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云听和叶碎坐在空荡荡的屋子里面面相觑。
半晌，叶碎开口问她：“想吃什么吗？我去给你做。”
盛云听结巴了两声，“这好几百年，厨房里应该没啥了吧？”
叶碎敛眸，也是。
“那说说你为什么回来吧。”
好突然的转折。盛云听思考了一会儿，简单概括道：“天门关闭后，人间彻底没了灵力来源，以至于走歪门邪道的修道者越来越多。地府收到的枉死人一年多过一年，引出速度赶不上流进速度，他们不堪重负，所以让我回来想办法疏通灵力，恢复凡间秩序。”
叶碎边听边点头，随后沉思半晌，问盛云听：“那你作何打算？”
“当年堕入地府时，霍宵舍命相陪。但因我天生神格，落入忘川对我没太大影响，所以我把神格换给霍宵，送他回了人间，算是偿还他的救命恩情。”盛云听边说边捋思路，“所以我打算助霍宵成神，同时把怂恿修道者走歧路的人清理掉，双管齐下问题大差不差就能解决掉。至于剩下的魔物，慢慢清理就行。”
看到盛云听如今眼明心净，万事都有自己思量的样子，叶碎欣慰的同时，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
“可以。”叶碎问，“需要为师帮你做什么？”
盛云听歪头看了眼叶碎，笑，“师父不用帮我做什么，师父想干什么干什么就好。”
“嗯？”叶碎皱眉，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听盛云听接着道：“我知道师父身上有龙骨，此前一直负责将天界的灵力偷偷引渡到凡间。”
“我想过如果按照既定路线走，我的人生该是什么样的流程。大概是师父你把龙骨传承给我之前，我努力修炼升级，接过龙骨后长居空雪峰承担职责，某一天找到新人后培养接班人，最后把龙骨传给接班人，迎接自己的死亡。我说的差不多吧，师父？”
看叶碎沉默的样子，盛云听就知道自己猜的大抵没错。
“师父。”盛云听一眨不眨看着叶碎，轻声问道：“天门关闭后，龙骨可有反噬？”
叶碎淡淡地看着门外的飘雪，良久，露出一个苦涩而释然的微笑。
一切尽在不言中。
失去天界灵力来源，龙骨自然开始引渡叶碎的灵力释放到世间。
长达五百年的渡出……盛云听嘴张了又合，不忍再问后面的问题，只好提起笑问道：“那，师父你接下来作何打算？”
“去上京城。”
“嗯？”盛云听不解，“去上京城？”
叶碎点头，整理了下袖摆，“有些事，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虽然不知道师父要了结什么，但盛云听很高兴：“好啊好啊，正好我长这么大还从未去过上京城，这次随师父去见见世面。”
叶碎挑眉，“你儿时去过，只不过年纪太小，不记得罢了。而且霍宵现在上京当差，你早晚得去。”
“啊？霍宵在上京当差？”
“是。据说当年一不知名女子将重伤的他送至国公府，但将养好身体后的霍宵却再也无法靠近天衍宗半步，只要一靠近心脏便疼痛难耐、几欲昏厥。”
“啊……？”盛云听呆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又恐是自作多情，嗯嗯啊啊半天，还是选择装傻充愣：“那这还挺奇怪，我当时换神格的时候顺便把他身上的伤都治好了，全须全尾送回去的。如此症状，可能是他对咱们宗门有啥心结吧。”
叶碎忽然道：“你做的很对，人情债最是难还，所以尽量对他人不亏不欠。当然我们修道之人要心怀善念，在能力范围内多助人，但必须要保护好自己，不能因为帮助他人而损害自己的利益。可记住了？”
盛云听认真点头：“记下了。”
叶碎欣慰地点点头，停顿一下，又说道：“你在地府五百年，入地狱道，想必所受之苦、所见之恶颇多。为师虽心疼你的遭遇，但见你并未生出怨怼愤懑，真心为你感到骄傲。”
“师父……”对于叶碎的肯定，盛云听一时间感触良多，委屈占了大半，剩下的是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高兴。不苦这两个字盛云听说不出来，因为确确实实太苦了，苦得她都不知该从何说起。虽然盛云听也从未想过有人理解自己的坚持，但师父能看到并肯定，她觉得自己做出的选择和坚持还是有意义的。
“咳咳。”忽然，叶碎捂嘴咳嗽了两声。
“师父！”盛云听赶紧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徒儿探查一下师父的识海，师父放松。”
“不必……”叶碎话还没说完，盛云听食指并中指便点在他额心，他不得不放松身体让她探查。
很快，盛云听就探查完毕，眉头紧锁，脸上的表情不复轻松。她知道师父灵力可能溃散得厉害，但没想到实际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糟糕。
或许他之前一直待在山顶不是因为不想下来，而是身体太虚弱，根本下不来。
叶碎看盛云听一脸凝重的样子，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我还没有到立刻就要死的地步，不用露出这么苦大仇深的表情。”
“可是……”
“我的身体情况我清楚，大概还能活多长时间我心里也有数。死亡是必然的事，早晚罢了。”叶碎不像是将死之人，甚至反过来宽慰盛云听。
盛云听没说什么，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这些话。她伸手去掺叶碎的胳膊：“我扶您去休息吧。”
叶碎自己站起来，失笑道：“我暂时还没到需要你扶的地步。”
盛云听的床是当年叶碎去西湮境取上古遗留下来的昆仑山玉做的，能蕴养灵力、温补身体。只可惜当年盛云听丹田受损，灵力一丝一毫吸收不进体内，躺在这床上也只是睡觉，十分的暴殄天物。
叶碎盘腿坐在床上，盛云听见他闭目凝神，怕打扰他后面打坐，立刻问道：“师父，用我叫你吗？”
叶碎摇头，“不必，你去忙你的，无需惦念我。”
“好。”盛云听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块讯玉放到床边，“师父，你有事叫我就行。”
说罢，她退了两步，转身轻轻离开房间。
“你去哪？”孟无衣不解问道。
盛云听走出院子一里地，隐匿灵力飞身而起，足点乌枝，向山顶狂奔而去。
“你怎么又回来了？”站在下午站过的位置，孟无衣还是不知道盛云听想干什么。
盛云听深吸一口气，向黑黢黢的山洞抱拳行礼：“师父，得罪了。”
说罢，她一掌轰过去，震掉挡在洞口的雪堆，闪身进入山洞。
雪地反射出来的光照进阴冷潮湿的山洞中，洞中央高起的石台上躺着一个和今天下午见到的一模一样的叶碎，双目紧闭，神色安详。石台周围散落零七八碎的木偶傀儡，从断裂腐烂的残骸中隐约能看出当年的样子。
“小喧，你还是来了。”一个还算完整的木偶傀儡摇摇晃晃站起来，赫然是叶碎的声音，似乎已经预料到盛云听会回来这里：“如你所想，我走不出这个山洞。”
盛云听走到石台便，低头凝视叶碎的脸：“师父，把龙骨传给我，我来承担这份责任。”
木偶傀儡咔吧着下巴说道：“不，这是我的责任，与你无关。”
盛云听皱眉：“空雪峰弟子世代承袭龙骨，我既为空雪弟子，为何与我无关？”
叶碎道：“曾经是，但现在不同了。”
“什么意思？”盛云听惊骇，“师父难道不认我了？”
傀儡摇了摇头：“不。我的意思是，你的责任是助霍宵成神、平定世间妖魔。龙骨……就让它终结在我这里吧。”
“可是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盛云听难得着急，“但如果我将龙骨接过，日后霍宵成神，上界灵力流入后，师父你还可以继续修炼！”
叶碎长长叹了口气，没发表任何意见，只是反问她：“小喧，你天生神格，当初天雷降世，你吸收了那么多灵力，为何没有成神？”
盛云听卡壳了一瞬，便明白叶碎是什么意思了。
果然，叶碎道：“我累了。小喧，我已经活了几百年，湖光山色都见过，该受的苦、该享的福也都经历过，是时候离开了。”
活着是一件太累的事情，寿与天齐对有些人来说是痛苦，不如了断尘缘早入轮回，未尝不是幸福。
盛云听无法强求叶碎改变想法，那样未免太过自私。
她退后几步，朝石台上的人深深作了个揖，低声道：“我明白了，师父。”
叶碎轻轻笑着，道：“雪下大了，山顶冷，快点下山吧。”
盛云听低声应了个是，便听话地离开山洞，飞身向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