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魔

    许茗帆微微挑眉:“这么大阵仗居然没能杀死你,你也是命大。”

    顾希桢面无表情看着他,漆黑夜里,他一身墨色,只面具泛着冷光。

    马进峡谷后,嗒嗒马蹄声在谷中回响,瞬间就吸引上方敌人注意。短时间内,便有数颗巨石至上而下砸进峡谷。

    此为第一批攻击,他等待的也正是这个时机。趁着凌空的巨石挡住上方视线,他极速丢弃尸体,闪身去往崖壁。

    崖壁距地面两丈处,有一天然腐蚀形成的凹陷,数年前,他曾借这个内凹坑避过狼群,经年过去,那坑腐蚀得更深,更大,藏他一个成年人绰绰有余。

    巨大石块几乎与他擦肩而过,有马匹借力,他将将够到凹陷的边缘,稍一用力,便整个人进入安全地带。

    这个凹陷所在位置恰到好处,巨石砸地激起的扬尘不会阻挡视线。他安静望着峡谷入口处,之所以不走,为了就是等许茗帆。

    两人隔着几块巨石、遍地横尸,遥相对立。顾希桢没有出手,许茗帆也没有。

    食腐鸟嗅到血气,扑扇翅膀盘旋于峡谷顶端,贪婪注视着地上,山上的死尸,期待饱餐一顿。只是底下气氛凝重,它们并不贸然靠近。

    许茗帆笑道:“上来就要喊打喊杀?这是何必,我对你可没什么恶意。”

    顾希桢毫不理会,径直问道:“你为何要背弃褚柳,转投林准麾下?”

    许茗帆没听到似的,他凝视着对方面上冷银金属,顾左右而言他:“你不信?其实我早就猜到你是谁,你这面具许是能骗过其他人,但骗不了我。”

    他语气幽幽:“阿晚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她的朋友,她的家人……她的伴侣;但我一直为你保守秘密,连皇子殿下都未曾告诉。如何?这还算不得诚意?”

    顾希桢眸光更冷:“回答我,或者死。”

    许茗帆故作惊讶:“死?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死对我来说无足轻重。用此威胁我,怕是分量太轻了些。”

    顾希桢眯了眯眼睛:“我给过你机会。”他身影消失在原地,几乎与此同时,一道寒光已至许茗帆面门。

    许茗帆瞳孔一缩,泰然自若的神情裂了一条细缝。他赶忙躲开,自马上坠下,险险避开攻击。

    刀刃擦着他侧脸而过,留下一抹血痕。他盯着眼前飘落的几缕断发,翘起的嘴角缓缓拉平:“好凌厉的攻击。”

    顾希桢挽了个刀花,静静立在他身前不远处:“既不怕死,你躲什么?”

    许茗帆站起身,不慌不忙拍掉身上泥尘:“怕是不怕。但死有轻于鸿毛,有重若泰山,我可不想死得毫无价值。”他恢复平静,悠悠道:“我一早说过,我们不需要打打杀杀,你要情报,我自然也有想要的东西,我们可以做等价交换。”

    顾希桢目光阴冷:“你性命存否只在我一念之间,有何资格与我谈条件。”

    许茗帆狭长的狐狸眼微微弯起:“的确,要如何做全凭你的想法。只是……你也不想看到阿晚一睡不起吧?”

    顾希桢眼神阴沉,杀意陡然上升数倍,一股无形压力锁定于许茗帆身上,

    许茗帆轻轻按下手臂上瞬间激起的鸡皮疙瘩,面上却如稳操胜券:“你可要考虑清楚,我要是死了,此事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告诉你。”

    眼看顾希桢沉默,他笑意渐渐扩大:“我猜你肯定在想,她会沉睡,会梦游,只是中了长姐下的毒,毒解了便万事大吉。”

    “不过……”他拉长了声音:“很可惜,你想错了。长姐下的毒只能让人乖乖回答问题,沉睡并不是它的药效。”

    顾希桢心微微一沉,忽然记起施晚背上那个奇怪的痕迹——只需轻轻一暗,她便会昏昏欲睡。

    许茗帆继续道:“你们应已找到毒药瓶,想凭借残留毒物配置解药。想法无误,只是不能对症下药,至多解决梦呓的毛病。”

    “我口说无凭,你不信也无可厚非,”许茗帆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但她身上的特殊之处,你想必比我更清楚。”

    他顿了顿,才缓缓道:“应是绿豆大的紫斑,轻轻按压,便会突发昏厥。我没说错吧?”

    “怎么用这么狠厉的目光看我,你怀疑是我做的?”许茗帆笑意盈盈,“你又猜错了。我可没有这个本事。”

    他颇为怀念地叹了口气:“阿晚少时总爱生病,回回都长这样的斑点,昏昏沉沉睡上几日后又会自发好转。她生病时很粘人,一刻都……”

    许茗帆话头被迫停止,他扭身避开攻击:“怎么,不爱听?是谁下的手,你也不想知道?”

    刀刃稳稳停在他喉间,留下一道细小血口。

    许茗帆俨然有恃无恐,他徐徐挪开颈边凶器:“我可以悉数告知,但一如之前所说,我也有想要的东西——阿晚,你要给我。”

    话音刚落,他身子直直飞了出去,重重砸在身后石壁上,拳头大的碎石扑簌簌往下落。他用力咳喘了几下,浓郁腥甜气息充斥口鼻,伸手一摸嘴角,只见粘腻一片,再低头,胸前雪白衣襟已染上血色。

    他不惧反笑,一瞬不瞬,盯着向他走来的黑影:“不同意?为什么?我这可是替你解决不喜欢的麻烦……”

    许茗帆剩下的话同呼吸一起被堵在嗓子眼中。他的喉咙被紧紧掐住,眼前渐渐开始发黑。他清晰地感觉脖子上的力度大得惊人,只要再稍稍加一分力气,他就会命丧当场。

    他无法出声,艰难蠕动嘴唇:“你会后悔的。”

    顾希桢这时忽然松开他。许茗帆劫后余生,颓然落地,他捂着剧痛脖颈,不住咳嗽。

    “再有一句废话,”顾希桢声音阴冷,“我就将你扒皮净肉,一点一点从你骨髓里敲出我想知道的答案来。”

    许茗帆哑然失笑:“好残忍的手段。”他仰头对上顾希桢看死人般的目光,忽然叹了口气:“也罢,你这么想知道,那我便告诉你。”

    “阿晚幼时,师父去看过她,这怪病便是他让阿晚染上的,为的是日后种子生长时,不会感受到痛苦。”

    顾希桢冷冷道:“种子?”

    许茗帆幽幽一笑:“古树参天之前也曾是一颗种子,凡人永生前,也不过蝼蚁。种子,是起源,是源头。”

    他这话说得神神叨叨,顾希桢冷眼看着他手舞足蹈:“你师父是谁?”

    许茗帆:“你分明心里有数。我知道你带走了褚柳,从他口中,难道问不出我的身世?”

    “林准。”顾希桢眸色更沉,“他想做什么?”

    “看,你果然猜得到。”许茗帆微微坐直身体,避开断裂的骨头,答非所问:“褚柳鼠目寸光,汲汲于名利,为夺皇权倾尽一生,他这样的人,纵使找到师父残卷,也根本无法继承师父衣钵。”

    林准的衣钵?顾希桢若有所思:“林准还在做那长生的美梦?”

    许明帆盯着他片刻,忽生嗤笑:“美梦?于尔等凡夫俗子,长生确为遥不可及之幻梦。于师父却不同,他已半只脚踏入仙门!”他眼露狂热,“你可知师父活了多少年岁?!一百八十载!”

    “我师徒二人的目的自一开始便与褚柳的乌合之众不同。我们无心名利,我们要的是长生,是不灭,是与天地同寿。”

    许茗帆眸中亮起奇异的光,似乎忘了近在眼前的死亡威胁,兀自陷入回忆:“七岁那年,一场大火。我舍身救下阿晚,手臂却留下一条巨大的疤痕。自那以后,我便觉得人类身体羸弱无用,不堪一击。”

    他忽觉胸口一阵翻腾,气血上涌,嘴角温热的血液淌下,这佐证了他的观点,他于是不忧反喜,“你看,正如我说,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我试过强身健体,磨砺体肤,可当我见到老死在榻上的人尸时,便觉得一切都是徒劳。人活一世,区区百年,于天地而言,只如弹指一瞬,名利、肉身皆化为一抔黄土。”

    “幸在师父看出我的慧根,又感念我救下阿晚,便收我为徒。自此,我才能有幸领会仙法。凭此法,人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辉,不枉此生。”

    顾希桢:“……”他审过许多人,是不是说谎,一眼便能分辨,因此才觉得荒谬——许茗帆居然是认真的。

    “溧薯人信了你们这套说辞?”

    许茗帆哈哈大笑:“顾兄料事如神。溧薯贪婪,长生和权贵,哪个都不想丢,这注定他们只能为我等棋子。”

    他蓦地望向顾希桢:“若是你,你选哪个?”

    顾希桢手起刀落,在他手臂上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废话太多,先废了你的手。”他端详着血流不止的手臂,眼中闪过哂笑,“既然你能与天地同寿,你的血是否也能流到海枯石烂?”

    许茗帆也望着那骇人的伤口,眼中飞快划过忐忑,但很快,他想起什么似的,因剧痛而扭曲的面部艰难扯起微笑:“顾兄你这还是凡人思想。我的躯体仍会死,但脱离弱小肉身后,我才是不灭的。”

    “是么?”顾希桢不以为意,“不妨让我大开眼界。”他又割开另一条胳膊,“这弱小肉身还要多久才死?”

    接着是他的左腿。“之前有试过死?是何感觉?我许你此时说来听听。”

    许茗帆冷汗津津,他自然没试过死,血液从体内飞速流逝的感觉令他难以避免地感到一阵胆寒。

    再便是他的右腿。“为何如此不安?即将不死不灭,应该高兴才对。”

    许茗帆深吸了口气,面上一切彷徨忽然消失,他平静道:“没错,我们服了种子,仙法已成,死是我们的必经之路,长姐不用怕。”

    我们?种子?顾希桢手下动作一顿。他忽然想起入土次日便失踪的许茗珘的尸体。

    “你连夜挖走许茗珘的尸体,为的是种子?”

    许茗帆淡然微笑:“看来你已经渐渐摸到了门窍。不错,长姐是我的种子。她的血肉与精华已留存在我的体内,融进我的魂魄,自此,她已与我共生。”

    顾希桢面具下的脸色微变,他所言的血肉与精华……莫非这人把许茗珘的尸体给吃了?

    许茗帆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笑得更开怀,“看在阿晚的份上,也看在你即将见证我的永生的份上,我可以将秘诀告诉你。至亲的血肉入药,便是种子。而这位至亲,会与我一齐永生。”

    他眼神终于彻底疯魔:“我已经看到长姐了,仙法大成!我即将永生不灭!”

    顾希桢:“……”

    许茗帆不知哪来的力气抬手指着他:“为了阿晚好,你得把她交给我才是,只有师父才能让她在沉睡中永生,没有痛苦,没有折磨!而我,会永远陪着她。”

    “你能吗?你做得到吗?”

    顾希桢垂眸看着他,这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林准想要施晚,为的也是行这等惨绝人寰之事么?

    “在地下永不超生,也算永生。”他沉声道:“林准不久后会下去陪你,了你师徒夙愿。”

    言罢他挥刀斩向许茗帆的头颅。

    恰在此时,哒哒马蹄声忽从峡谷那边传来。顾希桢寻声望去,只见百来个城主府守卫从峡谷那边策马而来。

    “吴公子!”

    “放开吴公子,否则你将死无葬身之地!”

    许茗帆笑得狡黠:“真是好险,若非我走前让这些人记得来接应我,今日怕真要让你跑了。

    “废话诸多便是为了拖延时间,等他们来?”顾希桢平静看向他。

    许茗帆强撑着一口气笑道:“我说过,告诉你的一切都不是白费的,这一次的花费那就是你的命。”

    他缓缓直起身子:“如果你放我回去,我还能留你一条全尸,保证阿晚能认得出来。”

    “不牢你费心,我会自己去找她。至于你,不会有全尸的。”

    许茗帆微微怔愣,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一旁崖壁上掷去一个火折子,那儿的凹陷处,隐约放着什么东西。

    许茗帆面色骤变:“你做什……”

    剩下的话淹没在巨大爆鸣声中。峡谷再度亮起冲天火光。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被巨大的气浪掀翻,摔在地上墙壁上,只能眼睁睁望着扑簌簌的碎石,连着之前砸下的巨石,将峡谷的路堵得严严实实,马匹无法通行。

    待动静止息,众人耳中嗡鸣阵阵,好半日后,才终于回过神来,上前挖开碎石救人。

    可便寻四处都找不见。方才两个对峙的人好似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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