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杀

    施晚心中不祥预感极深,如火苗一瞬不息地舐舔着她的心脏。

    她担心而愤怒,却什么都做不了。她不会武,也不善阴谋诡计,只有尚算得上灵活的头脑,能为她分析局势。可她如何分析,都只觉得他是在往绝路上走。

    无能为力的滋味原是如此难受。施晚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一言不发。

    宁漠上来后一直在石壁后观察敌人动向,因而并不知底下发生了什么。正如面具人所说,上方有百来号人,有些席地而睡,留部分人守夜,警戒周围情况。

    营地灯火通明,若此时贸然现身,难免盘问,只能等待时机。可他默默看向刚上来的施晚,见她神色恍惚,不由担心疑惑。

    他压低声问:“他人呢?怎么还不上来?”

    施晚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他往峡谷那条路去了。”

    宁漠愕然:“他……”他有千般不解,在异样沉默的施晚面前,却难说出口。

    虽不精于人情世故,但此时该说什么,他还是心里有数的。他忙道:“莫担心,他武技高强,都说艺高人胆大,他定有法子的。”

    施晚郁结于心,难以抒解,心里便憋着股气,闻言更觉忧怒交加。

    她一开口就是迁怒:“你俩不是互看不顺眼吗?怎的帮他说起话来了?”她碎碎念叨:“他哪有来的法子,分明就是独断专行,又冲动不计后果,只会让人担心!”

    宁漠哑然,见安慰起了反效果,他沉默半晌,又道:“他心机颇深,手段狠辣,不是会做无畏牺牲的人,一定有所图谋。”

    施晚又怒了:“他冒那么大风险,帮我们争取机会逃出生天,你居然说他有所图谋,他能谋什么?谋自己的命吗”

    宁漠:“……”他有些不知所措,说人好也不行,说人坏也不行。他无奈了,话到喉间是不敢再言了。

    施晚知道自己这样是迁怒,实在过分,但她内心情愫复杂如麻,急需排解发泄,宁漠倒霉,撞上了枪口。

    她轻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宁漠缓缓摇头:“关心则乱,人之常情。”他说着忽然感慨:“你俩感情真好。”

    施晩复杂的感情涌动蓦地停滞一瞬:“……啊?”

    她觉得这个评价落在他俩身上,实在名不副实,闻之只觉荒谬。

    以前他总对她冷淡,现在她总对他生气,寻常人家夫妻间琴瑟和鸣,甜甜蜜蜜,在他们身上好像一点寻不到。

    她张口欲言,忽然两人所靠的石壁后方,传来一阵骚动。

    人群里嗡嗡传着同一讯息:“有人来了!准备释放机关!”

    施晚心头如遭闪电劈过,尖锐电流锁着她心脏噼里啪啦炸起火光,又麻又痛。

    她闭了闭眼,握紧全在身边的拳头。她以前总轻易信他,后来又总下意识疑他,现在她鼓足勇气和希望,再信他一回——他一定能顺利活着回来。

    “人都过去了。”宁漠低声道。

    施晩疾声道:“跟我来,这边走。”她心无旁骛看着地图,努力忽略他那熟悉字迹带给她的无限联想。

    一路上果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去向。宁漠也一直紧紧跟在她后面,帮她躲开任何可能遭到的袭击。

    他果然算无遗策,两人顺利沿着路线来到下山路口。但她没有半分喜悦,心中沉甸甸的。

    这其实并不太能被说成是路——也不知这片山林地势为何如此奇妙,此处竟有一条奔涌向下的湍急的河。

    到了此处,宁漠便熟悉了。他从林中找到一节竹筏,迅速推进河中。两人顺着河流一路向下。

    他们越漂越远,身后巨石坠地的隆隆巨响却如滚雷一般时时萦绕耳畔。

    施晚不知上方的人设置的机关中究竟有多少块巨石,像天上冰雹,噼里啪啦下个不停。

    她心沉到谷底。如此境况,真的有人能活下来吗?

    河水一路向北,但阜城方向却朝东边。下到平地后,宁漠便迅速,划桨靠岸,并将船毁掉。

    看着木船沉底,他沉声道:“走,此地不宜久留。”

    可他并未得到回应。

    宁漠回头一看,只见施晚神色怔然,默默看着已经被甩远了的峡谷方向。

    她喃喃道:“他不是说,马上会来与我汇合吗?怎么还没来?”

    宁漠心里不是滋味,机关启动,成批巨石自高处坠下,从那底下经过的人,多半是凶多吉少。他们丢的石头,几乎能把那段路埋了。

    他不明白那人为何要那样做,如果是他,他更情愿在与敌人血战中牺牲,而非冤死巨石下。但此时他是受惠者,没有立场去评价对方选择。

    施晩渐渐红了眼睛,她望着的方向只有一片茂密的丛林,林叶偶有颤动,也只是夜行的鸟兽,她期待的那个身影一直没有出现。

    她恍惚地盯着黑暗中的挺拔树影,一个个扭曲成他的影子,“他”立在原地并不跟上来,风一吹,便向她缓缓招手,在她眼中,像极了告别。

    施晚下意识往那儿走,宁漠默默拉住了她:“别让他的心思白费。”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迈开步子的,当从沉痛中回过神时,已骑上前往阜城的马。

    两匹马渐行渐远,将那笼罩着死亡阴云的峡谷抛在浓郁夜色里。

    峡谷终于恢复寂静,不再有巨石砸落。

    顶上传来嗡嗡人声:“砸到了没?”

    “砸到了砸到了,我看得真真的,连人带马,一起卷石头底下去了。”

    “大半夜的,你看清个屁!”

    “呸!你就说是不是没人从这峡谷里出去?”

    “倒也是,但成没成还得下去……”

    “诶,别说了!你们看,那儿怎么又来了一大批人?”

    “这可如何是好,石头已经用光了,怎么砸?”

    “砸什么啊,领头那人是吴公子,自己人!”

    峡谷入口,乌泱泱一大批人马徐徐而至。许茗帆望着前方地面遍布的石块,眼睛微微眯起。

    他身边的马上是个异域装扮的男人,耳上戴着四对银耳环,是溧署人。男人笑意深浓:“许兄这么大阵仗?”

    他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在一块巨石前停下,他深吸了口气,愉悦道:“好浓的血腥气,真美妙的味道。”

    若施晚在,便能认出此人就是当时与怀李交手的那个黑衣人——缇满。

    他漫不经心挥了挥手:“来啊,火把。”

    队伍中有人迅速举着火把迎上来,照亮巨石底下压着的人。那其实不能说是人,只有几截落在外头的被砸断的肢体,其余部分压在石头底下的坑洞中。

    “挖出来。”

    一声令下,又是几人默默越众而出,二话不说开始撬石头。石头砸出的坑洞颇深,几人撬得面红耳赤,终是将其抬起一条角。

    可一人手心出汗,不慎打滑,竟失手将那巨石又跌了回去。缇满怒斥:“废物!”只见寒光一闪,那人尚来不及求饶,脑袋便与脖子分了家。

    许茗帆慢条斯理整理着手上的缰绳,飞溅的血液浇上马头,他终于掀起眼皮扫了眼无头新尸,微笑道:“缇满兄何必如此着急,人都被砸在石头底下了,跑不了,你要的信物也定然在他身上。”

    缇满冷哼:“废物活着也是碍眼。”

    战战兢兢的小兵顶着巨大的死亡恐惧,使尽浑身解数以最快速度将巨石挪开,底下躺着一具看不出人形的躯体,血肉模糊,残缺无状,身上的盔甲也碎裂不堪。

    缇满对此浑不在意,他亲自下马在尸身脖颈处摸索,很快便面露喜色,捏着一串项链直起身来。

    他仰天大笑,不住赞道:“许兄好计谋啊!得此信物,不虚此行!”

    许茗帆温文而笑:“恭喜。”

    缇满又转脸盯着坑内死尸看了半晌,忽偏头问身后的许茗帆:“许兄,帮我看看,这是那尺宁漠么?若我认错了人,取了赝品回去,那可就……”

    许茗帆笑意不改:“缇满兄这话问错人了。”他指了指峡谷顶上纷纷低头看着下方的人,“他们对此人可比我熟多了。”

    缇满懒洋洋抬头:“你们为何不下来?”

    峡谷上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一小头目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问许茗帆:“公子,这些人是何许人也?”

    许茗帆和声慢语:“怎么,本公子在外头不能交几个朋友?”

    “不敢,”那人恭敬拱手,眼中却闪过一丝忧虑。他怎么看,都觉得那吴公子身后大批人马像是溧署人。

    阜城与溧署血海深仇,这是所有阜城人的共识。不管内部如何斗,都不可能与溧署人称兄道弟。

    他越想越不对,斟酌片刻道:“您奉少城主之令命我等除去宁漠,敢问城主对此事可否知情?”

    许明芳似笑非笑:“城主年事已高,费心劳神之事应由少城主决定,他老人家也该颐养天年了,你说是不是?”

    那人脸色僵硬:“这,这属实不妥,宁漠……”

    缇满面无表情打断道:“这么说,此人确是宁漠?嗯,如此便好。”他忽抬手指着峡谷上方那群人,语气散漫:“放箭。”

    话音刚落,他身后众人张弓搭箭,密集箭雨朝一众毫无防备之人射去,尖利的破空声此起彼伏,当众人意识到时,箭已至面门。

    短短几个呼吸间,百来号人尽数倒地,尸首纷纷坠落峡谷中,缇满换了个手势:“换箭。”

    下一瞬,又是一片箭雨射出,只是这次,火光满天,成片火箭撕破夜幕,以迅雷之势再度降临峡谷顶部。

    干草与木质机关皆是遇火则燃,适才因离得远侥幸逃过一劫的人很快被冲天火焰包围,惨叫声此起彼伏。

    许茗帆面带微笑仰头看着上方乱象,寂静深夜从未如此热闹。

    “缇满兄这可是可我找了个麻烦,阜城带来的人悉数死绝,少城主可要不高兴了。”

    缇满哈哈大笑:“这有何妨,尽数推到死人头上便是。”他朝许茗帆拱手:“王还在等我回去复命呢。许兄,告辞!”

    缇满振臂一挥,带着人马原路返回,留下身后的成片尸首。

    许茗帆带着一贯温和神色看着人群远去。他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弥漫着烈火焚尸的气味。这味道于他而言称得上熟悉,很能令他平静。

    他原地停了一会儿,骑着马绕过大大小小的石头继续向前。即将走出峡谷时,他忽然顿住。

    许茗帆端坐马上,神情自若。他知道身后有人,余光中,那是一个沉默而冰冷的黑影。

    他缓缓转身,看清来人时瞳孔微缩,笑意渐敛:“我有许多猜测,可惜仍没想到,居然是你。”

    顾希桢漠然望着许茗帆那张狐狸笑脸:“在你死前,有几个问题要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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