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早春与暖意沾不上半点关系，尤其入了夜，寒意仍旧浸透骨髓，难以抵御。

    明芜殿值守的宫女抱着双臂，靠在殿门边直打哆嗦，再加上夜深，睡衣来袭，眼皮子止不住地下滑。

    "我找闻令仪。"

    一道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惊得宫女汗毛倒竖，一下子清醒过来。

    仔细一看，"六公主？"

    不知为何，眼前的人面色惨白，明明站在她面前，却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走，摇摇晃晃，身后也无人随侍。

    宫女心里觉得奇怪，开了宫门，"殿下进来吧。"

    明芜殿内暖玉熏香，灯火融融。

    闻令仪正倚在榻上，懒洋洋地听侍女们讲些宫里宫外的趣事逗她笑。

    宫女正要通传，闻知衍忽然又叫住她："算了，不必了。"

    殿内笑语不断，殿外天寒气清，闻知衍看着门窗上的人影，恍惚想起她第一次见闻令仪的时候。

    那时她受邀来明芜殿做客，一眼就看到人群中心的闻令仪，一身丹朱长裙，发间金钗熠熠生辉，她好像浑身上下都发着光，一如她的人生，没有苦痛，没有阴暗，她活在众人艳羡的目光里，亦享受着旁人对她的吹捧和注视。

    不，她怎么会没有阴暗呢。

    只是她的阴暗映照在别人身上。

    比如闻知衍。

    以前的闻知衍一直没想通，在面对素不相识的人时，她的恶意从何而来。

    那天，席间有侍女不小心将茶水泼在她身上，闻令仪命人带她到后殿更衣。

    后殿里门窗紧闭，取衣的侍女久久不来。八月的天酷暑难耐，闻知衍在里面仿佛身处巨大的蒸笼，濡湿的衣裙到最后被汗浸透，又被闷干，反复几次后，闻知衍听到殿门推开，前殿进来了一群官家贵女。

    她们都是受闻令仪相邀赴宴，一群人聚在一起讲不完的话，闻知衍听到她们聊到自己。

    说她仪态不端，举止粗鲁，说她乡野丫头，不知礼数，还说她言行木讷，令人生厌。而这些人，很多都是那天第一次见她。

    闻知衍那时说不上是难堪，早在坐上那辆离家的马车后，她已经看到过太多人的恶意。

    无论是那些背后耻笑的人，还是布这场局的闻令仪，都无法实质性地伤害到她了。只是在那个瞬间，她无比想念雁北的天空和旷野里无拘无束的风。

    李嬷嬷说，或许是因为她母妃，四公主才不喜她。

    当年后宫之中，容妃一人得宠，皇后一直不满。后来容妃获罪赐死，但陛下从此沉迷求道，再不入后宫，皇后更是怨恨，时常咒骂怨怼，四公主难免受她母后影响。

    而在此刻，闻知衍忽然明白了，不是这样的。

    有时人的恶意需要理由，但闻令仪不是。

    她骨子里流淌着的皇家血脉，自私，自大，高傲，冷血，一如她的父亲。

    他们高高在上，天下万民都只是座下蝼蚁，任他们随意践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