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疾

    施晚看师弟的眼神都不对了,这明显不对劲的名字他能叫得这么亲热,定是脑子缺了根筋,被他这真假未知的师兄骗得死去活来。

    她欲言又止地望向“乌千量”,他浑然不觉施晚眼中谴责似的,抬首朝马上师弟道:“你走吧。”

    师弟年纪只十二三岁,身形细细长长的一条,骑在马上却很稳,一溜烟儿就没了影。

    施晚:“你用个这么敷衍人的名字诓他,人还一口一个师兄唤你唤得亲热,你良心不会痛吗?”

    他瞥她一眼:“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乌名千量,何有诓人之说?”

    施晚:“……”脸皮比城墙厚,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皮笑肉不笑:“好啊,我信。那既他唤你师兄,你二人师承何人?”

    他:“我二人乃都灵观清和道人门下弟子。”

    她哼了一声:“清和道人?”

    “你见过他,”他说道:“大奂山上只有一个道观,观中只他一个道士。”

    施晚若有所思,“那位老爷爷?他莫非也从仙陆来扈州了?”

    “没有。”他翻身上马,朝施晚伸出手来:“闲话少说,上马。”

    施晚下意识看向他伸至眼前的手,干涸的血迹糊在苍白的皮肤上,醒目至极。

    她这才想起,之前在庙里为了唬住她,这只手曾往她脸上、手上抹了一大把血,她没时间清洗,现在浑身看上去估计跟这只手差不多光景。

    施晚抬头问他:“我们要走大道?”

    如果是的话,她定竭力反对,以这副模样在街上现身,绝对会引起轰动,她可不想因出洋相而声名大噪。

    “不。”他目光投向山脚:“沿溪边走。”

    “溪?”施晚面露喜色:“附近有小溪?我正想先洗洗脸。”

    他一口否决:“莫浪费时间。”

    施晚极不友善地抬眼瞪向马上坐着的人:“你有没有想过我顶着一脸血有多难受?”

    他稍稍一怔,目光扫过施晚染血的侧脸,“这模样确实见不得人。”

    施晚:“你这罪魁祸首还好意思说!”她虚虚点了点他满手的血:“你自己也是,看这满手的血,你不嫌膈应我嫌。”

    他对此不以为意,但施晚死活不想牵着血乎乎的手上马。

    “要么去溪边洗干净,要么咱俩就僵在这儿都别走了,你想我帮你,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

    他沉默半晌,忽然调转马头,换那只干净的手捞起施晚的腰,不由分说将她侧放在身前马背上,策马往山下疾驰。

    施晚骤然两脚离地,在高速飞驰的马背上颠簸,登时尖叫起来:“你这个混蛋!”

    风呼呼地往她嘴里灌,短短五个字愣是分了三次才骂完整,攻击性大大减弱。

    她在马背上奋力扑腾,但腰被铁打的似的手臂强硬揽着,自此处往下都牢牢安在马背上,此处往上,一半斜靠在他怀中,一半扑棱蛾子般在半空挥舞。

    “别动。”

    施晚听见头顶传来声音,她耳朵贴着说话人的胸腔,他一开腔,这处便跟着振动,像是蜂子振翅,隔着骨与皮将动静传到她耳里,令她耳廓发痒。

    她浑身不自在,不觉动了动胳膊,眼角忽然却瞅到肘部衣物上多了抹红。

    她缓缓转过脸,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肘恰好顶在他肋间那处伤口上了。

    施晚蓦地止了所有动作,僵硬地呆住了:“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无妨。”他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御马飞驰,直至哗哗流水声近在耳畔,才慢慢降下速度。

    他勒马在溪边停下,随手将施晚提溜下去,“时间有限,从速。”

    施晚从未感觉脚踏实地是一件这么令人心安的事情,她目光掠过眼前清澈见底的小溪,原来他那举动不是蛮横地带人上路,而是听从了她的话,带她净手洁面来了。

    她顿觉得之前骂了他一路,又戳了人家伤口有些不好意思,便仰头看他:“你的伤……”

    “无事。”他将马拴在树上,“一盏茶的时间,休整完即刻启程。”

    施晚默默望了他一眼。那伤口在密道里勉强止了血,经她方才一按,又渗出一滩血将黑衣洇湿。她抿了抿唇,忽然道:“你师弟给了伤药,不如趁现在清洗一下上药?”

    不等他表态,施晚快速道:“我之前帮你处理过,有经验,这回一定很快,不耽误时间。”

    “不用…”他开口便要拒绝。

    施晚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她打断道:“别以为我是外行看不出来,你之前在庙里刚见到我的时候分明已失血至神智不甚清明,用了补血丸才有的气力,但这种东西一天不能服用多颗的吧?”

    她上手强硬拉着他往溪边走:“待会儿还要骑马,万一你中途失血过多,摔下马,把我也带着跌下去怎么办?”

    她嘴上说得毒,心里却很是愧疚,若不是她,这伤口应该暂时不会再流血的。

    听那两人的说法,这是毒箭造成的伤口,他此时没中毒,许是已将毒解了,但箭伤可不能凭空抹去。

    她这没轻没重地一撞,可能将本就被箭头搅得一塌糊涂的内里搞得更糟,祸及要害岂不是害人性命?她面色发苦,愁绪写在脸上。

    他静静看她片刻,开口道:“我没事,这伤…”

    施晚只当他在逞强,她再次打断:“虽然你现在比小时候讨人厌多了,但万一你因我出了什么差池,我会难受一辈子的。”

    她恳切地望向他的眼睛:“让我帮帮你,我心里好受些。”

    他终于没再说什么了,顺从地被她按在溪边圆石上坐下。

    她轻咳了两声,低声道:“脱衣服。”

    “……”他意味不明地注视施晚片刻,那要求人脱衣服的倒先红了脸。

    施晚脸烧红一片,气急败坏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是想你除了衣物好清洗伤口。”

    “不用,我自己处理。”他说着便要起身,施晚眼疾手快将他按回去,“要清洗伤口你便一定要脱衣服的,溪边就这么点位置,无论哪儿我都看得见。我都没害臊,你倒不好意思了?”

    “其实……”

    她双手抱臂盯着欲言又止的眼前人:“快点,你自己说的,时间紧急。”

    他默然片刻,干净利落除了上衣。

    施晚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厚脸皮程度,狠话放了,事到临头,她只扫过那躯体,便呼吸一滞,登时想将眼睛捂住。

    她用了毕生的自制力才没这样做,可也还是眼神躲闪,压根儿不敢看他,脸跟被火炉烤着一般烫。

    她低着头,用了咳了两声,故作镇定:“很好,我现在给你清洗伤口。”

    她飞快转过身,在溪边蹲下,用清澈的溪水打湿手帕,心里两个小人吵得不可开交:

    一人说:你是个姑娘家,还没嫁人呢,男子的身体怎么能随便看,有损名节!

    另一人说:男子怎么啦,跟女子一样都是人,都是皮包着肉,肉包着骨头,受伤了呼啦啦留血。

    施晚苦恼地拧干帕子上的水,慢吞吞转过来看他。

    他宽肩窄腰,长了副好身材,肌肉紧实,线条分明地在修长挺拔的躯干上起伏。他肤色很白,能瞧见右肩处有一浅淡的疤,像一条细长的小蛇横在那儿。

    施晚不敢细看,只飞快掠过一眼就望向腰上肋处那被香灰糊了一层的新鲜伤口,新流出来的血液混着残余的灰,显得格外狼狈狰狞。

    她面上热意与羞粉霎时退去,被青白取代。庙里隔着衣裳,她没看见这伤的模样已觉骇人至极,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

    她指节微颤,用手帕小心翼翼地轻轻擦拭过伤口,可动了两下便被他抓住了手。

    他语气中少有的带了些笑意:“你还没发现不对么?”

    施晚一怔,有些茫然:“哪里不对?”

    他忽地伸手往那伤口处探去,指尖微动,当着施晚的面将那骇人的“伤口”撕了下来,露出底下毫发无损的皮肤。

    原来那伤口只是在血包上贴了层皮革,伪装成伤口,血一多,模糊了视线,便看不出是假的了。

    施晚:“……”

    她愤怒地将那手帕摔在他身上:“你不仅是假装中毒骗那伙人,甚至假装受伤骗我!”

    他抓住手帕,飞快擦干净假伤口处残余的香灰和血迹,“我想说的,但你一直打断。”

    施晚怒道:“亏我还觉得你在庙里那副样子可怜,起了恻隐之心才帮你,你怎么能装得那么像?!”

    “不这样,他们怎么会觉得我快死了,轻易上钩?”

    那枚毒箭朝他心脏射来时,他将计就计,假装中了箭,实则悄无声息地避开了攻击,将假伤口后的血包扎破,造成血流不止的假象,降下对方戒心,让他们敢追上来。

    施晚愤愤:“那我呢?只是为了吓我,让我乖乖做你的人质?”

    她在庙里看着他冷汗津津的样子,是真的吓了一跳,以为是失血过多,可现在他身上压根儿一点伤都没有,失得哪门子血!

    “半是这个打算,半却是真的。”他没有隐瞒,“我没想到会突犯旧疾。”

    “旧疾?”施晚心念一动,望向他的眼睛,这人少时是个半盲来着。此时她也记起来了,庙里见他,他眼周皮肤苍白如纸,眼底却可见血红。“莫非是……”

    “不错。”他三两下穿好衣服,起身走到溪边净手,“是少时眼疾的后遗症,运功过度会痛,情绪波动过大会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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