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人

    怀李在院门口来回踱步,心焦如焚。

    他信了绘樱的话,以为施晚睡醒真要吃糕点,手忙脚乱地在厨房揉面醒面,做到一半才想起糖忘拿了。正往外走,绘樱噌地一下挡在他跟前,生怕他出去似的。

    她到底是没经过风浪,面上什么都藏不住。怀李心里一咯噔,意识到这对主仆发觉他是假冒的了。

    果不其然,他弄晕绘樱强行出了厨房一看,施晚早没了踪影。自进厨房已半个时辰,人失踪应也有这么长时间了。情况紧急,他不敢托大,迅速放出信号。

    顾希桢来得极快,听他汇报完情况便一言不发出去寻人,他想跟着,却被一个眼神逼退,只能灰溜溜地在院门口等。

    他看着空荡荡的门庭幽幽叹气,再抬眼时便见顾希桢横抱着一人出现在院门前。饶是知道对方身法高明,但每次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还是让人忍不住吓一跳。

    怀李忐忑地扫了眼他怀里抱着的人,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这下真完了!

    他跪地请罪,头几乎埋到胸口:“属下无能,没能守好夫人。”

    许久不闻人声,他小心翼翼地抬眼一看,那裹着冷霜般的男人已抱人进了屋子,站在跟前的是一脸幸灾乐祸的狸归。

    “你做事就是容易出纰漏。”狸归倚在院门边,边啃果子边说着风凉话,“别扮许茗珘了,这对你来说难度还是太大。”

    怀李不满地睨他一眼,可自知理亏,只能做到不搭理他。

    狸归瞧他这样登时笑出了声:“实话而已,夫人已发现许茗珘的尸身,再扮无益,你要么做回怀李,要么换个人扮。”

    怀李狐疑:“这是大人的命令?”

    “不。”狸归高深莫测地摇摇头:“是我的猜测。”

    怀李脏话在喉间滚了一圈又他咽了下去,他无奈道:“……大人怎么说?”

    狸归摊了摊手:“大人只让我们从今日起守在此处。”

    怀李面色一凝:“这是为何?夫人发现突然多了这么一群人,难道不会心生疑窦?”

    狸归:“夫人被发现的时候昏迷在地,周边草丛有踩踏痕迹,也不知大人发现了什么,转头便叮嘱我们严守此处。至于夫人怀疑,大人总有办法解决的吧。”

    “那……夫人无事吧?”

    “我不通医术,这话叫我怎么答?”狸归在院里看了一圈:“章老还没到?”

    怀李抬手一指:“说曹操曹操到。”

    庆云牵着马沿山路赶来,马上坐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

    老头背着药箱,紧紧握着马背缰绳,一把年纪了却中气十足,对马下庆云骂道:“让马跑那么快作甚!颠散我这把老骨头给你家大人泡骨酒?”

    庆云恭谨道:“章老莫怪,大人急着见您,才命我速将您请来。”

    老头翻身下马,掸了掸身上尘土,没好气道:“你管这叫请?”

    “章老。”院内人声令在场人霎时一静,老人循声望去,顾希桢长身玉立,正在门口等他。

    章须筠面色一肃,拱手道:“大人。”他疾步上前跟顾希桢进了屋子。明明是半百老人,步伐却稳健带风。

    屋内。施晚仍昏迷着躺在床上,手腕伸至床沿,章须筠在床前阖眼搭脉,另只手徐徐捋着胡须。

    老人沉吟片刻,终于睁眼:“夫人身体暂无大碍,只是受外力暂时昏迷,不多时便会醒。”

    顾希桢:“她前日误服异毒,梦魇发热,且突发梦呓,这能算无碍?”

    章须筠不由多看他两眼,一年前顾希桢意外身中毒矢,伤势危急,可他却镇定自若,甚至能清醒地写密信部署后事,对自己这么狠更别提对旁人了,冷眼看人生不如死对他而言如家常便饭。

    他素来冷静自持,方才的语气却染上些不易察觉的急躁,章须筠暗暗心惊。

    “这便奇了,老夫并未探见异常。”章须筠道:“能否详细说明夫人发病情况?”

    话音刚落,他便听见身后床上夫人开口道:“章老既能救人,为什么不愿救鸟?”

    他惊愕回头,施晚仍闭着眼睛,睡得很沉,若非嘴唇在动,谁都想不到适才是她在说话。

    章须筠这才想起来,他那时恰好人在顾府,只知有个刚过门两个来月的夫人。一日她亲自带了只受伤的八哥来找他。

    他是人医不是兽医,乱七八糟的病症都看不过来,哪有时间照料一只鸟?夫人听了他的解释便去另寻他法了。如若不是她突然梦呓,他都要忘了这回事。

    “章老,症状便是如此。”顾希桢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温正常,没有昨夜发热的症状,“许是听见你的声音,让她梦见了什么。”

    施晚睡梦中不安地皱了皱眉,她迷迷糊糊听见个老头的声音,令她梦见自己曾拾到一只受伤的鸟,这老头只看人病,不愿为鸟花时间。

    她低头看那受伤的鸟,它的翅膀被抓掉了一大片羽毛,不自然地弯折着,内里绒毛上粘了不少血,正哀哀啼鸣。

    施晚心生不忍,想治好它放身边养着。偌大婚房只有她一个人住,下人们不敢与主子搭话,只有绘樱每日陪她聊天,日子又寂寞又无聊。

    她那时甚少见到顾希桢的身影,他总是很忙,不知何时离开顾府,也不知何时回来;每每去找他,寻不见人的时候占多数,就算见到人了,他也话不多。

    这鸟是八哥,听说会学人说话,说不定待伤好了有精力了,就能说上几句,留在身边解闷最好不过,就算是为这份私心,她也不会放着它不管。

    既然府里的大夫救不了,她便去找外头的大夫。施晚换了身装扮带绘樱和鸟儿出门,最近的药房是春芝堂,里头的坐堂大夫据闻医术高明。

    施晚蒙着面纱进了春芝堂。不知为何,今日春芝堂格外冷清,只有一身着月色长袍的青年立于柜台后。他书卷气很浓,看着不像大夫,更似书生。

    大夫俊逸斯文,不卑不亢,接过伤鸟便开始救治,仿佛无论见的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治的是兽还是人都对他毫无分别。

    施晚越瞧越觉此人面熟,当瞧见他手臂上不经意间露出的那条陈年伤疤时,她险些从座位上站起来。

    梦里施晚又惊又喜,梦外施晚却带上了些哭腔:“早知你日后会死,当日说什么都不该跟你多话的。”

    章须筠捋须的手一顿,瞟向顾希桢,她这是梦到谁了?

    顾希桢戴着面具看不见神情,他沉默片刻,低声道:“章老且在外等候,有事再传你。”

    屋中又只余两人,施晚还沉浸在梦中。她接过已上好伤药的鸟,往外走了几步,忍不住折返回来问:“你……是不是仙陆人?”

    许茗帆正收拾柜台药材,闻言看她。施晚蒙着面纱,只露出双眼睛,他目光凝了许久,恍然大悟似的叹道:“阿晚,是你!”

    施晚喜道:“你怎么也来京城了,我还以为没机会再见了呢,阿舟怎么样,她还好吗?”

    许茗帆料理药材的手一顿,旋即他微微笑了:“这是自然,她挂念你多年,没想到竟是我先遇见你。”

    施晚念起他手上的疤,语带愧疚:“若不是你当你火场救我,留了条疤,我都差点认不出你来。”

    许茗帆笑容不变:“还提那些往事作甚,你安然无恙便一切值得。”

    施晚一愣,忽觉怪异,从前的许茗帆不会这样说话,他只会挽着袖子将疤伸到她眼皮子下,挟恩求报让她掏钱请客。

    十年未见,他竟然突然这么温良了?

    施晚本想说些什么,许茗帆却忽然扭头望向春芝堂门口:“这位贵客,看诊还是取药?”

    她这才发觉,有人进店了。

    来人身着苍绿外袍,腰间系带形式不太寻常,不似布匹,更肖铁器。他身量高且挺拔,往门口一立便遮去大半日光。

    “找人。”逆着光看不清来人,他的声音却很好认,是与施晚拜过堂,成过亲的那个,她心陡然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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