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云棠衣笑道:“哎呀,白日勿谈人,昏夜不谈鬼,俗话还是有道理。既然话题主角来了,看来是无需我再多言。”

    她朝施晚眨眨眼,低声道:“别忘了师叔教你的,夫妻间最重要的是坦诚。可别他三言两语又把你忽悠过去了。”

    施晚心不在焉地点头,她飞快打量门口那人,见他没受伤才暗松了口气。都怪他走时说得太夸张,害人忍不住提心吊胆,忧他回来时会缺胳膊少腿的。

    “师妹,咱就别掺和人年轻人的事了,”跟在顾希桢身后来的正是清和,尚未见其人,那声儿就传了进来:“说多了,人还不爱听呢。”

    施晚:“……”

    云棠衣笑道:“这才刚聊没几句,谁知道你二人回得这么快。”

    清和伸了个懒腰,“来者甚是鬼祟,见被发现便迅速撤离,逃得不紧不慢,生怕人追不上似的。估摸着是设了埋伏,想将我二人引去,我可没那个心思陪他玩,徒儿你说是不是?”

    比之他的满不在乎,顾希桢要严肃许多,他径直走来牵过施晚的手,一开口便是要带着她离开:“劳师父、师叔看顾,我们先行告辞了。”

    施晚哪料到他如此突然,她扒拉着他的手小声道:“你别急嘛,方才我同师叔想了个计划,先商量商量再告辞也不迟啊。”

    “我听到了,路上说。”

    清和故作哀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知人是冲着师父我来的,便二话不说丢下两老人家不管,世上竟有此种徒儿!”见顾希桢无动于衷,他翻起旧账:“自己无良也就罢来,当年竟还把我可心的小徒弟一起带走,留我个空巢老人孤寡余生,造孽啊!”

    云棠衣一脸嫌弃:“别干号了,丢不丢人?”

    施晚却很吃这一套,望向身边人的目光中登时带了些谴责。她死死站住脚,拉着人肃声道:“两位帮我们良多,我们怎可以见死不救?”

    顾希桢毫不客气揭了清和老底:“您以寻常物件充古董珍玩坑蒙拐骗,如今踢上铁板,苦主上门,恕弟子无能为力。”

    施晚看了眼云棠衣,见她无奈颔首,便知此言非虚。她一时哑口无言。清和在她心中刚显得有那么一分高深莫测的形象眨眼间碎成渣——这人分明是个为老不尊,品行有欠的老无赖。

    清和辩解:“能出得起那个价位的,怎可能是两袖清风的磊落之辈?贫道这是将此等败类收刮的民脂民膏还赠予民罢了。得来钱银自己只留少数,余下尽数发予难民贫户,分明是行侠盗之举啊。只不过……”

    施晚好奇:“不过什么?”

    清和轻咳两声:“没想到这回这位手下能人异士不少,竟被摸到踪迹,一路跟着,甩也甩不掉。”

    云棠衣嗤笑:“定是对方出价颇高,你财迷心窍才着了道,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清和面上有些挂不住,他抚着长须掩饰心虚,低声嘟囔了些什么,施晚听不太清,大抵是“人不会犯同一个错”,“这回不一样”,“怎的没一个人站他这边”之类的抱怨之语。

    施晚心道,旁的好说,这事归根结底是他缺德了些,自己惹火烧身,属实怪不得人。她好心问道:“您是骗…赚了人多少?”

    清和沉痛道:“这不是钱银的问题。”

    施晚不明白了:“此话怎讲?”

    清和:“我这回要的是人。”

    屋内齐齐陷入沉默,施晚看他的目光都变得奇异起来。

    清和愣了片刻,才意识到众人会错意了。他解释道:“我是指用那幅字画,从对方手里换了一人自由。”

    云棠衣奇道:“谁能让你费这个气力?”

    清和叹道:“贫道游玩经过阜城,听了桩奇闻。据说城主之女嚣张跋扈,前些时日有位吴姓举子赴京赶考,她竟是看中人相貌俊俏,命人强行将他掳走带回府中。那举子出身寒门,自幼丧父,母弃子改嫁,端的是举目无亲,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贫道此生最爱打抱不平,便登门拜访,以字画交易,苦心救他出泥沼。”清和恨铁不成钢:“怎知他半途竟自己跑回去了,整得贫道跟棒打鸳鸯的恶人似的。他竟还告那城主之女说字画是假的,平白诬贫道窃了宝玉出逃。”

    云棠衣:“是何宝玉?”

    清和冷哼:“若我知道,哪还需要避着他们?正是因拿不出所谓宝玉,甚至见也未见过,才被赖上。”

    他半是无奈半是愤愤:“这岂非无妄之灾?我看他堂堂七尺男儿竟被如此折辱才动恻隐之心出手相助,不念恩情便罢了,竟还以怨报德。”

    施晚:“如此说来,适才外头来的,便是这位城主之女派来的人?”

    他点头:“不错。当时离开阜城时,一路追着不放的便是此人。真是恼人,杀不能杀,偏偏追踪上却是难得好手,甩又甩不掉。”

    清和顿了顿又看向顾希桢,阴阳怪气:“因而这才想让我这好徒儿帮忙,怎知他如此不讲情面。”

    施晚不解:“您拿他们没办法,难道换个人就有了?”

    清和神秘一笑:“换是旁人自然不行,但那城主之女偏好俊俏之人,他露面不比我这糟老头管用?”

    施晚:“……”原是要徒弟出卖色相换这为师不尊的老家伙自在,难怪他不乐意,换是施晚也要坚决反对,她掷地有声,据理力争:“他如今是朝廷命犯,大奂又有人想杀他,以这法子帮你岂不是惹火上身?不行!”

    朝局动荡,大奂群狼环伺,若是为了此事坏了大计,岂非得不偿失?这回换她拉顾希桢往外走:“若是这种忙,还真帮不了了,我们先告辞了。”

    刚走两步,她牵着的手却反手轻轻握住,她顺势抬眼,对上他满含笑意的双眸。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表现怎样看都像打翻了醋坛子,不愿别的女子靠近他。天可见怜,她方才绝对没有这重意思!

    可在眼前人安静目光下,她忍不住脸一热,小声强调:“别多想!”

    他紧了紧她的手,低声道:“方才在外头听见你的主意,细细一想,用得恰当许是能一举两得。”

    施晚一愣:“一举两得……你还要介入你师父这事?”

    他朝她缓缓眨眨眼睛:“你不愿?”

    施晚一噎,她干巴巴道:“我如何管得了你?随你。”

    他于是转头看向清和:“我可以帮你引走那人,也可替你踏进陷阱,只是处在如今局势,单凭我一人做不到。”

    清和面孔上带出些笑意:“为师明白是何意,你大可放心。”

    老道士笑得狡黠,直到与二人分别,重又启程,那张脸仍在施晚脑海里打转。

    她忽觉,许是进门那刻听到自己的想法时,这位人精便已料到最终会如此,他中间又是诉苦又是谴责的,只是为了更顺理成章走到这一步而已。

    施晚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这二位要如何骗过林准等人,将对方困在大奂打转,好令他俩去地窖打探,顺道引走这老道的仇家。

    她与顾希桢也没做任何伪装,便直接上马启程。两人共乘一骑,马蹄急速点地,速度快得要飞起来,她紧紧搂着他的腰,靠在这温热躯体上,出神望着两侧飞速往后掠去的苍绿古树。

    雨后转晴,天幕如洗,日光绚烂耀目,染透肥绿叶丛,一片片叶仿佛绿得滴油。她看着却蓦觉由内而外的烦躁闷热。

    来时乘船顺流而下,两岸树丛也这样往后走,只是不及现在快,更不及现在颠簸,她心情也不及现在一言难尽。

    当暂时不需要去想什么林准、什么皇子时,她脑中忍不住回忆起云棠衣的话,他的过去,他的为人,她语重心长的劝慰。对了,还有方才她那未尽之言——他俩去了京城,找到顾希桢,然后呢?

    当抵达河道尽头,下马休整时,这个疑问终于无法再被憋在心里。

    此时夕阳西沉过半,天色渐昏,他栓好马,让施晚坐等,准备去拾些干柴。施晚目光凝在他背影上,忽然开口叫住他,轻声问道:“师叔说的是真的吗?”

    他似觉疑惑,转身看向她:“嗯?她说了什么?”

    施晚早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以往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他惯会用此类装傻充愣的手段。她双目微眯:“别想装不知道,你那时出声打断,分明是不想她告诉我。”

    他沉默半晌,才不慌不忙道:“既知如此,此时问我,我便会说吗?”

    施晚微笑:“你知道师叔还跟我讲了什么吗?”

    “愿闻其详。”

    施晚言简意赅:“她劝我另寻良人。”

    他这回沉默的时间比以往都要长,施晚耐着性子等他的反应,许久后他才慢悠悠问她:“你又是如何想的?”

    施晚冷哼道:“我听着觉得甚有道理。”

    他闻言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为何?”

    他的情绪头一次这么直白好懂。只消望着他的眼睛,施晚便能猜到他为何如此惊讶。

    她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如何想的,你觉得我是因为许茗帆这事误会你了,才跟你闹翻来仙陆,如今你在我这儿沉冤得雪的,我自然该和以前一样对不对?”

    他默不作声,安静等着她的未尽之言。

    施晚懒洋洋地摇摇头:“不对。我觉得不对。”

    他定定望着她:“哪里不对?”

    施晚耐心道:“从一开始,一直都是我主动去寻你,去问你,而你呢?你挑着回应我,选着回答我,有时干脆什么都不说,让我胡思乱想。这样很累。”

    “我们许是并非一路人,我凡事爱问个究竟,你却凡事爱藏着掖着,时日久了,你会嫌我烦,我会嫌你闷,与其最终两看两相厌,不如……”

    她剩下的话没能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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