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亦的运气很好，想要寻找屈泽也的时候，真就意外得到了屈泽也的联系方式。

    是侯以然给她的联系方式。

    侯以然开车去参加青年交流会，因为顺路，他顺便送涂亦和杨斯羽去游泳馆。

    临下车时，侯以然转过身来，对后排的涂亦神秘兮兮地说道，“涂涂，送你一个礼物。”

    他递给了涂亦一张便签纸条。

    涂亦疑惑地接过来，好奇地翻开。

    纸条上写着“屈泽也”三个字，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涂亦心惊。

    杨斯羽也惊讶不已，急忙问道，“你上哪儿找到的？”

    “青年交流会。”侯以然感慨，“涂涂，早知道你也该一起去的。”

    涂亦知道青年交流会。但因为在周末，又和专业不怎么挂钩，她觉得没有多大的意义，于是没有报名。

    她和侯以然的职业规划不同。

    她性格腼腆，不擅长做那种经常和外人打交道的工作，会很难受。她也并不勉强自己。再加上她本人喜欢气象专业，觉得有趣，所以打算走专业技术这条路，做一个纯粹的气象研究员。

    侯以然不同。他的性格虽然谈不上特别外向，能说会道，但和外人自在得体地打交道，不成问题。他本人也一直有向管理岗发展的意向。在邓贤清的引导下，侯以然参加了不少管理方面的培训和会议。

    这次的青年交流会，是一个很好的拓宽视野、增加学习、结交人脉的好机会，侯以然自然不会放过。

    但侯以然没想到会碰上屈泽也。

    准确地说，是碰上“屈泽也”这个名字。

    参加青年交流会的人，来自高校、研究所、企业等相关领域，其中就包括了天枢集团。

    侯以然的座位，恰好挨着天枢公司的小彭经理。

    小彭经理秉持着宣传推广的原则，递给侯以然一份天枢集团的宣传册。

    六十多页的宣传册，彩色硬纸，有些重量。

    里面大部分讲述的都是天枢集团的简介，包括成立背景、业务介绍、所获成就。在宣传册的最后三页，记载了各个部门的联系人与联系方式。

    侯以然本是随意翻阅的，没想到偶然间竟看到了屈泽也的名字。

    他惊讶地指着屈泽也的名字，询问小彭经理，“他是你们公司的？”

    小彭经理看了眼表册，“都印在这上面了，应该就是我们公司的。”

    侯以然疑惑了，“怎么，你不认识？”

    小彭经理确认了下片区分布，“他是北京的，我咋认识？”

    侯以然追问，“你们不是一个公司的吗？”

    “就算是一个公司的，我也不能都认识吧？”小彭经理伸出了手，仔细比划，“给你介绍一下，我们公司，北京有两个园区，杭州有一个园区，济南两栋楼，武汉一栋楼，深圳一栋楼，青山还有一栋楼，加起来几万号人，我什么档次，我还能都认识？”

    侯以然冷静下来，心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他对小彭经理开玩笑，“你是总经理那个高级别档次的。”

    小彭经理挥手笑道，“出来混的，是个人都是经理。”

    那时正值青年代表的演讲开始，侯以然匆忙撕下一页便利贴，在纸上写下了屈泽也的联系方式。

    要把便利贴交给涂亦，这是侯以然的唯一想法。

    ***

    涂亦太紧张了，一直不敢打电话。

    她在泳池里游泳，蛙泳，在五十米的道上，游了三个来回，气喘吁吁。

    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或许就能抵消紧张吧。

    涂亦靠在岸边休息，大口喘气。抬头时，发现杨斯羽正站在她眼前，叉着腰，气势汹涌地俯视着她。

    杨斯羽告诫道，“你要是再不打电话，我可就替你打电话了。”

    涂亦眼神飘忽不定，仍有些犹豫。

    杨斯羽索性一只手高举起手机，另一只手高举着便利贴，得意洋洋，“我可是有他的电话号码。”

    她装作在手机上输入号码的模样，吓唬涂亦。

    涂亦当真着急了，急急忙忙攀着扶梯跨出了泳池，“你等等……”

    杨斯羽故意向后撤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地面湿滑，她担心涂亦会摔到，最终停留在墙边的长椅旁，等待涂亦。

    “胆小鬼。”杨斯羽笑着，把涂亦的手机递给她，“喏，怕什么？你开免提，遇到不会的，我帮你整几句。”

    杨斯羽双目炯炯有神，直勾勾盯着涂亦。涂亦好像被夹到火上烤一样，后背发热。

    涂亦硬着头皮对照便利贴，输入了电话号码。

    她实在紧张，深吸一口气，停滞五秒，再长长呼出。

    最后咬金牙关，摁下了拨通键。

    电话那头响起了声音，“嘟——”

    好像有回音那般，在涂亦的脑海里萦绕，久久不能散去。

    涂亦仿佛独自站在山洞底部，空寂，孤立无援，只能仰着头，看着顶部漏进来的唯一一束光。

    似乎等待了许久。

    电话终于接通了，却意料之外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喂？”

    涂亦心里一沉，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杨斯羽也惊讶地蹙起眉头。

    涂亦努力稳定情绪，礼貌问道，“你好，请问屈泽也在吗？我找他……”

    那女人反问，“谁？”

    “屈、泽、也。”涂亦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她顿了下，立即补充，“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忽然变得有些难以说出口。

    尤其是在面对这个年轻女人的时候。

    因为她或许是他的……女朋友。

    涂亦感觉喘不过气来。杨斯羽也凝神屏息。

    没想到电话那头，年轻女人竟摸不着头脑，“这个什么屈……”

    “泽也。”涂亦补全了他的名字。

    年轻女人碎碎念，“这个屈泽也，他是不是在哪里登记错了他的电话？”

    涂亦和杨斯羽同时惊讶道，“啊？”

    年轻女人埋怨道，“不是，这个礼拜已经有两个人打电话来找他了，可我不认识他啊！”

    涂亦一脸懵，“呃……”

    杨斯羽对着电话回复道，“看这个样子，估计真是打错了，不好意思。”

    年轻女人提高了音量，“我说，你们要是找到他了，能不能跟他说说，叫他更正一下电话号码？全都往我这儿打，我也接不过来呀！”

    杨斯羽附和，“抱歉，我们一定好好说他，怎么号码都能写错呢？”

    涂亦泄了气，靠在墙壁上，双眼失神。她听见杨斯羽在一旁和那年轻女人继续寒暄着，好像在听一场距离很遥远的交谈，知道两个人在说话，但却听不清她们说话的内容。

    和他之间的那条线，断开了，她终究很失落。

    杨斯羽和年轻女人告别后，挂断了电话。看见涂亦这副心神不宁的模样，杨斯羽于心不忍。

    她安慰涂亦，“你别灰心。知道屈泽也在天枢，这就是个很关键的线索。既然这样，我们再找他的同事问问看他的电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涂亦显得犹豫，“还问吗？”

    “问呗！”杨斯羽拿起了手机，翻开通讯录，“这天枢也真是，那么大个集团，竟然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等着，我给侯子打个电话，让他再帮忙找找天枢的其他人……”

    涂亦忽然压住了杨斯羽的手机，拒绝道，“算了。”

    杨斯羽问，“为什么算了？”

    涂亦缩回了手，“我觉得……我怕打扰到他的正常生活。”

    杨斯羽不明白，“这有什么打扰的？”

    涂亦提示道，“刚才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生。”

    刚才接电话的，是一个女生，这也许就是上天给出的提醒。

    屈泽也或许已经有女朋友了——甚至已经成家了。

    毕竟分开这么些年，他肯定有他自己的生活。

    毕竟他们26岁了，正是结婚的高峰期。

    直觉告诉她，这些情况都有着有极大的可能。

    涂亦解释道，“你想，如果……他已经成家了，有一个漂亮的妻子，或许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孩，一家三口和和美美，过着快乐幸福的生活。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对他念念不忘的高中女同学，忽然给他打来电话，打破他原本平静安宁的生活，那样岂不是……”

    “岂不是太刺激了！”杨斯羽接话道，“那简直就是电影里的场景。”

    涂亦愣住了，因为她感觉杨斯羽说的……是那种电影。

    果然，杨斯羽已经沉浸在想象中了，脑海里似乎正在播放电影画面，口出狂言，“我可不可以直接快进到你们开房那一段。”

    涂亦被吓个半死。她们所在的游泳馆，人来人往，恰恰又正有两个人，结伴着从她们眼前路过，危险至极。

    涂亦急忙伸出手，捂住杨斯羽的嘴巴，制止道，“你住嘴！”

    涂亦捂得太严实了，闷地杨斯羽难受，杨斯羽不得不点头答应。

    涂亦信以为真，松开了手。

    然而她的手刚一松开，杨斯羽的声音又绕过她的指缝，传了出来，“《同学会的目的》、《聚会的意义》、《清纯女高和禁欲人夫》……”

    涂亦吓得更用力地捂住了杨斯羽的嘴，“你住嘴！拜托你平时看点健康的！”

    杨斯羽笑得歪七竖八，捂着肚子。涂亦也被逗笑了，红了脸。

    又有行人从她们眼前走过。行人们赤着脚，踩在地板上，溅起阵阵小水花。

    涂亦下定了决心，走到一旁的垃圾桶前，撕碎了便利贴，扔进了桶内。

    整个过程不带一点犹豫。

    她走了回来，坐在原位上。

    杨斯羽问道，“决定翻篇了？”

    涂亦点头，“嗯。”

    四周变得安静了一些。经过一场高峰期后，泳池里人变得少了，剩下一片幽蓝的池水，在阳光下荡漾着粼粼波光。

    涂亦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提醒杨斯羽，“明天下班后，记得去山花游泳馆办新卡。我们直接在山花碰面？”

    山花游泳馆是一家崭新的私人游泳馆，位于月照山的山脚下。玻璃墙，星空顶，全年恒温，幽静惬意。

    它要明天才会正式开业。她们约好了要去成为第一批会员。

    显然杨斯羽完全忘记了这个约定。她倒吸一口气，“什么？”

    杨斯羽今天早上才在学校群里，报名参加教职工团建。团建时间就是明天晚上。团建内容写着要去郊外搞露天烧烤，还有篝火晚会，杨斯羽心动不已，收到消息的第一时刻，立即报名。

    她完完全全忘记了山花游泳馆的事。

    “早知道就不报名了！”杨斯羽埋怨涂亦，“你怎么不早点提醒我？”

    这次换作涂亦惊讶得倒吸一口气，“我们昨天才说好的事情，今天用不着再提醒吧？”

    杨斯羽仔细想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她自嘲道，“上了年纪，记性不好，记不住和别人的约定。”

    涂亦愣了下。

    杨斯羽的话在她耳边回响。

    记不住和别人的约定。

    涂亦的眼神变得黯淡了，好像又恢复到了刚才那种失神的状态。

    杨斯羽察觉到了异样，歪着脑袋，凑过去问道，“怎么了？”

    涂亦稍显难为情，“其实……我和屈泽也之间，也曾经有过一个约定。”

    杨斯羽燃起了八卦之心，急忙追问，“什么？你们背着我约定了什么？”

    涂亦解释，“十七岁那年，我们不是在一起，跑到操场上过元旦吗？就在那个时候约了一下，说是十年后，在那里，见一面。”

    涂亦顿了下，喃喃道，“算起来，也就是明年元旦，就快到了。”

    杨斯羽斟酌着涂亦的用词，约了一下。

    她追问，“你们当时约定的时候，有没有搞什么仪式？或者……有没有什么见证？”

    涂亦撇嘴，“没有，光是聊天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

    杨斯羽叹了口气，“嗐！那算什么约定。”

    涂亦变得忐忑，“那不算吗？”

    “不算！”杨斯羽摆手，“就算算，你也别指望他会记得。我连昨天的约定都能忘记，何况十年前呢！他也绝对不会记得的。”

    涂亦咬着下唇，低着头，搓着手心，若有所思。

    杨斯羽了解涂亦的脾性。她试探道，“你不会真的打算去赴约吧？”

    涂亦点头，“嗯。”

    杨斯羽摊手，“这和直接放弃有什么区别？”

    涂亦答复，“这样……比较有仪式感。”

    这毕竟是她唯一能做的礼貌而又恰当的事情了。

    虽然看起来那么天真，那么虚无缥缈，但好歹还有一丝希望藏在深处。

    如果他也记得约定，按时赴约，他们的重逢才会有意义。

    如果他不记得了，没有赴约，那就代表着，她该和她的青春说再见了。

    也是时候说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