,也会信奉神明?

    大概一个半小时后,目的地到了。

    管家车技极佳,飙车飙的像个小年轻,悬浮车下落,漂移,一个急刹车,稳稳停在一幢别墅前。

    姜棠棠沉默了。

    如果说拥有一位管家她还能归为对旧主忠心耿耿,即使主家落魄了也不愿离他而去,可这别墅实在难以说通。

    沈宴都这么有钱了,为何要去做辛苦的打工人?

    而且先前没有自己的保护,他备受同事打压都不离职,如今离开还是被辞退的。

    姜棠棠的思维突然转了个弯。

    可不嘛,那不是在等她嘛,非得得到了自己才离开。

    姜棠棠自恋地想,自己该特殊成什么样子啊。

    下了飞艇后,姜棠棠才真正看清了这个时代的部分样貌。

    此刻临近正午,雾气完全消散,太阳出来了,天气特别好,阳光明媚地洒向大地,可以说是晴空万里。

    她先抬头往天上看。

    他们身处别墅区,天上时不时就经过几辆飞艇。

    挺震撼的。

    可以想象到了繁华的闹市区会更多。

    倒是这里的建筑风格,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整体和她自己世界的别墅没什么太大差别。

    不过也不奇怪,毕竟,在农场除了奇怪的食物和动物,也没感受到其它不同,很多出现过的东西都是她的世界也拥有的。

    这里,更像是一个在她自己世界的基础上发达到一定程度后的世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点,如此富有科技气息的社会,每个别墅前居然都竖着类似铁栅栏这种防守类的东西,高的程度已经超过了装饰区间,看起来不伦不类。

    家不像家,倒像监狱。

    管家上前虹膜识别,开了大门。

    进门前,沈宴提醒了句:“别碰铁栏,带电。”

    姜棠棠:……

    这个防范力度,难道这个世界存在着什么让人类非常忌惮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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