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

    施晚梦见第一次听这声音的时候。

    新婚之夜,她饥肠辘辘,隔着婚服摸着空荡荡的胃,头昏得厉害。

    她自幼挑嘴,一顿饭能吃半个时辰,这身子便从小不好,一饿就容易晕。婚房里也有些点心,但她尝了两口便觉腻味儿,一口都吃不下了。

    正当难受的时候,她听见门被推开的声音。听见门开的声音,便抬起蒙着盖头的脑袋往这儿转过来。

    来者沉默片刻,开口道:“今晚你在这儿睡吧,我去书房。”

    施晚此时已无暇顾及她的新嫁夫君说了什么,她本就因眩晕不得不蜷成一团,现在只感觉胃部一阵抽搐,麻痹感从腹部传到头部。

    她身子一歪,往床下栽,却被半途截住,只有头上的盖头落在地上。

    那人扶住她,声音压低时如玉石棋子碰撞,让人有种难以言语的心痒,说的话却令人气得牙痒痒:“你有病?”

    施晚半阖着眼睛,昏昏沉沉地只能看见影子在晃,脑子里跟一团浆糊一样,她卯足了力气仰起头回嘴,软绵绵的声音却毫无攻击力:

    “我这是饿的,你才有病!”

    她人昏沉,手臂劲儿倒不小,箍在俊挺青年的窄腰阔肩处,整个人寻着热源往他怀里蹭,虚弱却粘人。

    “……”

    对方浑身一僵,迟疑片刻,将她拉开几寸。许是看她实在可怜,他伸手端起桌上的糖水,把碗沿抵在怀中人唇边:“喝下去会好点。”

    施晚迷迷糊糊间尝到了唇边的甜味,她将嘴微微张开一条缝,顾希桢便慢慢地将糖水喂进去。

    半碗糖水喝下,施晚终于缓过劲来,这才发现,自己被揽住肩膀,靠在人身上,方才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浑然不觉羞,用脸在人家胸口乱蹭。

    施晚僵硬地抬起脸,与他拉开距离,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他。

    她这才瞧见他长啥样:俊眼修眉,目若寒星。虽然身着大红婚装,但他的气质未沾染半分红色的暖意。

    像那孤高的月,淡泊的云,可望而不可及。京城里对他流水般的夸赞之语,竟无一字夸张。

    她应是顿在原地呆了呆。

    躺在仙陆道观的施晚闭着眼睛,嗤笑一声。她像过来人似的劝梦中的自己:“傻姑娘,可别这张脸骗了,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床前人面具下长眉微敛。施晚分明仍昏睡着,吐字却口齿清晰。她原并无梦呓的毛病,难道是许茗珘下了什么东西?

    施晚又开口道:“早知会是如今这样,便该推了陛下的赐婚,死活都不嫁给他。”

    她梦中便像天上的神仙,坐在高高云端望着底下的屋子中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女子见新郎即将离开,忽然伸手拉住他。

    他瞟向被葱白似的指头揪住的衣袖,朝她投去不解的目光。

    女子略带羞意:“你要去哪儿?”

    施晚在床上翻腾,像是对曾经的自己不忍卒看。

    她恨铁不成钢地点评:“可别问了,人天天住书房呢。新婚之夜让你独守空闺,未来的日日夜夜你都是自己睡,天冷了,打雷了,他也不会像寻常人家丈夫一样陪着你。”

    床边人这回知道她在说谁了,他目光透过面具凝在施晚不满甚至委屈的神色上。

    她清醒时从未说过这些。每每天色晚了,她便会主动起身告别,至多飞快地贴上来抱一下,如蜻蜓点水般留下极淡馨香,随后雀跃地离开。

    他以为她不需要,亦或是他出于顾虑,无意中回避这个问题。

    施晚冷哼一声:“也罢,他就算躺在身边,估摸着也跟蛇一样,是冷冰冰的。”

    顾希桢呼吸一窒,好半日才道:“这么怨他?”

    施晚有问必答:“是。”

    她松开紧抓着的手,翻了个身继续训诫梦中自己:“呵,天真,还想着心诚所致,金石为开?换个男人孩子都有了,可这人呢?心邦邦硬,别费力气了。”

    床前人眼眶一涨,熟悉的痛感迅速在眼周漫开。视野中涌现大片大片的黑,原本尚能借着月光看清床上人的轮廓,这突如其来的黑暗令他瞬间犹如半盲。

    他隔着面具捂住眼睛,缓了大半日,痛感终于缓缓褪去,视力恢复正常,只眨眼时还隐有黑斑在晃。

    他似已对此司空见惯,举止间不见慌乱,仅是低低叹了口气。

    这便是他的顾虑了。

    屋内许久没人再问问题,无人打扰,施晚得以沉沉入睡。

    顾希桢离开屋子的时候,天色已蒙蒙亮。见他出来,一男一女迅速迎了上来。

    那女人赫然是刚死不久的许茗珘,此时竟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可在场众人,从她身边的庆云,到外头驻扎着的侍卫们居然无人感到意外。

    她的声音却与许茗珘不太像:“大人,已处理妥当。”

    顾希桢扫她一眼:“声音再低一些。”

    女人用力咳嗽两声,再开口便像多了:“死人已清理干净,缺的人也从其他地方挪人来补上了。”

    顾希桢吩咐过,此事从始至终皆数机密,不能让观中的普通人发觉异常,以免漏出风声打草惊蛇,她不敢马虎。

    顾希桢颔首:“庆云跟我走,其余人留在此处守着。待章老到了,再给我传信。”

    “是。”

    顾希桢走后,故作正经的狸归终于暴露本性,哈哈大笑:“不愧是怀李兄,易容术堪称天衣无缝。”

    怀李顶着许茗珘的外表无奈叹气:“估摸着人快醒了,你们往山顶上迁,留在这儿被夫人发现,我几张嘴都说不清。”

    狸归拍拍他的肩膀:“‘姐妹’一场,夫人怎样都会信你的。”

    怀李一口气哽在喉中没上来,咳得惊天动地,他虚弱地摆摆手:“免了免了,我怕大人真把我送进宫中跟内侍做‘姐妹’。”

    狸归坏笑着带人上山,道馆里便留下被连夜带来填补死人空缺的道姑、道士,昏睡着的施晚,眼皮不安分颤动的绘樱。

    绘樱徐徐睁眼,一张干瘦的脸凑到她跟前。她吓得惊叫一声,定睛看清了,才发现此人是许茗珘。

    “许姑娘!你险些吓死我了!”绘樱连拍胸口,惊魂未定。

    怀李咳了一声:“我瞧你快醒了,有些事需同你知会一声,劳你转告夫……阿晚。”

    绘樱奇道:“你有事直接与小姐说便是,姐妹多年,还需这些虚礼?”

    怀李笑笑,要真进了施晚的房间他就完了。

    他找了个借口:“我即刻便要下山购置物资,来不及等她起了。”

    绘樱啊了一声:“小姐惯常贪睡。你记得还真清楚。那便先说与我听吧。”

    怀李指着道观前门,严肃道:“外头常有猛兽出没,千万别出这扇门,有任何事都先与我说一声。”

    绘樱颔首:“记清了。”

    怀李松了口气,佯装出门,实则缩在树上视野最好的地方警戒四周。虽有侍卫在不远处守着,但万事多重小心总是好的。

    施晚醒来时,只觉头钝钝发痛,见绘樱神清气爽的,不由羡慕:“我不知是不是认床睡不好,今晨起来,哪里都不舒服。”

    绘樱正为她梳妆,闻言懊恼:“小姐自幼睡觉便爱搂着什么东西,这回来得匆忙,我竟忘准备了。”

    施晚摆摆手:“罢了罢了,我也该戒了这习惯,还跟孩子一样,娘要笑话我的。”

    绘樱冲镜子施晚笑笑,突然瞥见她面上淡淡红痕。她慌忙贴近了看:“小姐,你面上这是……血?”

    施晚一愣,也往镜中看去,果然是有淡淡一道。她想伸手去摸,抬手便见指尖也有一点红。

    “这……”她惊疑地看着那点已干涸的血迹,脸上身上也没有伤口,这血是哪儿来的?

    绘樱想了想道:“莫非是蚊子?夏令时节,吸血蚊虫多也正常。”

    施晚迟疑地点点头,也只有这个解释。她昨晚连连做梦,醒来却全忘光了,睡得如此不踏实,许是蚊虫扰人缘故。

    “阿舟呢?怎么没见她人?”

    “一早出门采办东西去了。”绘樱将许茗珘的叮嘱同施晚讲了,施晚越听神色越凝重,这道观……有这么多门道?她抬手看看那血痕,心里不由七上八下。

    “小姐别多想。”绘樱为她簪上簪子:“既来之则安之。何不去抄抄经文,也静静心。”

    施晚觉得不错,两人便要出门。

    树上怀李见她二人走动,口中酸果都忘了嚼,忙从树上跃下。他理理衣裳,出现在两人身后:“这是要去哪儿呢?”

    绘樱答:“想去抄经,不知往哪儿走。”

    “咦,阿舟这么快就回来啦?一起去呗。”施晚上来想挽她的手。

    怀李面色一僵,要真与夫人手挽手,他这胳膊恐怕要卸下来了。他迅速抬臂指着斜前方露出一角的建筑,避开她那双“催命”的手:“那儿。”

    施晚狐疑地眨眨眼:“阿舟你好奇怪。”

    “有吗?”怀李心一沉,故作镇定,“许是起早了,有些恍惚。”

    施晚盯她一会儿,忽然笑了:“我明白了,你自小字不如我,必然是不愿与我一同抄经,怕我笑你。”

    怀李暗喜,这可是现成的台阶。他点头承认:“是啊,你们抄经,我就不打扰了。”

    施晚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待两人走出院子,她忽然拉着绘樱低声道:“这人不对劲。她不是阿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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